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锁好房门,望了望门口中规中矩的黑色奥迪,心里默叹道:名副其实的官车品牌。
自打改革开放以来,奥迪这个国际二线品牌经过了中国合资工厂的组装之后,在庞大的中国公务车市场俨然卖到和奔驰宝马一样顶级商务车的价格,真的让很多外企高管跌破了眼镜也想不明白。几乎所有的中国党政领导的日常配车都是奥迪,只有当外国领导人访华的时候才象征性的调用几辆宝马,奔驰之类的国际顶级商务车用于迎接。
也许真的只是机遇的问题吧,奥迪历史上先入为主的具备了政府资源的垄断性,这也是通用,福特所望尘莫及的,想自己前世在上海通用做顾问的时候不也是亲眼看见总裁刘厦华一次一次的在政府用车招标上败下阵来。
在中国大陆,凸显一个人身份的关键不是车的品牌型号有多么高档,而是车牌上那一串数字,比如说西S0002。
西北省阳关市的二号车,李伟从车前走过扫了一眼车牌,还有车前窗玻璃前贴满的一大堆通行证,若有所思的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唐惜水笑了笑,扭过头打开车窗含着笑意问站在路边的刘壮:“小伙子,用不用唐叔叔送送你?”
“谢谢叔叔,不过不用了,我家就在那一幢楼,很近的,”刘壮紧抱着鼓鼓的书包指了指不远处一幢四层的住宅楼。
“那好吧,小伙子回家要注意安全,”唐惜水冲窗外挥了挥手,发动了汽车。
奥迪平稳的驶出盛锦嘉园的大门,唐惜水一边开车一边感慨道:“你爸爸这辈子也不容易啊。当年打仗的时候,流弹伤了左胳膊,落下了病根捞了个半残疾。提前退了役,又辛辛苦苦的建成了七三机械厂,十几年的打拼下现在也是省里的重点民营企业。你妈妈当年走的早,一个男子汉辛辛苦苦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唉!”
天刚擦黑,路灯刚刚点亮。车窗玻璃缓缓地升了上去,车内的光线暗淡了很多。前方的霓虹招牌五彩缤纷的闪耀着,迷离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在驾驶座上不断变换着颜色,专心开车的唐惜水脸色显得十分沉重。
李伟叹了口气,没有搭话,安静地看着窗外,思绪也仿佛随着闪耀的光线摇摆不定。他忽然想起前世,自己那个永不服输,十分要强的爸爸,还有始终笑眯眯,温柔贤良的妈妈,不禁觉得鼻子一酸。
在美国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最近的一次回国是04年自己在上海通用做美方总顾问的时候。将近一年的时间,自己只是回家看了看便回到了上海,在Hilton酒店对面的茶餐厅伤神的看着别人的婚礼,然后荒废了半年的时间伤神……
自己应该算是一个不孝子吧,前世里自己很少会想到父亲和母亲,总是觉得他们一直都很要强,其实算起来那个时候他们也已经是念近六十的中老年人了。
李伟陷入了沉思中,半天没有说话,唐惜水专心的开着车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凝重了很多。
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起来,“啪”的一声惊醒了李伟,唐惜水正夹着一根香烟打开了车窗,静静地吐着烟圈。
“唐叔叔是阳关市的市长吧,”李伟问道。他忽然发现现在的自己好喜欢回忆,尤其是过往的那些缺憾,总会在一个个失神的时候在脑海里反复浮现。
“你怎么知道啊?”唐惜水弹了弹烟灰,笑着问道。
“西S0002的车牌,想起来也只有阳关市的市长才能开吧,”沉闷的车厢里李伟的话显得有些老气横秋。
“懂的倒也不少嘛,上午刚调到阳关,现在是********兼代市长,”唐惜水掐灭了香烟,在烟灰缸里摁了摁。绿灯已经亮了,前方的车辆已经动了起来。
“实权人物啊,”李伟笑道:“刚才唐叔叔给的那个号码我得好好记着,以后在闯祸了可有全阳关最大的保护伞保护我了。”
“哈哈……”唐惜水开怀大笑起来,一边缓缓地启动着汽车,一边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怎么不认为我是给市长开车的呢?”
