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困深渊,不得不敛锋去刺,礼贤下士。
二十岁的君王与六十岁的渔翁,这场本不应该的相见源于一位奇智少年——甘罗。
甘罗英才天纵却又遭天妒,而今一缕英魂仅存活于秦王深梦。
两年前初见时,秦王十八岁,甘罗十二岁。
吕不韦引门客觐见,相邦荐的人秦王从来没理由拒绝,那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对仲父说不。
“寡人十八岁还未领国政,这位……这位甘罗——先生,能理军国大事?”
仲父笑逐颜开地告诉干侄儿,甘罗已经做到了他都办不成的事,说动张唐相燕。
秦王吃了一惊,因为他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教训弟弟成蛟。
他被父王和仲父救回秦国的时候十岁,那时成蛟只有四岁,所以哥哥能把弟弟当猴耍。
在问明白甘罗是如何劝动张唐之后,秦王对两面三刀的小不点鄙夷多一分敬佩添三分。
张唐不肯走是因为去燕国必定路过赵国,他带兵打过赵国,被赵国抓到就离活剥不远了。
甘罗跟张唐一番推心置腹,简而言之就是你不去会死得更惨,得罪文信侯还想好活?
这番说辞很可能让吕不韦背上残暴恶名,后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大秦相邦至少腹容百舰。
“一点污名而已,只要保张唐平安到燕,这恶名自然就除了,秦燕结盟才是大计所在!”
秦燕结盟蚕食赵国,是吕不韦早早就布下的一局棋。
三年前,他派刚成君蔡泽出使燕国,刚成君不负所望促成燕太子丹入秦为质,盟成一半。
秦国只须在燕国朝堂再放一枚棋子,秦与燕东西夹击互相策应,宿敌赵国定然首尾难顾。
吕不韦选定的这枚棋子,就是相佐之才张唐,张唐哪里都好,除了胆子太小。
那一日觐见,吕不韦就是想为甘罗求一个身份,为张唐开路。
本应顺水推舟,秦王忍不住想驳一回相邦的面子,于是也荐了一个人。
正好,那时蒙恬也十二岁,兵书读了一箩筐,拳刀练了很多年。
秦王这一荐成功驳了自己面子,吕不韦问蒙恬对策,丫先说甄选精兵良将护送,问懵之后说乔装改扮偷渡。
甘罗的策略则是劝说赵王放行。
看着秦王瞪成牛铃的双眼,甘罗立誓:若出使不成,定提头归见。
甘罗出的是上策,蒙恬给的是中策与下策,若甘罗不成再使蒙恬也未尝不可。
秦王主意既定,便依仲父奏书,盖上秦王大印给了甘罗一个国使身份。
甘罗离开咸阳之后,秦王日夜遥等邯郸的消息,他依旧不信乳臭未干的娃娃就能翻天。
后来的每一件事都超出秦王预想,他根本跟不上这个十二岁孩子的思路。
甘罗入赵国并没有替张唐说情,而是“卖”了秦国跟赵孝成王攀了交情。
秦国最高军政机密被童言无忌的秦使透露给了赵王:燕国将太子送到秦国,秦国派大臣到燕国做丞相,秦燕结盟了!他们想瓜分你赵国的河间地啊!
赵王吓了一哆嗦:两国合兵河间,赵国扛不住啊!
甘罗本着全心全意为赵王解忧的原则替他谋划一番:一,两国夹击,河间必定全部失守;二,秦燕两国,秦强而燕弱,赵国抵抗强秦十分吃力,但是攻打弱燕绰绰有余。
最后,甘罗为赵王想了一个最佳对策:与秦国结盟,与燕国血战。
赵王思前想后只得割让河间五城献给秦国,秦国归还赵国太子嘉,秦赵盟约达成;尔后赵国发兵攻下燕国上谷三十城,为了报答秦国背后不捅刀之恩,赵国又献了十一座城给秦国。
所以最后结局:秦国不费一卒赚下十六城,赵国损兵数万得了十四城,燕国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燕王喜吐血三升,派使臣痛斥秦国背信弃义,索要人质太子丹。
秦王好委屈:赵国打的你又不是我秦国,咱们的盟不变,你如果反击赵国我肯定配合!
