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告诉亦炎要先去办仙族的事,就将我交给了亦炎。我站在原地,那团幽幽兰的光芒终于渐渐凝结成团,飘到我面前来。
“北溟之鲲从来不过问天下事,多少年了,我也只知道这天下和我有关的不过两个人。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魔,也不知道魔是做什么的。”亦炎开口道。
“魔就是魔。”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化了个葫芦,照的就是龙王的“龙之所以为龙。”
“那也要渡劫吗?”亦炎倒是毫不避讳。
“不需渡劫。”我道。
“不需渡劫?那可是灵化而来的种族?”亦炎道。
“灵化?”
“时间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灵就是染。”
见她这样回答,我也心中犯了嘀咕,难道这位传说中的北海之母印象中的世界仍是染神临世之后的远古年代吗?我道,“万物皆出于染,可魔却是执念。”
“怪了,你这样说。看来,染已然非染。魔既然不属于染族,那么天下只有神祗才能造物,我知道你是谁了。”
“镜衣不敢隐瞒,我与神族确实同宗。”
“天界一共十神,不知你是哪位?”亦炎似乎对神族的事非常熟悉。
“天神在上,坐下四子,河瑜、临缜、缑雨、镜衣。”
“好个镜衣。”说着,幽幽的兰光开始后退,“你随我来吧,我有事要问你。”
我上前走了几步,又道,“镜衣冒昧,还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只听那兰光幽幽回答,“你既然叫天神为父,该唤我一声姨母。”
“姨母?”我心中破了个惊雷,难道这世上还有个神界之母不成?“你到底是何人?”
“来来,你跟来就知道了。”
我心中画了一千个问号,这一去,怕是又要扯出一些秘闻秘事来,过往旧事本来就是年久失传,这个叫亦炎的家伙想必已经有几十万年纪了,只是这样的年纪,若仍旧活在世上,不该是遥不可及的人物吗?当真有这样的人物吗?
我跟着幽幽兰光跨国了一道临界之门,进入了另一方空间,竟然是一个比青墟还大上数倍的天池底,池水的波光倒映在池底,琉璃一般的颜色,而且目之所及满布了大大小小不下几千个球形的胎胞,内中飘浮着或大或小的龙形幼崽,它们有的睁着眼打量着我,懵懵懂懂;有在里面挥舞着手手脚脚,十分活跃;还有的闭目熟睡,熟梦酣眠。
我知道,我所见的正是北海龙族繁衍生息的育珍之地,这里就是龙族的未来。
我正痴痴地看着,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育珍袋,可视线尽头,幽幽兰光正钻进了一只巨大的海蚌中,蚌壳张开,华光漫天,所有的育珍袋都动了动,我看见蚌壳里卧着一位蓝发雪肌的美人,修长的身体拖着蓝纱绯裙,盈盈起身,一双深沉的灵眸向我投来慈爱的暖光,映得我脑海中一个混响,再看向她的手臂,柔软得如同轻风浅浪,让人不自觉想要躲入她怀中。
“北海之母。”我不觉脱口而出。
她轻启皓齿,“我记得我孕育过的每一个孩子,是海蛟龙,还是真龙,是角龙还是应龙,我都记得。你,我也记得,我记得你的气息,记得你的韵味,你曾经是一条通身洁白的小龙,夕黎,日出和月落,是曜给你起的名字,因为只有日出和月落的时候,太阳和月落才会在天上相遇,短暂且幸福。”
“我不是很记得。”面对她的直爽和豁达,我有些不知所措。
“皓月是你的母亲,缑雨是你的父亲,后来,缑雨为了止住洪水,便用你的血补全了自己当时残缺不全的金身,他牺牲了你,做了真正的神,再也没有回来。”亦炎的声音透着淡淡的伤感,传到很远,仿佛能让天上的神祗听见。
“牺牲了我?做了真正的神?”我将信将疑,怔怔地盯着她。
“他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由苍龙变成神的人。看你的样子,多半是吞了神族的胎元,才做了神祗,只是不知,缑雨如今怎么样了?”
“他放弃了金身,成为堕神,后来几经转世,做了仙山的仙人。”我一边回答,一边从亦炎的话中产生了疑问,“曜麟也曾是苍龙,我知道他们曾是兄弟,是有人将缑雨换成了皓月。可是,只听你刚才说的,龙族也分为不同的种类,这些种类里竟然没有苍龙吗?”
“傻孩子,你竟然不知苍龙是最正统的龙种,苍龙不能与此处的万千育珍袋里的龙种相提并论的。”
“这北海也有正统一说吗?同是龙族,也要分高低贵贱吗?”我反问道。
亦炎轻笑,“若无苍龙,这世上也不会有北海一族之说。更何况,苍龙现世本就难测,他们能显能隐,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呼风唤雨,登天潜渊,只要是龙不是都可以做到吗?”
