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到达荥阳后一分为二,嬴灵带着张量山及500护军昼夜兼程赶往咸阳。十万士卒则在敖仓取粮装车,开赴南阳转汉水水运去岭南了。轻车铁骑一昼夜便到了咸阳,嬴灵安排张量山住进行人馆,自己则拿了那图安国书去见父皇,说到底还是对张量山不太放心。
此时已过了早朝的时间,嬴灵便径直进了偏殿,果然嬴政正和丞相李斯以及大将军王翦、蒙武君臣四人重新会商平定百粤诸部的战事。案前支着巨大的地图,眼下正谈到后援保障。嬴灵不便插嘴便躬身坐在末席,仔细的听着众人的谈话。
自秦昭王之后,秦人多远征大战,上下深知后援畅通之重要。此次万里迢迢远离中原深入不毛之地,其后援通道无疑是闻所未闻的艰难。而楚国所以不能有效归化治理百越,其根本原因与其说兵力不济,毋宁说后援不济。军谚云:千里不运粮。盖长途千里输送粮草,其输送人马足以耗去自身所运之大部粮草,成本之大,任何邦国无以承担。
秦军这次战败也是败在后勤上,是故,秦军再度南下,其后援根基必然只能设在故楚江南之地,力所能及的越靠南越好。如此一来,建立仓储营地,建立兵器衣甲作坊,征发相应车马民力等等,实在都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运筹。其中还牵涉一个看似不大却又极为要害的难题,就是秦军将士十有八九都是北方人,惯食麦面豆谷与牛羊猪肉。若以江南为后援根基就近征发,则只能以输送鱼米为主。若从河外安陵后援大营将北人食物运至江南大营,而后再越五岭下南海,则消耗将十数倍增长,根本无以承受。然若不如此,秦军将士能否适应,则又很难说。如此等等纠葛,后援之事便非同寻常地凸现出来。
嬴政听完两位老将军的种种申述,良久默然。
这时李斯开口了,他一边大体说了他对百越文档搜集情形,说他正准备尽快拟出一则既合越人习俗又简单易行的治越法令,陛下允准后可以正式王命颁发,南下大军也好据以行事。王翦蒙武大为高兴,一口声连连赞叹,说只要这则法令颁行,平定百越便有了八成胜算。嬴政顿感轻松,说了方才所议,问李斯对后援之事有何见教?李斯皱着眉头打量着地图,一时却没了话说。
“水路!可以水路!”嬴灵突然插话。
“原来是史录御史回来了!燕地的驻军调动的如何?”嬴政抬头笑眯眯的看着嬴灵,几个大臣也都向嬴灵问安。嬴灵乖巧的一一回礼。
“回陛下,燕地十万材士已经南调了,目下正在敖仓转运粮秣。”既然嬴政喊嬴灵的官职,那么嬴灵也就以臣子的称呼回应了。
“哦,那就好,对了,你刚才说水路是怎么回事?”嬴政又问,他知道他这个宝贝女儿掌握着秦庭的秘密武器--黑冰台,一定收集到了很重要的消息。
“陛下,我说可以走水路运粮去南岭。”嬴灵回道。
“有水路还说甚?”蒙武走过来指点着地图高声道,“上将军心思缜密,早派水工带着斥候踏勘了水路。这五岭之北,水皆入江;五岭之南,水皆入粤;两大水网各走各路,平行入海,你却如何从湘水进得粤水?”
“是啊。”李斯看着图安国书兀自喃喃。
嬴灵喜滋滋的走到地图边,看了一眼那地图说:“这地图太不详细了。”说完拿起一旁的笔墨,按照张量山绘制的地图在此图上补充了许多细节,看着山川河流逐步的增加,几个将军都啧啧称奇,嬴政则欣慰的微笑。画完地图嬴灵转身说:“陛下、诸位大人且看,此乃湘水,此乃离水。湘水北入江,离水南入粤。两大水系之通连,唯在此处。其理何在?盖五岭南北,唯此地两水最近,其余之地,诸水远不相谋。且看此地,两水之间一座大山隔断,其实际路程不到百里。通连之法,凿山开渠,引湘入离!但能渠宽丈余,深数尺,便可行千斛之舟……”
王翦打断道:“只是开渠耗费时日太久,恐难解赵佗将军之围啊!”
“不。”思忖的嬴政突然目光炯炯道,“这个想头没错!若能开一水路,省却多少牛马人力?此等事,寻常水工不行。郑国!要郑国说话!”
“对也!郑国!”王翦李斯蒙武异口同声。
“小高子!”嬴政一挥手道,“立驾王车回咸阳,接郑国大人来此!”