燕国打掉牙只能往肚里吞,燕王有再多恨都奈何不了秦国,因为要打秦国得向赵国借道。
事情至此为止皆大欢喜,秦王摒除成见封甘罗为上卿,张唐也不用冒险入燕,燕太子丹的命保护了滞留蓟城的刚成君蔡泽,为秦国省下兵力让蒙骜老将军得以一鼓作气攻下魏国二十城,置东郡。
庆功大朝,吕不韦半喜半忧。
喜的是小甘罗不战而下十六城,前途不可限量;忧的是失去燕国盟约,赵国将更难对付。
吕不韦目光之长远,尚非智绝而阅浅的秦王和甘罗所能比拟,他在满朝称颂之时议下备战之事。
恰逢庞煖归赵,报复来得比想象更快。
庞煖为赵王剖析秦国的鬼蜮伎俩,赵王如梦初醒,决定联合韩楚魏燕合纵一雪前耻。
甘罗逞一时之智惹下泼天大祸,有朝臣奏请秦王和相邦杀甘罗以罢天下之怒。
十二岁的小上卿报以微微一笑:“祸兮福所倚,安知大祸非大福?”
五国联军来势汹汹,庞煖坐镇差点直捣咸阳,甘罗再次用三寸不烂之舌瓦解列国盟约。
甘罗二临邯郸,以赵相郭开离间赵王与庞煖,以赵王与楚王争当纵长割裂楚赵盟约,以姻亲关系笼络韩国,以赵太子悔婚粉碎魏赵之盟。
联盟松散,庞煖孤立,秦国反守为攻进占魏国朝歌,将南北合纵拦腰斩断。
此战将六国腰斩,此后山东诸国合纵再无可能。
这一次合纵与连横之战,说到底,是与庞煖与甘罗的较量。
五国败走,庞煖自杀,甘罗赢了,为秦国赢下一局,输却自己性命。
秦国赢在庞煖死之后,甘罗死在庞煖输之前。
庞煖有三个弟子,一个叫姚贾,一个叫顿弱,还有一个叫俟连。
眼见合纵失势,大弟子和二弟子认命,三弟子却把矛头指向了破除合纵的罪魁。
这个俟连是鲁仲连的儿子,卫国公子角的女婿,一把刀插进甘罗的心脏。
秦将蒙骜攻陷濮阳,卫公子角鸩杀女婿、进献幼女,向秦国投诚。
卫角大义灭亲换得秦国一分仁慈,兼之吕不韦顾念母国,故而卫国得以留祀成为秦国附属。
可是甘罗,小甘罗再也无法复生,高才不寿。
秦王夤夜策马赶到甘罗榻前,小小少年在他怀里绝了气息。
这一段君臣缘分不到两年,短到秦王还未将这个智囊收归己有,也来不及与他一展宏图。
甘罗魂丧之时彗星凌空,此后一年,彗星三度现于秦川,像是上苍对天才的祭奠。
“鲁连谈笑间罢南阳之师,还高唐之兵,却聊城之众,号为千里驹。王上若能请到,秦之幸。”
英雄遗恨,却未将恨意蔓延,临去之时,他含笑向秦王举荐了仇人之父。
秦王深知附耳之荐的轻重,于是瞒着相邦用一尸两命和一封亲书将老人请到咸阳,把酒言“欢”。
“令公子杀我不世之才,本该诛灭三族。若非寡人仁慈,令孙早已是白骨黄泥。”
“那老朽还要谢秦王不杀之恩了?”
“甘罗殁时,未满十四岁,寡人焉能不恨?!”
“独子丧于非命,孤孙陷于虎狼,老朽又该恨谁?!下屠刀的卫君,还是递屠刀的蒙骜,抑或,是你整个秦国!”
