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平静的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刺鼻的烟味扑面而来,
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十几个人团坐在一个暗红色的长桌周围,最里侧一个脑门发亮的中年男子左手夹着一根香烟,极其嚣张地把左脚踩在椅子上,骂骂咧咧的捶的桌子“咚咚”响。十几个人,有的小声附和,有的低头看着报纸不予理会,有的盯着桌上的文件漫不经心的翻着,还有的闭着眼睛,惬意的抽着香烟,怎一个乱字了得。
听见开门声,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瞅到了李伟身上,李伟坦然的笑了笑,像个乖宝宝一样微弯着腰:“各位叔叔,谁可以带我去找一下我爸爸,就是刚才你们说的李撇子,有人托我找他有事儿商议。”
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一齐望着秃顶男子,窃窃私语起来。
秃顶男子拨弄了一下额头两侧油亮的几缕头发,瞄了瞄李伟,又嘬了一口手中的烟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哎呦,原来是七三厂的小太子啊,您老人家是不是又欺男霸女被别的家长追到家里了,又找我们李厂长求饶来了?哎呦,你怎么整天就是那么不注意呢?啊?”
“我爸在哪里呢?”李伟扬了扬眉头,眨了眨眼睛,大步迈进会议室桌前,扫视了一圈众人的神情,捡起桌上一份文件翻了翻。
“1999年农收机械产量调整计划,”李伟念了念文件的名字,随即故作不解的问道:“咦,李卫国厂长都不在,你们这算是哪门子常务会议呢?”
秃顶男子小眼一眯,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我刘天龙是厂委书记,开什么会你老子都管不着,用得着你个小兔崽子管?”
“哦,原来是刘书记啊,”李伟笑着说道,又低下头专心的看了看乌红色的桌子,用手轻轻敲了敲:“啧啧,红木的,好东西啊!”
刘天龙又欲发作,腰间的手机响了。他不耐烦的冲着桌角一个发梢有些许斑白,身着工作服的半百男子摆了摆手:“赵树臣,领着你家太子爷去车间找你家主人去,别在这儿碍我眼了。”
赵树臣猛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捻了捻,径直走到李伟身边,牵起手便快速往门外走,走出门口后又猛地带上门,“哐当”一声后皱着眉头盯着李伟:“你小子无事不来七三厂,又惹什么事儿了,我能解决就别去麻烦你爸了,他都忙了三个通宵了,你就不能不气他?”
听到这样的质问,李伟一肚子郁闷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这个李伟已经恶劣到臭名远扬,人尽皆知的地步?
无奈的叹了口气,李伟抬头望了望几步之遥的唐惜水,嘴角撇了撇:“唐市长有事儿找我爸,我陪他一起来。”
“唐市长?”张树臣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唐惜水,有些迟疑不定的看了看。
唐惜水宽容的笑了笑,主动伸出手来握了握手:“上午刚到市委报道,你还没有见过我吧,呵呵…”
“李厂长还在车间督导生产工作,作为第一车间主任,我首先代表李厂长,还有七三厂全体员工热烈欢迎唐市长莅临我厂指导工作,”张树臣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是话儿说的倒也挺得体。
“谈不上指导工作,谈不上,”唐惜水侧了侧身:“来来来,我们边走边说,边走边说。”
李伟跟在两人身后,兴致寡淡的随意望着厂区的四周。
如此规模的民营企业在99年末应该是很少见的,尤其是在国有资本几近垄断的重工业领域。虽然厂区的建筑并不显豪华与新颖,一路上却干净整洁,秩序井然,大厂的气度倒也能够看的出来。
看来自己的便宜老爹个人能力也是很强的,李伟胡思乱想着,只是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嚣张没品的党委书记呢?
