“平阳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虞卿与平原君赵胜点头示意,又看了看一脸愁容的赵豹,便向他问道。
“王命已出,大军已动……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引而必发……你知道我是反对为了上党之利而与秦国交战的……可是到现在大势已定,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只是不知怎么的,总是有一点放不下心来……”赵豹的德行的确是足以让人称道,可是真要论起本事来,他也是个文不得,武不成的半调子,虽然已经凭借着在混迹与朝野的多年军政经验预感到将来的战事却非如虞卿、赵胜等人说得那么简单,可还是不入其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他们两人身边走过的赵胜一见虞卿和赵豹两个昨天还吵着嚷着说对方不是的“敌手”,今天一散朝居然就凑到了一块儿,于是他也就挤了过来,想要知道两人又在言语何事。可一听赵豹之言,却依旧是毫无新意的老生常谈,又是如昨日之说,不尤得自鸣得意把两肩一耸,更加轻看自家兄弟赵豹是个没有见树的主儿。
“平阳君倒底还是最像先王的兄弟,做起事儿来都是那么小心谨慎!如今的王上能有您这么一位好王叔,还正是有福了!”赵胜一凑过来便带着一丝挖苦的口吻,戏耍起了他这个“胆小怕事”的兄弟。
“军国大事,事无具细,什么情况都要想到,那才能做到万无一失……”赵豹也是被自己的兄长嘲笑惯了的人,一付煞有介事的言论随口就出,一点儿也不在意赵胜的耻笑之词。
“那平阳君是想说我们还有什么情况没有想到,还没有做出准备?”虞卿可没有赵胜那种打趣他人的雅性,不耐烦地问道。
他这一问还真就问到了点子上。
平阳君赵豹的脑子转得是比赵胜等人慢不少,却是笨鸟先飞,昨日密会之后,总觉得事有不妥,一回家便酒食不思的想了一宿,还真想到了一种虞卿所没有想到的情况――万一秦国真为了上党而发动举国之战,那到赵国时又怎么办,你虞卿又拿得出什么对策来应付危局?
赵豹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忧心之事,然后又补上一句:“昨日说到秦人以军功进爵的事,我一回家就想了:那秦国的兵将会不会因为上党一地一下子集中了二三十万赵国军卒而红眼起来,为了得我军兵士的首级邀功升官而把战事一点点扩大,到最后不得不使秦赵两国动全举国之兵而战。”
“嘶……”平原君赵胜一声怪叫,然后谴责赵豹道:“你这脑子是怎么想的,怎么什么坏事你都想得到!
真是的,见你家哥哥我兵不血刃的就去接收上党归顺,一路风光荣耀,有头有脸……你嫉妒了不是!存心给我添堵不是!”
赵胜一听赵豹之说,心中一惊,虽然感到他的假设有点道理,可是主观上却不想往那最坏的结果上想――赵胜做过赵国相爷,对赵国的家底子有多少还是清楚的;他知道以赵国当下的国力经不起举国之战的折腾,现在就于秦国进行战略大决战胜算不过三成。
“等等……这还真不能不思量一下!”虞卿轻挥衣袖,止住赵胜对赵豹的责难:“这样吧,我看这事情不小,要好好琢磨一下……咱们三人先到平阳君府上算计一二,论出了个大至,等到真出了事情,再献策于王上也不迟!”