“不,此事不关蒙老将军,他是秦国臣子,先生若要恨,当恨寡人!”
仲连凄然一笑:“恨秦王?还轮不到。”
秦王以为这是讽刺,冷笑:“孤家寡人当然轮不到您恨,文信侯才够资格吧。”
老人抬头看秦王,稚气还未褪尽的年轻人面色微红,深觉羞愧。
面上一丝冷笑尚未完全绽开就变成温和神色:“我尚未加冠,国事都由仲父做主,我愚笨懒惰,这么多年辛苦他了。不能为他分忧,只能替他担罪,先生您要恨,还是恨寡人吧。”
老人知他会错意,便忍不住试他一试,问:“秦王愿担我丧子之仇,敢问此恨秦王要如何偿?”
秦王就客套一句没想到老人蹬鼻子上脸,这脸给还是不给?三思之后,还是给吧。
“令公子杀甘罗在先,伏法本是天经地义,此恨不须偿。先生老年丧子晚景凄凉,寡人愿为先生养老抚孤聊表歉意。”
老人差点喷出一口唾沫,软禁也能说得这么好听?
一国之主如此谦敬,老人也无法恶语相向:“我岂敢恨秦王?此番美意老朽实在无福承受。”
“那么先生,究竟恨谁?”
“庞煖是我师兄,甘罗是我师侄。他们二人这一场游戏,人间又添多少生离死别。”
“甘罗与庞煖,是同门?”
“纵横一脉,源自鬼谷。”
鬼谷?
秦王知道鬼谷,孙膑与庞涓,张仪与公孙衍,苏秦与甘茂……甘茂?正是甘罗的祖父。
这些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横则秦帝,纵则楚王,三言能挑一场战,两语能敌百万兵。
“天下,不过鬼谷一局棋。诸王,也只是棋子而已。”
“先生此话说反了。阶下臣,纵然绝世奇才,也不过君王手中刃。不出鞘,废铁而已。”
“你们谁能忍住不出鞘?谁能拒绝他们的谋划算计?秦王要挟我到此,难道只是为了请我吃这一顿饭?”
秦王沉默,蒙恬狐疑:先生你不也是纵横家吗,怎地对师门如此芥蒂?
“国君贪地贪利,策士贪名贪益,你们各取所需,各尽所能,可是这天下你争我夺,混战不休,受苦的永远是那些给你们当牛做马的百姓,被你们哄骗着南征北战的庶民!”
“先生微言大义,说来容易,可乱世之中,国君不争,庶民更无立足之地!寡人必须贪婪,我子民不能沦为亡国之奴,我秦国不能失去寸土!否则我有何面目为王?!先生你恨卫君恨蒙骜乃至恨我秦国都是大谬!你该恨的是这个世道!这个不杀人就活不下去的世道!”
一语既毕,两人沉默,四目相对许久才惊觉彼此言下之意都是一个:罪不在某人,罪在乱世。
朔风烈雪推窗破门,一同入耳的还有纷杂的步音和女子的悲泣。
琬,血崩。
琰儿泪眼朦胧,将擦洗干净的孩子抱给姐姐。
琬莞尔一笑,抚着孩子肉肉的唇,心底涌出无限悲戚。
上苍何其眷顾,让她做了母亲,上苍何其残忍,只让她做这一刻母亲。
给了孩子生命,却无法陪伴她一天乃至一个时辰,琬甚至不知道虎口之下孩子能活多久。
卫国战败,琬与琰都不过是秦王的俘虏:她是秦王钓鲁连的饵,小妹的婚夜近乎******琰妹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左右,怎能护住一个孤儿?
