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校场还有好长一段距离时,吕素就发现眼前的校场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就在不久前的秋狩大典时,这里还是空空的一大片草原,只有中间有一片夯土堆成的阅台。而眼前却出现了一大片木栅栏!完全封闭了人的视线,只能听见里面依稀传来鼓点和喊杀的声音。栅栏沿着校场的边缘修建,只是在正中的大路通过的地方流出一段口子,那里的路上放着几只木头制成的拒马,堵住了整条大路。要通过的人必须先停在路上然后搬开拒马才能进入校场,拒马的边上站着两个手持竹枪的人。看穿着应该是伏虎郡的壮丁,他们没有统一的军服,有什么便穿什么。其实图安大多数的军队都这样,只有燕山铁骑才有绿衣黑甲的统一制服,这一点也正是让金威等图安老军羡慕嫉妒恨的。
马队到得门口,一个持竹枪的丁壮横枪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军营闲……那个啥不许进!”身后的另一个丁壮小声补充:“是闲人免进!”
“呃,对!闲人免进!”
吕素识得此两人,知道他是伏虎村的秦人,不过却叫不出姓名。赵布笑了笑大声说道:“那你二人又是何人,在此作甚?”
那人将手中竹枪往地上一戳,将胸脯一拍朗声说:“我是图安步军新兵马三!他是牛四!奉我家将军命令在此守卫!严查进出人等!以防奸细混入!你等何人?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几句话想来是背过的,说得挺流畅的。
那赵布笑道:“新兵?呵呵。有趣的紧哪!”
吕素闪身出来行了一礼:“这位马大哥,小女子是……”
边上的牛四却识得吕素,他一摆手:“吕姑娘,我认得你的,你给我们治过病的。你是来找我家将军的吧?他们是和你一起的吗?”
吕素点了点头转身介绍:“他们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是秦国的客商。”
赵布随即拱手道:“两位壮士,在下赵布,是秦国客商,受人之托前来给姬大夫送药的。”
马三听到被喊作‘壮士’喜出望外,不由得把胸脯挺得更高了些,语气也和缓了不少,他探头看了看赵布身后的马队,又问:“可有腰牌符传?我家将军吩咐过,没有腰牌符传一律不得进入营地!”
吕素迟疑着说:“马大哥,那个……我没有什么腰牌符传。”
马三笑了笑:“吕姑娘,那对不住了,本该让你直接进去,但将军下了严令,擅自放一人入营便是二十军棍,咱的屁股可扛不住呀!”
赵布哈哈一笑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枚符传递给马三:“拿去给你家大人。”马三接过,先自己看了看又递给身边的牛四。牛四看了一眼符传,上面除了赵布的姓名相貌,在符传的角落里用朱砂勾画出了一朵小小的花朵。其实他和马三都不识字不过还是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说了句:“列位稍等我去通报将军知晓。”说完边提着竹枪往木栅里面走去。
张量山见到符传上的花记,连忙点了一队丁壮,也许该说‘新兵’一起出来了。吕素看见张量山穿着黑色的武士服,精神奕奕的走了过来。他冲吕素笑了笑便绕过岗哨径直走到那赵布面前,吕素乖巧的退到了一边,赵布见状立刻大步迎了出来,两人隔了一步相对站定拱手互礼,抬起头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打量起对方来,张量山想的是:这人看起来像个武士,看相貌便是一条好汉!不知那嬴灵公主派他来此干什么?那赵布见张量山相貌清秀,举止儒雅对自己也很恭敬,心中也添了几分尊敬。两人随便寒暄了几句客气话,赵布便指着马队说:“这些便是大人在秦市上订的药材!”张量山笑了笑随便打开几只竹篓,看了看又抓出一把放在鼻下闻了闻。说了句:“果然是好药!”冲马三牛四挥了挥手“放行!”
“请!”伸手冲赵布做了个手势,让马队走进营地,又冲赵布道了个歉便落后了几步走到吕素的身边笑嘻嘻的问:“素素,你怎么来了?”还好奇的看了吕素肩上的包袱一眼。
吕素脸一红,微微低头说:“我去小川那里,回来的路上遇到他们问路,我就想……”她后半句“我就想着也来看看你。”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哦。”吕素注意到张量山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她低下头呐呐的说:“小山哥哥要是不欢迎,那我就回去了。”
张量山连忙说:“瞎说!怎么不欢迎?欢迎的紧呢!你累了吧?先去我的帐篷喝杯茶休息一下。我还有点事一会来就看你。值日官!带吕小姐去我的帐篷!”
