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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草原一片宁静,碧绿的草叶随着微风在晨光中轻盈的舞动。黑蓝色由西向东渐渐变潜的天空中金色的太阳刚刚从东北的地平线上露出一角,灿烂的霞光映照着东方的山峦。虽是暮春时节,燕山仍是一片干冷。四面来风都在这里飘飘聚会竞相较劲,辽东群山的风、东南大海的风、阴山草原的风、流沙大漠的风,风向三两日一变,竟吹得春日脚步蹒跚。就在这饱满绵长的风中,一支骑队向西穿行在茫茫的草原上,直指图安的王城。领头的大纛旗上白色的旗帜上画着一只红色的猛虎图腾。大纛旗下的武士均是一身反毛羊皮短袄,身穿蓝色的武士服。草原上散落的图安百姓看到了这只军队,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聚集到军队行进道路的两边,齐声欢呼。原来这是得胜后返回王城的图安军。
战国时期,阴阳家学说甚盛,各大战国的旗帜颜色与服饰主色都是极有讲究,有据而定的。讲究的依据就是该国的天赋德命。阴阳家认为,任何一个王朝和邦国,都有一种上天赋予的德性,这种德性用五行来表示,就是金木水火土五种德性。这个国家与王朝的为政特点,必须或必然的与它的德性相符合,它所崇尚的颜色即国色,也必须与它的德性相符合。惟其如此,这个国家才能在上天佑护下安稳顺畅的运行。黄帝政权是土德,就崇尚黄色,旗帜服饰皆为土黄。
夏王朝是木德,崇尚青色。殷商王朝为金德,其兴起时有白银溢出大山的吉兆,是以崇尚白色。周王朝为火德,先祖得赤乌之符,自然便崇尚红色。当时天下对这种五德循环说无不认可,立政立国之初,便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德性。七大战国更是无一例外。魏国从晋国而出,自认承继了晋国正统,而晋国是王族诸侯,当然是周之火德,魏国便承继火德,旗帜服饰皆尚红色。韩国也出于晋国,但为了表示自己有特立独行的德性,便推演出木德,旗帜服饰皆为绿色。
赵国亦出于晋国,却推演出更加特殊的“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性,火德愈烈”的火木德,旗帜也就变成了七分红色三分蓝色。齐国较为微妙,论发端的姜齐,并非周室的王族诸侯。且春秋中期以前的天下诸侯,尚没有自立国德的僭越行为,所以姜齐仍然以天子德性为德性,旗帜服饰皆为红色。即或称霸天下的齐桓公,也是尊王的,自然也是红色。但到了田齐时代,战国争雄,齐国既不能没有自己的天赋德性,又不能从传承的意义上接受火德,于是齐国推演出“火德为主,金德为辅,金炼于火,王器恒久”的火金德,旗帜服饰变成了紫色。其中惟有楚国是蛮夷自立而后被册封,很长时间里楚国是旗有五色而服饰皆杂,中原诸侯嘲笑楚国是“乱穿乱戴乱德性”。进入战国,楚国便推演出“炎帝后裔,与黄帝同德”的土德,旗帜服饰变成了一色土黄。
不过最为特殊的还是燕国。论本体,燕国是正宗的王族诸侯,承继火德顺理成章天下没有非议。然燕国久处幽燕六百年,对周室王族不断衰败的历史刻骨铭心,独立之心萌生已久。燕国公族认为,先祖的火德已经衰败,作为王族旁支后裔的燕国若承继火德,这把火必然熄灭,要兴盛,须反其道而行之,于是推演出“燕临北海,天赋水德”,确定了燕国的水德。燕国之水是烟波浩淼的蓝色大海,于是燕国的旗帜服饰就选定了蓝色。