殿中一时鸦雀无声,一个内侍走进回道:“陛下,小人即刻去请。”
嬴政叹了口气:“去吧!”那内侍连忙退下了。嬴政看了看群臣摇摇头:“再也难找一个向小高子那样的内侍了!”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都没有话说,均想自赵高替陛下挡了荆轲一剑殉职后,陛下就一直对这个从小伴他长大的内侍念念不忘。看样子陛下还是需要一个贴心的内侍的。当下几个大臣各自动了心思。再说那郑国自做了大田令,执掌秦国整个农事,因在泾水河渠几年中落下了一身疾病,故此只虚掌公事,不必日日赶赴官署。近十年下来,郑国的体魄倒渐渐缓了过来,虽已满头霜雪,精神却是矍铄健旺。此时得令赶来一见久违了的秦王君臣,郑国的奋发之情油然生出,根本无意歇息,立即就在大厅说起了正事。
“老夫高年,虽有心力,不足跋涉山水了!”
“只要老令指点决断,不须跋山涉水。”嬴政接了一句。
“陛下不知。丞相王绾大人当年派定我一个特异差事,巡监河渠事。后来,秦军每下一国,我随之踏勘一国水事,向丞相府禀报列国河渠情势。”
“那,上次灭魏水战……”蒙武突然一问。
“灭魏水战,恢复鸿沟,都是我跟着丞相。”
“哦!难怪……哈哈哈!”蒙武不好意思的笑了。
“嘿嘿,此番信了?莫再敲边鼓了。”郑国颇为得意地对李斯蒙武笑了。
“老令您看这岭南水事,可有成算?”王翦直入正题。
老郑国仔细的看了嬴灵修改过的地图,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小地图对比了半天,他才抚着白须点头道:“十之八九。”
“这是黑冰台绘制的新地图,请老令修正。”嬴灵拱手道。
“此图大体不错,只是有些山岭老夫也未曾到过。不过这湘、离二水老夫再熟悉不过了,此图甚准。老夫幼时已对湘南地势多有涉足。后入南墨求学,专修治水之学,曾随老师多次踏勘湘水。对通连两水久有谋划!”
满厅寂然,秦王君臣无不动容,老郑国接着说:“上下之难,有两法决之。其一,决上水之法为:在渠口垒石,为铧嘴之象,头锐而身厚。石铧深入湘水三十里,逆分湘水为两。如此可激六十里水势,使其压入渠口,水积渐进,故能循岩而上。渠道开凿,绕山而上,以缓其坡势,如此水可上也!其二,决下水法为:渠道不走直,以山势多为盘旋,以减其流速,使舟行平稳,建瓴而下!然则,如此两法,便要加长渠道,两水间约四十里,渠道却要百里之长!”
“此法如何啊?”郑国笑吟吟顿着铁尺杖。
“循岩而上,建瓴而下,好!”蒙武率先拍案。
“老夫不通水事,听着也扎实可行。”王翦舒心地笑着。
“老令说成,准成!”李斯更直接。
嬴灵笑道:“老令此法莫不就是李冰在都江堰的分水之法?”
郑国翘起大拇指道:“公主果然博学,不愧是墨家矩子!此法便是从都江堰分水法演化而来。”
“公有此策,天下之幸也!”嬴政离案起身,对着郑国深深一躬。
“老夫即刻带领手下弟子姚贾南下……”
“只是老令身体……”嬴政迟疑道。
嬴灵抢出道:“陛下,儿臣愿请此令!”
“你?”
“陛下,您莫忘了,这可是儿臣的主意,再说儿臣是秦墨矩子,帐下墨家巧匠众多。老令的弟子姚贾也在儿臣帐下。只要有老令在咸阳指挥便可!”嬴灵毫不客气的把张量山的版权收归了己有,反正秦代也没有知识产权。
嬴政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别人不相干的苦活累活你却偏要抢着干,那里像个公主。”
嬴灵却道:“公主又怎的?我还想效仿妇好带兵为父皇开疆拓土呢!”
话未落点,厅中一片大笑。嬴政道:“好!我意,效当年郑国渠之法,以史录嬴灵为湘离河渠令,以姚贾辅之,军民皆统于上将军幕府。”王翦思忖道:“此渠关乎重大,不若以一部大军先期凿渠,渠成后再进兵岭南。陛下以为如何?”嬴政点头道:“也是。楚地新平,民力征发定然缓慢……郑老,此渠须得人力几多?”
郑国道:“若是精壮士卒,十万足矣!”
嬴灵高声道:“如此正好!这十万士卒不已经在路上了吗?”
“那可是北方准备进攻图安的士卒,打通粮道后还要归建的。若是修渠可要至少三年,那图安那边……”王翦有些犹豫了。
嬴灵笑道:“上将军有所不知,这图安要和咱们大秦议和了!”