一个胳膊上缠着一条红布的新兵走了过来,冲吕素咧嘴一笑,这让吕素的脸一下子就通红了。什么意思嘛!那值日官接过吕素的包袱,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原来他闻到了包袱里的汗味。那新兵不禁好奇这将军的女眷怎么给将军带一包馊了的食物呢?吕素大囧连忙抢回包袱:“我来,我自己拿就好了。”这下连脖子都红透了。几欲逃走不过最终还是跟在那值日官的后面去了张量山的帐篷,没逃走的原因其实有两个,一个是她很想和张量山聊聊天,和张量山聊天总能让她自己平静和高兴起来,似乎生活也不显得那么苦闷和劳累了。二来她确实又累又渴真的快走不动了。
吕素努力平静下来,小心的跟在值日官的后面,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的情况。这里和刚才的军营完全不一样。一切都是整整齐齐的,沿着中间的土路整个大校场被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是练兵的操场演武场,另一边则是生活区。操场上几队新兵排成方阵在队官的带领下随着鼓点走来走去,不时还会发出一阵骚动或哄笑。另一群新兵正在挖一条大沟,这条大沟很宽也很深,挖出的土都整齐的堆在大沟的一边。还有一些士兵围坐在一起,把一捆捆的竹子砍断,做成坚韧的竹竿或者三尺长的竹签,他们用刀把竹签的两端校地尖尖的,然后整齐的堆放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一堵墙。土路边也有很多士兵扛着木板竹条提着各色工具,看起来是要去修建什么东西。土路的尽头则是存放粮草辎重的仓库。早上送她去易小川那儿的那只车队就停在那里,几百名兵卒正一件件的把那些她亲手打包过的那些草料辎重正搬进另一道正在修建的木栅围成的仓库区。他们看见吕素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咧开嘴露出友善的笑容。吕素看见张量山和赵布正站在仓库前,看着一队挥舞着竹枪的士兵正在交谈。马队则依次走向仓库。
走进生活区,她看见数百个毡布牛皮搭建的帐篷,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一座方阵,中间是一条条土路将帐篷连接在了一起。一些士兵正在打扫平整这些道路。几口水井的边上坐着一些士兵,他们正在清洗手中的蔬菜粮食,污水则统一倒进一条明显是人为挖掘的水渠里。不远处是几十口烧着水的大锅。这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城市!她有些沮丧的注意到,这里甚至还有一座晾衣场!几个士兵正在竹竿搭建的晾衣架上晾晒各色衣物。这无疑减少了一个她来这里的理由。
值日官将她带到一个帐篷前恭敬的说:“小姐,这里就是将军的营帐,请您休息。我还要巡视营地就不陪小姐了!”
吕素谢过值日官,看了看这个帐篷,它和其它数百个帐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并没有在帐篷区的中心,它更靠近路边。只是帐篷前插了一根挂了红布条的竹竿,边上竖了一块木牌“丙壹”。走进帐篷里面很干净,这是一个可以住五人左右的帐篷,但只铺设了两个帐篷。吕素觉得这似乎就是张量山这个将军的特权了。地上铺了席子,有一个小小的案几,上面只有一只水壶,一盏油灯。两个铺位一左一右相对隔开。铺位是用干草堆成的上面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像砖块一样。要说不同那就是有一边的卧具叠放的更整齐更像砖块!不用说这一定是张量山的。(秦代还没有豆腐,所以吕素妹妹自然不知道豆腐块的典故)
吕素坐到案几边,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将有些僵硬的双腿伸直了,吐了口气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她给自己到了杯水。看看案几边伸得笔直的双腿,不禁想,这要是让大娘看到了,肯定又是一顿好骂。从小她就被教育不可箕坐,可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再说也没有旁人看着,就偷偷休息一下好了,吕素一边喝水一边安慰自己。张量山带着赵布边走边闲聊,赵布惊异的看着张量山军营中的一切,末了站在那队用竹枪练习刺杀的士兵面前。士兵们操练着最简单的刺杀术,这是张量山从刺刀战术动作中整理出的几个动作。赵布看了一会不禁点点头,简单有效!可惜是竹枪,太短了,没有什么威力。
“大人练得好兵!不知练了几年?”赵布赞叹道。
张量山笑了笑:“什么几年,才三天。”
“三天?!”赵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只是一些基础动作,很简单的。”张量山看了看见马队基本走进仓库了,便冲赵布使了个眼色:“走,请先生去大帐喝茶。”