“气度不像,”李伟解释道,眼睛却被车窗外的动静吸引住了。
耀眼的霓虹灯下,四个青皮流氓穿着黑色弹力背心嘈杂的叫唤着,一个身影仓皇的跨过栏杆跳到了机动车道。霎时,鸣笛声阵阵,混乱中依稀听见青皮流氓的叫嚷声:“有种你别跑,哥几个儿搞死你,******居然感到万爷的场子闹事儿,草泥马的长了几个脑袋?”
“替万爷办事儿,烦请诸位稍等,”为首的一个青皮流氓用着怪异的腔调向机动车道刚刚启动的几十辆车拱了拱手,堂而皇之的挡住了机动车道上所有的车辆,一脚踹翻逃跑的男子:“让你跑,打死他,有万爷罩着呢!”
四个青皮流氓狠狠地冲着男人的心窝围踹了十几脚后,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拽起瘫死在地上的男人,翻了翻口袋,张口便骂骂咧咧的:“草泥马,没钱没身板就敢到万爷的场子里闹事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唐惜水皱着眉头望着窗外极度嚣张的场景,却是脸色平静,不做声的握着方向盘。借着车内的灯光,李伟看见他的手紧紧的攥住方向盘,竟然有些微微颤抖,隐隐竟然看见粗筋暴露。
四个混混照着昏死的男人脸上左右开弓又扇了几个巴掌,直接扔在机动车道上,大摇大摆的走回了路边一家灯火迷离,排场颇大的店家,万龙夜总会的招牌正闪烁着血红的腥光。
前方的车辆再次缓缓启动了,唐惜水紧紧的跟着前方一辆出租车,经过男人昏死的地方时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行路难,难行路啊!”
“阳关的水怕是不浅啊,”李伟倒有些同情这位初来阳关的党政一把手来:“初来乍到,当忍则忍吧。”
“即使早有准备,我也真的没有想到阳关已经混乱到了如此的地步,”唐惜水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与难掩的愤怒之意。
“想来唐叔叔新官上任,情况不明,心腹难觅,这党政一把手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当吧,”李伟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升任为通用首席技术官时,几乎每次董事会议上都会有些大鼻子美国人鼻孔朝天傲慢无理逼自己下台:“慎重点总是好一点儿的,刚极则必折……”
李伟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在安慰唐惜水,声音逐渐低沉了下来,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近乎宽慰自己。
唐惜水有些咋舌的听着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沧桑的讲出一通中庸处世的大道理来,竟然隐约有种世俗看透,往事不堪回首的感伤,只觉得一阵难言的怪异。
半天,唐惜水摇了摇头:“你哪里知道这么多?肯定不是你那个牛脾气老爹教的。人情世故上,你父亲只有一根筋,单纯的都有些可爱了!”
李伟知道自己感慨的似乎有些过了头,掩饰的笑了笑,随后便紧紧地闭着嘴,免得用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身躯再说出些四十岁老男人的心酸来,那样的话就更显不伦不类了。
不远处七三机械厂的招牌灯光打的通亮,正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门卫看见市委二号车开了进来赶紧站的笔直,车辆驶入的那一刻还有模有样的敬了一个礼。
灯火通明的机械厂,机床的轰鸣声此起彼伏,不曾停歇。“你爸应该在办公室吧?”唐惜水下了车,望着不远处一座三层小红楼的墙体上乳白色的灯光把“办公楼”三个大字照的耀眼。
“可能吧,”李伟跟着唐惜水朝着办公楼走去,唐惜水边走边感叹:“你爸爸还是跟当年一样的废寝忘食啊……”
李伟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刚刚走进楼道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嚣张的大嚷道:“赵树臣,你给老子记住了,你家主子李撇子搁老子面前屁都不算一个。厂长又怎么样,老子是张市长钦命的党委书记。他李撇子只要是党员,就要老老实实的听我的!你再跟老子抬杠,明天就停职,回家好好地给老子写检查!”
唐惜水有些奇怪的,回头望了望李伟:“私营企业也有‘钦命’的党委书记?还敢公开骂老板?有点儿意思嘛……”
“看看吧,”李伟脸色古井无波,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到了一个会议室前面。
即便是以外人的角度,也都会觉得身为党委书记公开召集会议辱骂厂长未免太过分了些,何况自己现在身为厂长的儿子,似乎也找不到不予理会的理由。
唐惜水笑了笑看了看镇定的李伟,若有所思的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外。李伟双手齐上,用力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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