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然如此坦诚，拉斯穆森的神态不由渐渐郑重起来。·
关于昨天那场大火，他感到惊讶，也为在灾难中受到伤害的病人和工作人员抱歉，但他毕竟没有亲临现场，没有见到那火舌与恐慌共同蔓延的绝境。
而田小姐，他是亲自有过接触的。
田小姐年轻很轻，为人却温文有礼，在他下车后第一时间就上前热情接待，还和他闲谈了两句植物学方面的知识，令他印象很好。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在宴会厅听到火灾的消息后，她也是身先士卒，第一个追在了叶院长身后。
不过如果叶院长的怀疑落实，她确实是纵火者，那么对于奔赴火灾现场的积极主动，大概就要另作一番解释了。
拉斯穆森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决定还是尽可能不带任何个人情绪、中立地还原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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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他在院长办公室和叶然商谈过一例肾病患者的情况后，本来是打算回头去找自己的同事，和他们继续参观和仁。
但走到一半，他遇见了之前接待过他的田仪。
“拉斯穆森先生，”田仪微笑着递过了一株植物，“我之前见您曾把这种植物收集到采摘袋里，我在后面花园里看见了一株更饱满的，所以就替您摘过来了，希望您不要怪我冒昧。”
“谢谢你，田小姐。”拉斯穆森笑呵呵地把植物接了过来，发现采摘手法规范细致，根茎须都保存完整，很是惊叹，又诚挚地道了遍谢，“太谢谢你了。”
田仪笑着摆了摆手：“您太客气了。我们医院后面的花园是森林公园的延伸地，各种植被都保存完整，您有时间的话可以去那边看看，或许可以找到一些新的植株。”
“嗯，我已经向你们叶院长提出过申请了，有幸得到他的首肯。”拉斯穆森慎重地把植物收到了随身携带的采摘袋中，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田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陪我一同去花园采摘植物。”
“我应该去给访问团做介绍的……”田仪有些犹豫。
“啊，是我冒失了。”拉斯穆森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不过您就是访问团的成员啊，陪着您去采集植物熟悉和仁不也是我的工作吗？”田仪笑了起来，俏皮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后花园中有许多罕见植株，采集工作也进行得很顺利。为提高效率，他把所需植株的图片都发给了田仪，两人兵分两路，各自采集。
两人分开没多久，他就听见田仪笑着和一位路过的护士小姐打了声招唿，那位护士小姐也回过头来招手笑了笑。
之后他们越走越远，由花园走向了后头未被改建的森林公园。那里有不少小树丛，又因为需要低头仔细分辨植物，两人都蹲了下来，是看不见对方的，在采摘过程中，两人也没有相互交谈。
但田仪所在的位置离他并不太远，他能够听见她那边树木不断被拂开的声音。大约十来分钟后，她就笑着站了起来，对他展示自己采集到的一株新植株。
之后他担心树丛中有蛇，可能会咬伤田仪，就找了个借口往回走了，两人就回到了花园与森林的交界处进行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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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然静静地听他说完，才开始发问：“也就是说，除了在森林中那十多分钟，田小姐一直在你视线范围之内？”
“是的。”拉斯穆森同意他的说法，但还加以了补充，“事实上，我认为从头到尾田小姐都和我在一起。在森林中的那段时间，我虽然没有确切地看见田小姐，但却不断听见她拂开树枝的声音，并在之后得到了她赠送给我的一束新植株。听觉虽然不比视觉来得可靠，但在那种情况下，我认为大概也可算作一种有效的不在场证明。”
叶然笑了笑，不置可否。
“拉斯穆森先生，你能不能详细描述一下你们在森林中重遇时的情景？”
“当然可以。”拉斯穆森仔细回想了一下，“是田小姐主动过来找我的，我记得那时她的脸上还弄脏了，蹭了点泥土，头上还挂着一点蛛丝和落叶的碎片，看上去有点狼狈。但她完全不在意，反而很小心地举着手里的植物，并把它送给了我。”
叶然点了点头：“如果我们做一个假设，假设她曾偷偷离开，又偷偷回到原地，在身上撒点土和叶子，然后站出来，把早已准备好的植株给你。在那种情况下，拉斯穆森先生，你可能有所察觉吗？”
“但是我一直听见她的声音啊！”
“不，”叶然纠正，“你只是听见了声音，未必就一定是她的声音。也许那是一只被绑住的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也许那是用几根细线绑住树丛、借助风声发出的声音。这无可印证，也无可否定。”
拉斯穆森无言以对，慢慢地，他的脸庞开始涨红：“叶先生，如果你的假设是正确的，所有事情是田小姐精心设置的计谋，那么我确实是一直被蒙在鼓里，被她利用做她不在场证明的见证人了。”
“可是，这一切不是太冒险了吗？”他不解地望着叶然，“就算我不会突然和她搭话、戳穿她曾离开森林的事实，她又怎么能提前预料到我会邀请她和我一起去采集植物呢？那完全是我心血来潮的做法啊。”
叶然双手搭在桌上，十指并作宝塔状，眼神深沉而严肃：“赌。”
“赌？”
“这桩纵火案中充满了各种不确定的因素，不可能是事先做好完全计划的预谋犯罪，纵火者心志坚忍，必然是将计就计，趁势而为。”
“可田小姐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听说昨天的火势很凶险，若不是叶先生你组织得力，被烧掉的很可能不止一间病房，而是一整层，甚至整栋楼。楼里面可是有着许多的病人和医生啊，他们是田小姐曾照顾过的人和共同工作过的人，什么样的理由，能够让她狠心下手？”
叶然缓缓摇了摇头，不答。
想到柔弱甜美的田小姐竟有可能是名手段毒辣的犯罪者，拉斯穆森痛心疾首。最终他还是吐出了口浊气：“叶先生，恕我还是不能同意你的推论。如你之前所说，这同样没有确实可信的证据。”
意外的是，叶然并没有反驳，他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指尖：“拉斯穆森先生，你说的没错。但我并不是法官，我不会给人定罪，也不需要完整的证据链。”
拉斯穆森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他望着面前清隽英俊的年轻人，突然觉得心底涌上了一股彻骨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