赵布会意大声回到:“谢过将军。”
两人便转身往议事的大帐走去,转身的时候张量山正看见吕素掀起帘子走进自己的帐篷。心中微叹:‘早知道她会来,就该多准备点吃得的。’待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后他才收回目光。张量山带领赵布走进营地里议事的大帐,便屏去了左右。见帐中只剩两人后,赵布边跨出一步转身面对张量山再次拱手行礼毕恭毕敬的说道:“黑冰台百将英布!参见行人大人。”英布?!张量山呆住了,一时间连回礼都忘记了。废话!凡是知道楚汉争霸的谁不知道英布?那可是当世的大将!当过楚九江王,汉淮南王,与韩信,彭越并称汉初三大名将是当时仅次于西楚霸王的第二号狠角色,当时号称"勇悍"的什么樊哙啊,夏候婴呀什么的都的靠边站。可惜最后下场不好,先反秦后反楚最后反汉给刘邦干掉了。因为太厉害了以至于给后世留下了一个‘信布之勇’的诛心之辞。
迟疑了片刻后,张量山迅速用双手扶起英布的双臂:“你就是英布?”用敬仰和敬佩的目光看着英布有些纳闷的表情,同时认真的端详着英布的脸。英布也吃惊不小,心说按爵位和军职这张量山比自己高多了,自己虽在军中和黑冰台下立过些许小功,但也觉不至让这偏远之地的官员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可这张量山怎么会如此礼贤下士?而且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又见张量山认真打量自己,心中却想:这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张量山不留胡须,所以看起来要年青很多)却已经爵至大夫,更兼黑冰台一国领事,年少而位高让人惊叹。古人常言,少年英雄者必有异能,眼下他如此打量我,莫不是会相面?他那里知道张量山在找他脸上的那块刺青,即黥印。
相面即相面术,在许多古老的国家和民族都曾盛行,而我国的相面术最早产生于氏族社会,完善于春秋战国时代,其主要作用就是通过察看一个人脸部的某些特征,来判断对方的命运吉凶及身体状况。现在看来是伪科学可在当时可以算是高科技了。
想到这里那英布连忙摆出谦逊恭敬的态度回到:“正是小人,先生以前听过在下之名吗?”
“当然听过!”张量山随口回到,英布的脸上虽然有点黑。还有些尘土,不过确实没有看到任何刺青的印记。‘难道是同名同姓?’他有些失望。
这时英布开始介绍自己的情况了,原来他是黑冰台的武士,嬴灵公主得到张量山的密报后,立刻下令上报始皇帝陛下。命令秦国上古渔阳二郡的部队集结准备应对。同时命英布带一百名秦军黑鹰剑士,以商队为掩护,以投军为名,投奔与张量山帐下,供张量山差遣,保卫他的安全。
张量山闻言大喜,他这几日正累的心力憔悴呢!一个人要指挥千余人的日常训练和劳作,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军官特别是有经验的士官的缺乏使他无法有效的管理队伍。他只能简单的将这些民壮分组,教导这些人学习扎营、挖壕、修筑工事等,原本他还想训练一下战术动作。后来他发现实在是无法同时训练这么多人,不得不打发其中大半的人去搬运辎重粮草,其它的也大都去做挖壕修路,制作工具辅料等辅助工作,最后只有几十个原来当过秦军的民壮被抽出来接受了他几招简单的刺杀动作训练。光是在各个营区巡视指导就让张量山头疼不以了,秦代的戍卒大都没有文化,学习新东西往往不得要领,好在文书小范有些文化,虽然体力不行,但技术细节到学的快,很快就帮张量山担负起一些简单的指导和教学工作,每每想到这里张量山不得不叹服‘有文化就是好呀!’只是时间不够,人手也不足。他深知一只部队的核心其实掌握在士官的手中,他临时指派了几十个班、排、连长才算是把队伍组织起来了。现在听说英布带来的这百余名秦军,正好可以补充这些下级军官。
他将想法和英布一说,英布到有些犹豫了,毕竟他的命令只是保护张量山的安全。最终商议的结果是留下二十名武士由英布带领作为张量山的卫队,而其它的武士则按能力分配到部队的各级军官中去。部队的规章也按秦军的来,毕竟这些民壮在服徭役时大都接受过秦军的管理。终于部队的日常管理和训练算是有了保障。
英布毕竟是军人出身,当下边问起张量山的军制,最后问明了张量山所谓班、排、连的含义后英布建议:“大人这套军制其实和秦制并没有多大差别,在下建议还是用秦制吧,一来那些民壮熟悉,二来方便管理,班长即什长、排长即屯长、上设百将、伍佰主,什长下加伍长,能更好的控制士卒。”
张量山从善如流立刻就答应了。心中却想:难道这人就是那英布?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射到应不的脸上。英布见张量山仍在看自己的脸,他有不好意思的用手擦了擦脸:“小人一路奔波,必是沾了些尘土,污了大人的眼。”
张量山这才回过神,感到自己失礼了随口就用了小说和网络上常用的一句客套话。:“哪里哪里,在下见将军骨骼惊奇,英俊非凡,眉宇之间透着一股王霸之气,必是名将豪杰!”