琬更不能指望家里另外两个男人。
当初怀君被魏人囚杀,伯父因入赘魏国是仇人的女婿得了一个君位。
十年后,五国合纵攻秦失败,父亲把女儿送到仇人手里换了另一个君位。
卫元君与卫角君,两个卫君,两个窝囊废。
琬忽然好恨,当日丈夫殒命,就应该带着孩子一起走。
一个人撑到现在,不过是因为肚子里还有一条命,可是这条命根本就保不住。
万念俱灰的时候,鲁仲连闯进来俯身到床前,哀怜地看着她和孩子。
老人未曾见过这位儿媳。
儿子离家后,就断了与他的消息,若知晓俟连陷入困境,或许不会酿成今日悔恨。
老人无疑是琬最后的希望,她吻了吻女儿,抬眸对他微微一笑,唤了一声“父亲”。
悲喜交加的老人未及应声,笑容就在她脸上凝成永恒。
朱颜顷刻苍白,昙花凋谢,孩子还未睁眼,看不到母亲的笑有多动人心魄。
“姐姐——”
秦王听得呼喊顾不得闺帷之礼,摔帘入内抱住泪如雨下的琰:“琰儿没事,寡人在这里。没事……”
鲁仲连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她撅起粉嘟嘟的小嘴,缓缓睁开眼睛。
又丑又皱的新生儿在老人眼里就是天仙:眼额像母亲,鼻唇像父亲,一笑就开了花,眼里像藏了月牙。
他顷刻间老泪纵横,没有保住儿子,至少要保住孙女,哪怕赔上所有也要让她活下来。
要让她活下来,老人就不能走。
他只能在秦宫住下,不以客卿之名,也不入前朝之职,就在后宫做着琰姬的娘家人。
孩子刚出生母亲就过世了,第一口奶是郑姬喂的。
郑姬是秦王纳的第一位姬妾,韩国公主,为他诞下了长子扶苏。
她与扶苏一度是甘罗让韩国退兵的理由之一,可怜她生性温弱,不问朝中事只重儿女情。
琰儿也生来怯,两个本是情敌的胆小鬼相见倒是合成了一块温良的完璧。
琰姬怕给姐姐添麻烦,郑姬却抚着白白胖胖的囡囡好生欢喜:“她来给扶苏作伴,我求之不得呢!何故要另请旁人,嫌我不是好母亲?”
她似芙蕖开在盛夏的晴天,微微一笑暖得人心温柔一片。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孩子的梦乡是郑姬清婉绵长的歌,没了母亲,却一点都没少母爱,当然也没少父爱。
父爱十分隐忍,隐忍到秦王很多时候恨不得一指头戳死她算了。
郑姬多半时候在照看孩子,哄完扶苏奶这丫头。
鲁仲连也没心思陪他下棋,总惦记着要看孙女。
最过分的是琰,孩子若在她宫里,她胆子大到敢把秦王轰下床。
秦王实在不懂怎么姐姐一死,温柔怯弱的妹妹反倒越来越像姐姐了。
当初姐妹住进秦宫,秦王没有正式册封琰,出于好奇就去看看美人长什么样。
那一日琰在庭前折花,见到他就吓得魂飞魄散,穿花过廊跑回房里躲到姐姐身后。
待他追进寝间,琬扶着硕大的肚子护住小妹,有理有节有礼地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左一个君侯之礼右一个圣王之道,话赶话气得他立刻让宗正下聘,六礼齐备把琰娶了。
用娶妻的礼纳个妾?王上你也太任性了!
三宫太后给秦王的气,秦王自然又算在琬头上,好在琬血崩死了,眼不见心不烦。
琬死了,臭脾气却传给了女儿。
一见就吐奶,一抱尿一身,一瞪,呵,小王八蛋还能给瞪回来!
秦王皮笑肉不笑地捏一把圆乎乎的脸,忍住把肥肉剁碎喂狗的心,揽女人入怀当额一吻。
“你若喜欢,就过继过来吧。”
“当真?”
“你欢喜就好。”
水?水珠儿?
秦王一度嫌弃老人取名太随便,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是在五十步笑百步。
长公子名唤扶苏是因为郑姬常唱“山有扶苏”,后来一堆乱七八糟的儿女名字就是明证。
他日理万机没工夫操心鸡毛蒜皮事,等到宗正问名的时候,随口说了个清河。
秦国宗室就多了一位异姓公主,女子称姓不称氏,鲁氏源自姬姓,姬水,号清河。
鲁仲连惊得魂飞魄散,去跟秦王理论。
秦王很无奈:我女人喜欢,身为男人,宠自家女人有错吗?