在七大战国中,惟有秦国没有确定宣示自己的德性,但却是举国尚黑,令列国百般嘲笑,说秦国蛮荒之地不懂王化。秦国却是不理不睬,依旧黑色不改,在战国眼里成了一个乖戾怪诞充满神秘的西部邦国。
图安是燕国与殷商的后裔自然继承了燕国与殷人武士的服饰,不似其他游牧胡人没有统一的军服旗帜。图安的军服为蓝色,春冬季加穿白色皮袄。旗帜则是白底红色的猛虎图案。
红色猛虎图案的大纛旗下,并行着2匹白马,一对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女端坐马上,几十名铁甲武士紧紧的跟随其后。那男人面色微白留着长须,眼睛细长,嘴唇阔厚,中等个头,一副端庄和善的模样,而身边的女子,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甚美,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容色清秀,眉目间依稀与玉漱公主甚是相似,只是眼光中带着三分倔强,三分冷漠,不过更多的则是坚毅。
田野中的早起的图安百姓见到了那迎风飘扬的大纛旗,纷纷聚拢过来给图安王和王后行礼。“大王和王后率领大军得胜归来!”“往年欺负图安人的东胡一战败北,三万胡骑大军溃散北逃。”“斩首一万!俘敌八千!”胜利的消息如闪电一般的卷回了图安王城。百姓们自发的涌出了居室,奔走相告,转眼间图安王城的北门外就聚集了上万的图安民众。玉漱公主得到消息后立即沐浴更衣着大礼服,乘青铜轺车出城十里迎接。
清晨,朝霞淹没了图安山水的辰光,图安王城的北门隆隆洞开。团王室的全副仪仗整肃涌出,引来早在城外等候的图安民众的四野欢呼。金威身着金盔金甲,气宇轩昂的领着几十名旗手开道,接着两辆光彩闪烁的青铜王车在几十名铁甲骑士之后辚辚驶出城门时,白衣仙子般的玉漱公主端坐在前面的一辆轺车上。看到仙子般的公主这种欢呼达到了山呼海啸般的高潮。“图安万岁!”“公主万岁!”的呼声漫山遍野。图安城竟是万人空巷倾城出动了。张量山和庞虎也夹杂在喧闹的人群中,两人都想看看图安的精锐骑士。易小川则站在两人的左首,自从他站在张量山的边上,目光便定在那辆青铜轺车上再也没有离开。玉漱公主乘坐轺车经过他们身边时,易小川分明看到玉漱转过了头来冲他微微一笑,眼神中充满了爱意。车道的对面也是人头攒动,和图安少女一样兴奋不以的吕素站在一群女孩中踮起脚尖探出头来,正好看见仙子般的玉漱公主和易小川对视的一瞬,吕素只感到心脏被重重的一击,神情顿时委顿了下去。
十里外,玉漱和金威拜见了图安王和王后,玉漱恭迎大王和王后登上为首的青铜轺车,展开王驾缓缓的向王城驶来,金威则另领大军跟在王驾的后面。一队黑色的骑兵跟在他们的后面
图安王子安兴奋极了,他在高高的青铜车盖下不断向四野的民众父老拱手做礼。自即位以来,他从来没有想到民众会对他如此拥戴。这种隆重盛大的夹道欢呼,图安立国百年以来肯定没有一个国君享受过,他的祖父子产和父亲子反更是想也不敢想。究其竟,还是我子安功业宏大,使图安国在我手中鼎盛起来了!一时间子安有了种无敌天下的感觉,却忘了西方的匈奴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图安呢。更别说南方强大而统一的秦帝国!