虽然不相信赵豹的假设会成为现实,可是作为一个新任宰相,虞卿还是要拿出个忧国忧民的架势,做出个“未雨绸缪”的样子给赵豹、赵胜这样的朝中重臣看,让他们建立起对自己能力的信任――可他是打心眼里也不认为赵豹说的那些情况会成了不久后自己将要面对的难题。
***
“马服君新开的三郡的成效现在还看不出来。按马服君那移民、开荒、军囤、教化戎狄……的法子,我估摸着还要再过三、五年时间,那三个郡才可能做到为朝廷负担相亲赋税、徭役、兵源。而这两、三年内,不但不能指望马服君那头为朝廷出力,只怕是今年冬天他就会发信来求粮过冬!”在平阳君府中,赵胜三人不过才议了两三句,虞卿便又开始数落起赵括的不是。
他的那腔调,简直就是在谴责赵括只顾眼下之利,没有战略头脑,而全然不顾事情发生的先后,更无逻辑顺序,把赵括于北线的胜利不过是给赵国增加了负担,更是为眼下将要发生的大战添上了一笔败因。
至于自己力主兼并上党之事,又是不是“只顾眼下之利,没有战略头脑”则是只字不提,更不说解赵豹提出的难题之事。
“真要是出了那档子事情,马服君那些人马自然是要会来的,可是,只怕还不够用啊!”赵豹就只当是虞卿惦记着要赵括回师之事,连声说着,又不无忧虑的轻轻摇了摇皱着前额的头颅。
“是啊,不说粮草的事了,单说这兵马之数,秦国就可能比我赵国多出一二十万来――这真要是要是算起来,就算上马服君那十来万兵,这十来万兵还不都是战兵……秦军怎么着也比我们多出三、四成兵马!”赵胜是被赵豹搞得越想越前怕起来了,甚至对是不是要“收上党”都产生了一丝动摇。
“我们可以向他国借兵借粮嘛!”虞卿在来阳平君府的路上便已想到了这个简单的法子,一看自己的“同盟者”有所动摇了,便立即抛出了计策,给赵胜打气。
“借兵?向谁借?向魏国?哪粮呢?”赵胜一听借兵,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小舅子,与自己齐名天下的信陵君魏无忌,心说向魏国借兵借粮似乎最宜,便顺口说了出来。
“兵不能向一家借!”虞卿还是动了一点脑子的,随便把他国之军引到自己国家来,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当年燕国亡了数年时间的国,就是因为单向齐国借兵平国内之乱而引起,最后虽然复了国报了仇,却与齐国结下了不共戴天的血海世仇,早早的消耗了国力,退出了争霸天下的战争。
已经身为一国之相的虞卿,虽然渴望着建立如秦之白里奚,齐之管仲一样的盖世功劳,留名清史,却不能不对赵国的将来负责。
“那么敢问虞相,这个兵又怎么个借法?”赵豹是个没有什么主意的人,一听虞卿与赵胜谈论借兵借粮之事,便以为这招是妙手,急于想知道如何又好又快地向别国借来兵粮。
虞卿一听赵国宗室长老,朝中重臣,平阳君赵豹这么恭敬地叫自己一声“虞相”,不由得心花怒放,飘飘然地说起了自己想出个轮廓的点子。
“我们不能把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向多国借兵借粮,以防不测。”虞卿先是说了个总纲,然后又说起了眉目:“燕国定是不会去了,他们才与我国交恶,我们什么也不可能借到。韩国也不必费神了,他们国小兵弱,借来了也是杯水车薪。
眼下能指望的是齐、楚、魏三国……”
“果然还是魏国啊!”赵胜有点子得意了,心说要是向魏国借兵,定是自己出马,等借来了兵粮,那份功劳便又是自家的了――可是他却忘记了真到了要向魏国借东西的时候,他赵国必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对,我以为兵马向魏国与楚国借得好,而粮秣最好找齐国――这两年来齐国的君太后搞出什么‘事秦’的国策,说白了就是不得罪秦国,向他们齐国借兵是不可能……
说到魏楚……如果真要向他们借兵,那可要多多仰仗您平原君的面子了!”阐述了自家道理,虞卿又极会做人的巴结起了平原君,一句话就把才智平平的赵胜捧上了高位。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的!为国操劳是我们这些宗臣的本份!”赵胜见赵豹在边上,也不好太过张狂,只好自己给自己戴起了高帽子。
“既然如此,那就多劳兄长费心了!”一听赵胜都这么打起保证来,总算放下心来的赵豹便站起身来向赵胜行了作揖大礼。
