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不曾下雨,为何这天上竟是裹着一层薄薄的乌云?特别是山顶的那一朵,透着血一样的鲜红。
花烈成秀换了一身墨色的下裙,山顶风吹起,血红色的长发犹如狂舞的野蟒。
新生的草叶被鹿皮靴踏入了泥土,肩上的披风越发重了。
不知是不是睡眠不够,花烈成秀眼中红色显得越发狰狞了。花烈,你知道安安的消息吗?
然而开口,却是另一番话,“是我来迟了。”
花烈望着我,沉默着,我们一同眺望幽暗着的远方,那里,在黑色的土地下面,是幽冥城的亡冢,那里,琉殇挟持着上幼安等待我的到来。
花烈成秀转过身,对我说道,“我不知道我能为她做些什么。我在西城山庄里找到了她为你缝制的战袍。她说你的尺寸不好掌握,总是怕做得不好。”花烈成秀从自己的虚鼎里将一件绣着繁星与天魔芋的长衫拿了出来,交到了我的手中。“女孩儿家的心思,我猜不透,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绣这个,但是,很适合你。”
大朵大朵的花瓣缀在裙摆上,犹如修罗王的眼泪,凄美又冰冷,它们飘向遥远的星河,坠落成红色的诗篇。
“你会将人骨穿在身上吗?”我淡淡地答道。
“我是历经死亡的人,历经死亡的人不会把别人的骸骨穿在自己身上,没有人会彰显自己的罪孽。”
我忽然发现花烈的回答是那么可爱。
他见我不答,又继续揣测,“或许,是因为天魔芋是魔灵最后的归处,安安是想将魔族的希望穿到了您的的身上。”
“那繁星呢?”我追问。
“人间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么?”
“那我就是死亡的化身了。”我忽然开起了玩笑。
“总比人骨要好一些。”花烈回应着。
“其实,这不是普通的天魔芋,普通的魔灵死后,留下的天魔芋都是紫色的,这是红色的天魔芋,只有血魔才会留下红色的天魔芋。”
“安安是血魔的执魔人。”
“或者,她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还活着。”
我将长袍加身,很适合。只是少了点什么,抬头寻找星辰的时候,发现了花烈头顶上炫酷的红云,对花烈道,“能不能把你的云彩借我?”
“魔君!”花烈有些反对,他明白了我的意图。
“仪式感或许比明目张胆的暴戾更能震慑人心,何况,我没有琉殇的美貌。”我向他解释着。
花烈俯身下来,“我会一直在您身边保护您!”
“我要你看着我,看着我,救出魔族的十灵少女。”
巨大的压力让花烈一直低着头,“愿随吾君!”
“我是胜之不武。”我轻笑,“等我回来。”
居高临下,俯瞰苍生。大魔之神,君临幽冥!
亡灵虚空镜大开,三千金色幽灵倾巢而出,为我所用。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巍峨天罡山脊,凭空出现一道金色的长城,苍生御览,一道金色的细线,将大地一分为二。
红云暴涨,擎烈霞空,地狱之门张开双翼,向着幽冥暗河鼓动亡灵之风,我轻轻地摆动手指,将声音扩大数倍,喝道:“九天现世,神朕谕旨,吾,神魔之首,为神之叛者琉殇而来,无心滋扰仙界清峦,今日以金色幽灵划界,望各不相扰,相安无事!”
“魔君,仙界怎会放手不管?”花烈吼道。
冷眸一扫,“我只怕他不来。”
“……”
“幽冥城虽然再早我的掌控之内,但是,琉殇倒台,必有混乱,安安生死不明,我不能恋战,清扫流叛的事就交给仙族好了。”
“魔君圣明……”
“花烈,若今日被俘的是你,我一样会如此。”
“……”
“你答应过我,要把渠成和旒树交给我,看到安安便走吧,不要多生事端。”
“花烈在渠成等着魔君!”
“好……”
披展着红色的翅膀,催动封印万年的咒语:地狱里的十殿阎罗,鬼道秩序的守护者,我来了,敞开你的大门吧!
十道光柱从地底喷薄而出,大地陷入红色的火泽,土地陷裂,张开了无底洞一般的巨口,漆黑的深渊之中,我仿佛看到了琉殇愤怒的双眸。
琉殇,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琉殇,让我来结束你的轮回!
通往幽冥城的大路上忽然肃静得只剩下十个人。
城门紧闭,我第一次在垂幽柱上看见了人腰粗的锁链。
城外是如此地静谧,连冥河里的厉鬼都噤了声。
所以,我清楚地吐出每个字,要让城门后爬墙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都来了。恶鬼道今日休假了。”
“十殿炎魔潜守幽冥十二万年,从未懈怠,今日之后,幽冥城易主,我等特来拜贺新君!”第三殿的宋王幽术抢先一步开口,说得不露风水。
“幽焰殿下,可在?”