“哦?有这等好事?”嬴政喜道。
嬴灵递上国书。嬴政匆匆看了一遍那国书轻蔑笑了笑便递给李斯,李斯仔细看了一遍又传给王翦。等众臣都看完了国书君臣们便转而讨论起图安的议和来。蒙武和王翦认为图安侮辱了大秦应该举兵荡平图安。李斯和郑国则认为应该接受和谈。李斯和郑国是从秦国当前的经济情况考虑的,公元前218年秦国虽然统一了中原但是全国的经济情况却一团糟,各国的货币尚未完全统一,财物交流比以前反而还要困难,加上大量的六国士卒被解除武装后造成的混乱和无序。生产才刚起步,六国贵族的反叛也时有发生。秦国大军仍在南方作战。西北方的胡人也在虎视眈眈,加上散布在各郡的守军,帝国实在是无力再打一场灭国之战。秦国在统一中原后还没有完全吸收和消化胜利果实,眼下要分兵的战线实在太长了,百万雄师居然也捉襟见肘了。要剿灭图安只有等到南方战事结束后再作打算。老将军们不懂经济对此颇不以为然。嬴政对图安的无礼十分生气可也担心秦国的内政,因而犹豫不决,两派当场争执起来。这时嬴灵将张量山的同化图安论讲了出来。不但说服的几位将军连李斯都感到是个简易可行的方案。
“说道东胡,还是留着图安在前面顶着好!等到两败俱伤后哈哈哈!”蒙武笑开了花。
“驱虎吞狼是个好计策!”王翦点头同意。
“这叫缓……缓冲国!”嬴灵努力背出张量山说过的这个名词。
李斯抚须笑了笑:“利用秦国的物产换回马匹牛羊,还可以从经济上控制图安是个好主意。”
“那就这样定了!我们和图安议和,不但不和图安作战,还要武装图安,用秦国的武器图安的躯体去替我大秦抗击东胡!”嬴政决定了与图安议和。
“我的灵儿果然精明,不过那‘养一个东胡鬼子要十五年!’这种话实在不像灵儿你自己想出来的啊!哈哈哈!”嬴政估计女儿背后找到了个谋士。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嬴灵有些恼羞嗔道:“父皇~!这是儿臣的一个门客说的。他现在已经打进图安内部了,这次还做了使者呢!”
嬴政笑道:“原来如此啊!为何不让这使者觐见啊?”
嬴灵摇头道:“中间有些波折,儿臣认为还是转达就好了,再说他也是儿臣的门客。”虽然嬴灵是比较相信张量山的,但她还是不想冒险。
嬴政点头:“小心些也好。”
王翦点头道:“北和南打,分而制之,而且瓯越、闽越可先行实行丞相的法令,岭南渠成再南下,甚不耽搁。”
“好!立即筹划,尽早成渠!”嬴政当即拍案。
于是,这件公元前218年最大的南进后援工程风云雷电一般决断、上马了。一个月后由公主嬴灵亲自在兴安主持了水渠的开工典礼,并驻守在此督造长达一年,当时世人称之为秦凿渠,又因为秦嬴灵公主督造故又名灵渠。可惜经过两千多年的风雨,此事已湮没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灵渠的来历了。如今只剩滔滔江水还在无声的述说这段往事。
这便是那时的秦风,戮力同心惕厉奋发当断则断当行则行,没有拖泥带水,没有猜忌掣肘,数不清的大型工程在此后短短几年间轰轰然接踵推开,遍及中国南北,其雷霆万里之势闻所未闻超迈古今。雷电远去,历史已经成为可比的废墟,人们才惊愕地发现:那时的任何一件大型工程,都足以使帝国之后的任何朝代视为盛世丰碑,西汉之后至清末之前所有的标志性工程相加,也不如帝国十余年创建之多!这,当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不可思议的一个时代。仅以水利工程论,郑国渠、都江堰、灵渠至今犹存;还有沟通陵水与浙江的通陵水道、沟通汨罗江相关水流的泪罗之流、咸阳至潼关的三百里兴成渠、甘肃灵州的一百五十里秦渠、疏浚沟通黄河与淮河的大鸿沟等等工程,皆已经在岁月沧桑中成为古老的遗迹。凡此等等,任何一件都是亘古不朽的绝世工程。譬如,这道沟通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的绝世工程,后谓之灵渠。其构思之妙,其效用之大,其法度之精,其开凿速度之快,其延续寿命之长,无不令后人瞠目。自《汉书》之后,历代典籍多有论及灵渠者,然终不如几个实际踏勘者的评判实在。范成大之《桂海虞衡录》历数灵渠开凿之法后赞叹云:“治水之妙,无如灵渠者!”宋人周去非《岭外代答》云:“(灵渠)其余威能罔水行舟,万世之下乃赖之。”乾隆时《兴安县志》云:“历代以来,修治(灵渠)不一,类皆循其故道,因时而损益之,终不能独出新意,易其开辟之成规。”此乃后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