“不过能不向魏楚借兵,咱们自个儿就把事情对付过去,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毕竟人心隔肚皮,别看现在魏楚两国与我赵国热乎着,那是因为我们赵国在他们前面把秦国挡着所以才……
还指不定我们赵国真与秦国干上之后,他们会在后面做什么事呢――作壁上观是他们老实,在背后使绊子动刀子才是他们的真心思!”如今的虞卿虽然还没有学到蔺相如的政治手腕,但看人下菜碟的旁门左道倒是学得快得很。
才不过是与赵豹多交往两回,他便摸透了这个老臣脾气秉性,居然也会学着赵豹的口气,顺着赵豹的意思说两句口是心非的话,讨得其的认同与好感,进而方便自己在将来在朝上大展一番手脚。
这有心人也也不只虞卿一人,在一边添油加醋的赵胜也不是省油有灯。这头在与赵胜、虞卿共谋了一下大事,那头就向作起了小动作……
他一回到平原君府上,立刻去信两封。其一是写给赵括,向他说明朝中政局大要与上党之事,要赵括早做准备,也好给他们这些宗室长点脸面。而第二封信就是写给小舅子信陵君魏无忌的。
没有什么真正的政治头脑的他居然还是把写给赵括的信中内容照旧抄写了一份在白绢上,轻松地就把赵国的国策告诉了他自以为“不是外人”的当时风云人物魏无忌,最后还忘不了如对赵括一样,对魏无忌叮嘱两句:“心中有数,早做打算”。
赵胜他还满心欢喜地指着自己先下手为强,从中调度“自家人”赵括与魏无忌,让他们带领着个自的救兵以应付亦真亦幻的赵国的不时之需,而自己便成了中兴赵国的救难大臣,声望日涨、风头更劲,最后成为左右赵国一切的无冕之王――倒了那时,那还用看建信君赵穆那个不男不女的宠臣脸色,强作有善与其联合……
一想到这些,平原君赵胜不由地得意一笑,想着自己将来在赵廷从呼风唤雨的情形,甚至产生了自己的子孙取赵王丹而代之的妄念。
可是赵胜却没有想到,随着他的这两封信函的发出,又把怎样的战云腥风引到了赵国的西南――将来的上党之役,长平之战便不光是被大大提前了的秦赵两国的战略大对决,更是中国加速统一与持续分裂的大转折!
两骑飞尘一南一北,分别从平原君府后偏门齐齐而出,顿时掀起两股风尘,似乎正在向路上的行人宣示着他们是多么的重要,因为带着事关天下大势的信函。
虽说是“私人信件”,可是却因为出自天下闻名的公子平原君赵胜之手,而使得一中上的关长、驿丞们不敢怠慢,众小官、末吏、役者皆使了把力,让这两封信函像是飞鸿又遇顺时风一般,很快就到了收到魏无忌与赵括。
可是,先后收到信函的信陵君和马服君的心境却是大不一样,一个看过信后大呼“两强相争,我魏国翻身机会来了”,一个却说“大战在即,时不我待”……
只是他们在感叹完毕之后,都做了一个同样的动作――面向赵国的西南方,那一片叫做上党的山丘台塬。
不论是谁,都也经预感到改变历史的时候就要来到,只是不知最后能在不日之后的一战中留下名字的人会是谁,又会留下怎么样的名声。
之后,两人又是一阵气血上涌的激动。
魏无忌所高兴的至秦国崛起于西方之后便衰落的魏国终于逮到了再次掌握自己国家命运的机会,却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为自家君王所嫉,已经不可能再施展拳脚,大大地作为一番。
而早就是成竹在心的赵括,却又因为战事的提前来到而揣揣不安不安起来――不是因为战争的进程将变得扑朔迷离,不可预测,而是由于,事情太过重大,已经超出大大了他个人的生死,家国的兴衰,乃至乡国的存亡,甚至于祖国、正在形成中的民族的未来……
赵括虽然也经历了数场大小战事,得到了不少战争的经验,甚至看带生死的态度都有所改变,可是他毕竟还是不到而立的年青将帅,纵使知晓将来可能发生什么,却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压已然实实在在的压到了的肩上,压得自己一时间无法适应,甚至乱了呼吸。
赵括的血冷了下来,他开始思考要如何应对这才意料之中,同时又是突如其来的战事,如何改变原来的计略以适应已经变化了的情事。
就在他全身心的投入这才变乱之中时,却没有注意到名冠天下的魏国公子信陵君魏无忌――这个本该在长平之战后,才进入战争大戏的重要角色却随同已经是如被大大提前的历史一起,像只饥饿的独狼,找到了久违的猎物,誓不放弃,又似猛虎一般,正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