“大王万岁!”“国后万岁!”“公主万岁!”四野民众的欢呼声中,两辆王车在一队整齐的铁骑的护卫下缓缓的驶进了王城。金威则统领着大军在离城外屋里的草原上接受了百姓的欢迎,然后便下令解散了军队。图安的士兵们三五成群找到自己的亲属热烈的拥抱和兴奋的欢呼,立功的士兵们在亲友面前大声的渲染战争的残酷和自己的勇猛;受伤的士卒则和亲友们哭做一团;而那些失去儿子和丈夫的图安百姓则伤心的瘫坐在草地上喊着亲人的名字嚎啕大哭。一时间这块不大的空地上,欢呼声、叫骂声、哭喊声混作一团。混乱的场面没有持续多久,不到半个时辰这只两万人左右的军队就哄然散去了。只留下几个仍在哭喊的图安老妇和一地的狼藉。张量山和庞虎认真的看着图安军的解散,只到最后一个图安伤兵在家人的搀扶下消失在草原上,张量山才说:“看样子,除了刚才的铁甲骑兵,这些图安的军队的素养也不怎么样嘛。”
庞虎支起拐杖:“这些都是辽东兵,他们还停留在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殷商时代。不过那王后率领的燕山铁骑才是图安的精锐!这些燕骑大约有五千人。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是图安征战的主力。其他的图安士兵虽然也是骑射弓马娴熟,不过比起那些燕山铁骑不过是人多而已,到不足为虑。”
那时的辽东,西起辽水,东至浿水,南至大海,方圆广袤千余里,山水苍莽,冰雪苦寒,人烟稀少。在中原人眼里,辽东与岭南便是大寒大热的两处荒莽之地。然则,便是这苦寒荒莽之地,中原文明却早早就结结实实地在这里扎下了根基。还在殷商时期,这里便是殷商王族大臣萁子的封地,当时叫做萁子国。萁子国的封地城邑便在浿水西南,叫做乐浪。周灭商,因萁子贤能,大度地保留了萁子国。整个西周数百年,萁子国庶民被中原人唤做“高夷”,也叫做高句丽、高丽、句丽、句骊等等。及至春秋板荡,萁子国一班老世族便思念故国,自认殷商臣民而与中原疏远。到了战国之世,叫做“满”的萁子国国君便自立称王,中原战国便直呼其国为“高句丽”了。燕将秦开平东胡,自然也吞灭了这个“高句丽”,当年的萁子国便成了今日的辽东郡。
辽东苦寒荒莽,生就了剽悍勤韧的渔猎部族。千百年同化归流,高丽人与中原人早已经浑然一体。无论男女,都生得精悍结实,吃得大苦耐得大劳,年年岁岁地在山林与猛兽搏斗,在大海出没捕鱼,民俗极是辛辣猛烈,尚武之风不教自成。当年燕国子之与东胡作战,靠得便是由辽东渔猎子弟组成的五万劲旅。然则,春秋战国以来,辽东的猎户渔民却大都是隶农身份,从军不得做骑士,立功不得受官爵,几乎永远都是军中最为卑微的军卒,纵是战死或重伤,也不能得到丝毫抚恤,甚至连尸体也被无情地丢弃在战场。惟其如此,辽东渔猎奴隶便对从军避之惟恐不及。当年子之征发辽东猎户,借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私行新政,以安家、赐荒田、许战胜之后抢掠的浮财归己之三法,便凑出了五万誓死效命的辽东渔猎子弟,在六国联军中一举成为骁勇之师。辽东人之慷慨善战,可见一斑。可是这样的强悍士卒,到了百年后的图安国时竟然还停留在战国早期的散兵乱战模式中,所以当图安人第一次遇到被秦军打的打败的燕军骑兵时,还是吃了大亏,最后还是燕军将领在王姬也就是现在的国后的斡旋下,才放过图安残兵,两个部族才得以联姻结盟。图安落后的军事理论才得以更新,经过几年整军习武,在燕国沿自名将乐毅的练兵方法调教下,图安也有了一只像模像样的军队,于是才能东拒东胡,西退匈奴,南抗秦国。不过图安人骨子里的那种游牧习性却难以根除,图安本族的将领对燕人将领也多有不服,所以才会有金威请易小川讲习兵法的事发生。
了解了图安的军情张量山点点头:“庞兄言之有理。”
“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两天我装作采药去了几趟白峰谷,把主要的装备都藏到矿井里了,下面就是收集粮食和饮水了。等你脚伤利落了,我们再去弄匹马。”
“张贤弟,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你可是水镜宫的行人!”
“我这个行人是做不得数的。”张量山微微一笑。
“可是你总是我华夏子民,难道你不想返回秦国?”
“嗯,我会回去的,不过现在图安人对我没有防备,我留下来掩护你逃走。然后……然后在寻机回秦国。”张量山说的有些言不由衷。
“唉……”庞虎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张量山留下来多半是为了吕素,他知道了吕素的故事也很同情这个少女的处境,便没再坚持。两个人继续低声的交谈着缓缓的走向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