“臣恭候圣驾。”阎王幽焰这才上前,宋王幽术自觉无趣,退回了原处。
“十殿守候幽冥鬼道万余载,建立不二秩序,令六道苍生恶有可追,善有所扬,其功非几句话可以评判。我都记在心里了。我这次来,不是来歌功颂德的,也不是来谋朝篡位的,鬼域依旧是你们的,过去是你们的,将来也是你们的,今日,我只为抓一个叛逃者,等我与她的恩怨了清,大家各归各位,再无须作此排场。若是嫌幽冥城空了不热闹,再推一个幽冥城主便是,不必向我呈秉。”我缓缓道。
“这……”阎王的脸有点黑。“幽冥城里尚有几个可以重用的,却都是蒲氏的旧部,臣等一时无法决断。”
“琉殇是聪明的人,聪明的人自然有聪明的部下,幽冥是什么?是她的心血,聪明的部下,只会和我过去不,不会跟幽冥城过不去,也不会和她的心血过不去。”
“圣君所言极是。今日我等显露真身,已然被隔挡在幽冥城外,是城中人不知个中情况,圣君何不一次挑明?”四殿仵王幽珠上前道。
“他们哪里是不知情况?幽冥城是什么地方?恶鬼道是什么地方?难道他们看到了恶鬼道的十殿阎君尽是我魔族中人,难道他们看见金色幽林重现暗黑森林,还以为今日的幽冥城主能再一次护他们周全吗?”我伸手抚上垂幽柱上的铁链,轻声道,“别害怕,鬼还是鬼,魔也还是魔,幽冥城还是幽冥城,我知道,蒲琉殇给了你们一个美丽的躯壳,我不一样,我要给你们一个鬼道的威严!”
“圣君威武!”
我转身,面对十殿炎魔,继续道,“你们是恶鬼道的制裁者,自然知道,做人,可以善恶不分,做鬼,却不能,因为恶鬼必将受到惩罚,这是十殿的威严。只怪,世人都恨炼狱可怖,都说十殿炎君的心是地狱里的石头做的,连离火都不怕。可他们不知道,天塌下来,有仙族顶着,仙族灭了,还有人族顶着,可地若翻了上去,要天还有什么用呢?众鬼只知幽冥城里的离火,不知道我炎魔十殿上有孽镜台、寒冰狱、剥血池,中有望乡崖、枉死城,下有大热狱、阿鼻狱,终有转轮殿,十殿之内,无处不有离火燃烧,无处不有受刑者的哀嚎。今日十殿都来了,放开任意一殿的大门,逃出升天的恶鬼都可以将幽冥城啃得干干净净——”
四周寂静得连风都停了。
“——可我不会那么做。因为我要的始终是秩序,没有人可以凌驾在十殿地狱的威严之上。蒲氏做不到!幽冥城也做不到!”
冥焰自掌中燃烧,攀附起九幽垂柱上的链条熊熊燃烧,冥河被照成了蓝色,远方响起了金色幽灵的号角。
魔神的铃铛响了响,一切又都复归平静,链条断了,号角停了,只剩下微弱的铃音断断续续……
“吱呀——”城门开了,冥焰将幽冥城的城墙都点缀成了蓝色。
我走了进去,花烈的红云散城了乖戾的雾煞,弥漫开来,长街上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酒家里的帆旗有一下没一下地撩动着,长街的尽头,玲珑塔的主人仍旧穿着那一身碧水纱似的蝉翼红衣向我投来一道冷冷的目光。
“你真的为了一个女人,就与我为敌?”琉殇的声音永远是没有温度的冷。
“是少女。”我祭出了满月,露出了锋芒。
“你不过是要我的性命?何必把金色幽灵都叫来?”
“你要走,我自然要让所有人来送你。”
“铎——你囚禁我十二万年,用一个傀儡盗取我所有的心血,你是个骗子,你不配为神!”
“你要感谢自己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因为她终于有了用处。”
“你得意什么!上幼安已经废了,阿难无染被你推向了往生轮,你轻易得来的辉煌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若是你,就留着上幼安的性命。”
“我要让她恨你,报复你,啃食你!”
“就这些?”我故作轻笑。
“我会将你建立的秩序一并推翻!”琉殇的视线是狠绝的,她没有说谎。
“你没有这个能力。”我继续试探她。
“别忘了,我和熙城来自同一滴眼泪。”
哼——我冷笑,你是在说我们一样吗?错了,从你下界的一刻,我们就不一样了,我望向她的双眸,竟是淡淡的忧伤。你解脱了,琉殇。可是开口却道:
“可惜,你留在下界太久了——”说罢,满月之弓出鞘,飞上玲珑塔的城楼,齐齐砍断大殿当中的四根柱子。
玲珑塔摇摇欲坠,蒲琉殇凌空而起,破开一道结界之门飞入其中。
“琉殇,你到死都要保存幽冥城吗?”我追随她的身影,一同飞入暗黑森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