不料那英布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低头拱手吱吱唔唔的说:“大人折杀小人了,小人不过是黑冰台下黑鹰剑士,凭须末军功才做了个屯长。这次还是承蒙大人的缘故才升了这百将!爵也不过不更。怎敢冒称将军。”不过张量山的这番话还是让他很高兴的。
啊?张量山好歹没叫出声来。敢情这小子的衔职比自己要低呀!怎么会这样?看样子真的不是同一个人。于是哈哈笑了笑说道:“哦!无妨,我看英百将前程似锦必有大成呀!”心中却想:看来那秦国小公主还是蛮看重我的,还记得给我派了个卫队,这英布虽然不敢保证是个真货,但看起来也是蛮厉害的。’想到自己不过是为了补偿当日参与了刺杀她爹的事件才决定帮助这小丫头的,心中不觉越发愧疚。却不知道这英布要是知道张量山正把堂堂秦国公主叫小丫头的话,会不会立即放弃职责先砍了自己的脑袋。
接着英布却又说道:“大人,其实……其实小人也不姓英。”
“啊?”这个到让张量山吃了一惊:不姓英?那你冒充什么英布呀?
英布见张量山满脸迷惑便做了解释:“小人英国赢氏,家祖皋陶……”
‘英国?’张量山一个头两个大了!
原来这英布是古代一个叫皋陶的人的后裔,是皋陶五十九世孙,而皋陶是黄帝的长子少昊的后代,姓嬴是东夷部落的首领。皋陶是舜帝和夏朝初期的一位贤臣,是当时掌管刑法的“理官”,以正直闻名天下。皋陶的次子仲甄就封与六,便是六国的始祖。而夏、商、西周到春秋战国时的秦国、赵国、江国、黄国、徐国、费国、偃国、英国、六国、萧国、阮国、梁国、莒国等嬴姓诸侯国的贵族都是皋陶的后人。英布的家族住在秦代一个叫六的地方的人,这个地方古时属于一个名叫英的小封建国。所以这英布便是以国名英国为氏,姓嬴名布的。
“嬴?那岂不是皇族的姓?”
英布连忙拱手解释:“小人这嬴姓不过是嬴氏旁系末支,万万不敢与陛下的氏族相提并论。”脸上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想必也是以嬴姓为傲的。
张量山点点头心中却有些怀疑这英布或者说‘嬴布’是靠裙带关系才爬上来的,他接触到的皇族大都比较低调,如嬴虎从军便改了姓氏。
张量山正满脑子转着这些复杂的姓氏关系又听英布说:“我看先生您看我这张丑脸很长时间了,敢问先生可是会相面之术?”语气中充满了期盼。
“呃?这个……好像会那么一点点。”张量山寒,不然怎么解释你盯着人家看那么久?英布又不是个大美女。
“请问先生可看出什么?可是在下脸上有什么特殊的印记?”
“这个……到没有。”张量山心想其实是没有什么特殊呃印记。
“那为何先生敢言在下必有大成呢?在下不过是军中一卒而已。”
张量山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古人的固执与直率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突然想起了大话西游里面一句台词便解释道:“正是因为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所以你现在还只是个小卒,等到有一天你得到了那块属于你的印记,便是你称雄于世的时候了!”他知道古人大都崇信巫蛊也惧怕巫蛊,对这种神神叨叨的话深信不疑。果然听了这话英布立刻做恍然大悟状,连赞张量山果然高人也,一边再次拱手行礼一边连连谦逊了几句。虽然他其实一点也没听明白,但装傻充愣拍拍领导的马屁,让大家高兴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量山最后说:“那我还是叫你英布吧!”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