前面的张树臣明显的被唐惜水久居上位的气度镇住了,正在热情洋溢的给领导介绍起七三厂的历史来:“七三机械厂去年就已经是西北省重点工业企业,主要进行农用中小型机械的加工与组装,不过去年年末我们正式从日本引进了联合收割机的技术装备,现有两个车间同时开工,一天平均可以下线一辆大型联合收割机,这也是全西北省所独有的。”
张树臣停在一座两层小楼前解释道:“车间管理比较严格,您要是进车间还要更换工作服,不如在厂长休息室稍微歇息片刻,我这就去叫李厂长去。”
“好的,”唐惜水点了点头:“有伟伟陪着我就可以了。”
“你带着唐市长去一楼休息室歇歇,办得好的话,下次再惹麻烦了,我在李厂长面前帮你求求情,”张树臣低沉的吩咐道。
李伟感觉自己想要崩溃了,无力的点了点头,望着张树臣疾步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真有那么爱闯祸吗?”唐惜水亲切的拍了拍李伟的肩膀:“你平时一定可调皮吧。”说话中眼角满是笑意。
“还行吧,”李伟摇了摇头苦笑道。
“年轻人,性格活泼点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唐惜水边走边安慰道:“叔叔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整天被长辈骂来骂去的,呵呵,只要懂的分寸就行了。”
“嗯,”李伟点了点头。
“我猜你爸爸的休息室一定在一楼左侧最里面的一间,对不对?”唐惜水敲了敲李伟的脑袋,挺有兴致的说道。
“可能在那……”李伟没来得及说完,唐惜水就一脸自信的向左侧拐去:“你爸爸当年住宿舍时,最喜欢的就是一层最里面的房间,你看,本性依然未移吧。”
唐惜水走到最里面指着房门上写着“厂长办公室“的铭牌笑了笑,推开房门看了看房间的布置有些得意的说道:“唐叔叔说的没错吧。”
房间里布置的非常简单,水泥地面上一个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几个木质靠椅,最里面一个铺着被子的行军床非常显眼。
唐惜水拧开房顶悬挂的吊扇,轻轻擦了擦鼻头的汗,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你爸爸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啊,多少年了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李伟坐在行军床上,拍了拍被子好奇的问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啊?”
“我和你爸当了六年的战友,也是一辈子的战友啊,”唐惜水回想起过去,眼神中有了些许迷离:“可真是比亲兄弟感情还要亲啊!那时为了躲避*,我十六岁就被老爷子送到了部队做工程兵。你爸大我三岁,素来特别照顾我,最危险的时候总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唐惜水的语速慢了下来,怅惘的沉声回忆着往事,一种淡淡的忧伤浮现在眼前:“要不是为了救我我,你爸爸的左胳膊也不会到现在还无法举起稍重一点的东西。”
“原来我爸爸还是战斗英雄啊,”向来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李伟顿时对这个还没有见过面的爸爸肃然起敬。
“只是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当了逃兵,至今你爸爸还没有原谅我,哎…”唐惜水重重的叹了口气,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快速旋转地电风扇,眼睛中有着几丝无奈与无辜。
“逃兵?”李伟有些吃惊,逃兵还能平步青云,宦途顺通?
“那一年老爷子病危,我在战场上被临时接回京,唉,都是些无奈的事儿,不说也罢,你爸爸肯定认为我在找借口。”唐惜水苦笑道。
唐惜水的老爷子?李伟撇了撇嘴,想起前世的传闻来。按照当时一家靠谱的美国媒体的报道,唐惜水的爷爷应该是**元老唐季丰。偌大的一个政治家族,主心骨病危,嫡孙抓紧时间回家倒也并不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谁都有谁的无奈,就像唐季丰,贵为**元老,临走之前还要忧心后代的前途与命运,活的也的确很累。李伟感慨道:“政治因素太多,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听李伟说出这样的话来,唐惜水只觉虎口一震:“你哪里知道这么多?”
原本只是把李伟当成一个不懂事的顽孩,把这些打仗的事情像故事一样讲给他听,顺便吐露一下那些埋在自己心里很久都没能释怀的往事,却没曾想,这个顽童如此的匪夷所思,语出惊人。唐惜水难以置信的望着李伟。
“唐叔叔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故事会看多了,呵呵,”李伟挠了挠头发掩饰道,心里却不停地骂自己改不掉大嘴巴的老毛病,结果现在一再的说出一些与年龄极端不相称的话来。
李伟讪讪的笑着,努力地组织着语言想要再找个合适的理由解释解释,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糖稀屎,你个混蛋还有脸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