“山野粗人受不起!”
“又没封你,受不受得起得问她。”
她?一团肉伢懂什么呀?!只知道吃奶睡觉,吃了睡,睡了吃……
让她唤一声父王,呦呵,开心得奶都不吐了。
这是崽儿落地跟秦王的第一次默契。
秦王不能随便收养儿子,日后王位继承指不定多少烂摊子事有得头疼。
女儿倒无妨,不过是多养几年然后嫁出去,白得了个女儿,还捡了个女儿她爷爷,多划算。
我是你孙女名义上的父亲,所以先生,你是不是得为你孙女的养父母排忧解难?
秦王头上悬了太多利剑,若这点恩惠就能收买了鲁仲连,他一世清名也就白得了。
“先生,你知道寡人现在困局深陷,千万,千万,不要逼我失去耐心。”
老人不识抬举,秦王好几次都想把这句话抖出来,终究还是忍住。
道一声凉,问一声安,沐夜色而去,背影如松挺拔,也如冷月孤寂。
昔日东海渔樵叟,今朝秦宫闲散人。
种花养鸟遛蛐蛐,除了与清河公主有关的,鲁仲连都不闻不问不说。
只是老头子每每总喜欢与蒙毅那傻小子以及把他请到秦宫的蒙恬过不去。
两兄弟时不时就被秦王责罚,罚了又罚。
蒙毅的俸禄都罚到十六岁去了,他遵王命有错,不遵王命也有错,横竖都挨骂,哭都没处哭。
他又不能跑到苕华宫骂人,自打王弟长安君误闯琰姬住处以后,无王诏,男人不能进。
鲁仲连除外,他就住在苕华宫侧屋,剪剪花枝,种种瓜果,亏得没海,否则他还要结网打渔呢!
砍竹编篓抓鱼,芙蕖池每天都有不幸的鱼鳖被他捞起炖汤送去给奶他孙女的郑姬补身子。
宫中纷传卫国那穷地方养出来的公主都一副穷酸样,娘家太爷都把禁宫当菜园子了!
伺候菜园子可不简单,播种培土浇水,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
琰姬抱着清河立在庭中,看那晶莹的水珠儿落上新发的嫩芽。
“老先生,这是什么?我从来都没见过呢。”
“紫藤。楚国江南地才有的,这里很难养活的。”
“楚国江南?是吴越故地吗?”
“对。”
“听姐夫说过,他小时候就住在西子浣纱的地方……”
琰忽然顿住,落下两行泪。
卫国几乎被秦国灭国,她却在秦王怀里承欢。
她不由自主地抚着小腹,那里是她与秦王的孩子。
无论当初如何委屈,自从有了身孕,那个高高在上的征服者,忽然不再那么可恶了。
日光洒落宫裙,朦胧出一层晕影,她望着天上的云,看不清那个人的心。
“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
“秦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鲁仲连笑:“他天天睡在你身边,你还来问我这个糟老头子?”
“我看不清楚,他的喜不是喜,怒也不是怒,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真正开心,什么时候真正难过……”
“他,是王。人有喜怒哀乐,王啊,更多的是权衡算谋。”
“算谋……我会是他算谋的一部分吗?”
老人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含糊其辞:“你值得他喜欢,你无权无势,他算计你什么?”
琰笑了,靥色微红,半羞半喜又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
当初哭着闹着不来秦国,现在为何要惦记他是否真心?
女儿情多,男儿欲盛。
老人纵然心如明镜也不好掐了她新种的情根,只能一言不发浇水培土,愿终有一天她能收一树情果,就是造化。
宫门一踏便如溪水入瓶,从此只能由那一隙瓶口承接点滴甘霖。
云,属于青天,要普降甘霖泽被万物,不会任何人停下脚步。
瓶中水如何能系云之心?
瓶中水系不住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