亦炎摇了摇头,“说的简单点,就是天作龙,龙应运而生,说它有便有,说它无便无。没有人约束得了它,也没有人掌控得了它。它是最大的,也是最微不足道的。”
“既然这样,那北海的龙族百姓又是从何而来?”我环视着满眼满目的龙胎蛟儿,等待亦炎的答案。
“天神第一次见到苍龙,赞叹不已,说龙王降雨,不从身出,不从心出,无有积集,而非不见,但以龙王心念力古,霈然洪柱,周遍天下。后来,天神在九界中遍寻龙之足迹,想要收服其为臣子,却是无果,再后来,又生一计,便用神之胎元做了诱饵,那苍龙果真吞了,再也做不到无相无欲了,它有了欲望,有了尘心,便效仿天神造物,累得丹元消减,精气难存,落入极北溟渊,成了蛟龙之祖。”
亦炎倒是不忌讳说这龙族之祖的坏话,我听罢,再一推敲,也算有了想法,北溟之所以有龙母,正是因为鲲兽与龙祖留下的万千蛟龙之胎需要照看,看来这亦炎就是守护这些胎胞的守护者。林初的《外伤》曾记载,说,蛟龙一千岁渡劫为龙,龙飞天布雨,又五百岁生角,再一千岁化应龙,竟然都不是假话。只是,如此这般,再推到芈曜麟身上去,却又说不通了,便道,“龙王是苍龙之身,照理来说,不可能有应龙的翅膀,这又是为何呢?”
“哎——”只听亦炎长叹一息,“从蛟龙到应龙已经是万中无一了,他若是从前的苍龙,又怎么甘心堕入应龙道呢?老龙王发现一处苍龙之踪迹已经是难得,谁知天地造化,竟然对北海极为眷顾,又让第二只苍龙同年而出,老龙王正是因此有所感,做了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将这两只苍龙引入龙母体内,化作龙胎,以兄弟血缘之力牵引住任何一方。虽说,后来起了变故,兄弟不是兄弟,竟然成了兄妹,也罢,为的是心之所向,是男是女也无妨了。日居月诸,北海未央。龙族的盛世也真从此开始了。”
“听您的意思,这曜麟从前似乎并不是当龙王的合适人选?”我问。
“老龙王羡慕苍龙的力量,这力量是任何应龙无法比拟的。”
“那曜麟是个不听话的太子,他又是如何移性天下的呢?”
“是皓月。如果是缑雨,恐怕这二人早就弃北海逍遥九州了。我当时竟然没有想到,皓月其实不是真正的龙,只有不是真正的苍龙,才会有王者之心,才会心生怜悯,才会以北海的昌盛为己任,并且一心辅佐曜,成为明君。北海在八万年前遭劫,曜那时候仍然没有放下心中的本性,直到皓月死去,他才幡然醒悟。”
“您的意思,是说,如果不是皓月,龙王便不会成为真正的龙王?”
“这世间的万物,唯有血脉一题,千古不变,曜心中认定的妹妹,永远都是他唯一的亲人,这个认定让他为皓月的死愧疚,让他不惜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甘愿被地狱离火毁去苍龙之身,堕为龙之应龙啊!”
“我一直以为,应龙该是比苍龙更高级的存在。”我吐出自己心中一直的想法。
“幼稚。那龙既然可以飞天,何须再添上一对多余的翅膀?想想就明白了。”
“镜衣受教了。”
“你呀,长居天界,天神也不会和你讲这些。你为救皓月而来,想必,你已经知道皓月是你的母亲了,对吗?”亦炎拉起了我的手,仿佛当我是她的晚辈。
“我知道,但是曜麟不知道。”
“哦,难怪。难怪他会否定我叫你夕黎的身份。他不知道也好,反正你也不是了,神族那些本事,高人一等,总能把你的过去抹得一干二净的。好在,你是魔族的首领,也另立门户了,该和他们没关系了吧?”
“姨母似乎并不希望我和神族扯上关系?”
亦炎被我问道痛处,只见她放开了我的手,想蚌壳的方向移步,显然是在躲避。
“你叫我姨母,便能猜出其中的原因,我也年纪大了,记不清了。越解释越糊涂。”
亦炎希望我不再多问,想必,该是这位姨母的姐姐或者妹妹和天神有段过去,不问也罢,我也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就道,“今日虽认了一门亲,我却不想和您在龙王面前表现得过于亲密。不瞒您说,我随雨神到了天界,坐根天界神树,乃是以神树之果之身重新化得人形,对于龙族的往事已经全然忘记,我不是龙王,想不想过去起对我无关重要,希望姨母能替我保守秘密。”我说得真切,亦炎点了点头,方道,“好,不说就不说。这才刚刚晌午,龙王说他入夜才来,你和我聊聊,这些年,你又是怎么当上魔王的,我也好听了乐一乐。”
“姨母当我这些经历都是笑话了吗?”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我是尘世之外的人,看所有的事都是过眼云烟,说是笑话只为了今日一时兴起,过后都忘了,你是尘世里的人,和我不一样,今日你我有缘一见,只当有了血脉关系,找个诉苦之处,过后,出了北溟,出了我这云珍天池,便再无人可诉了。”
我听了亦炎的这些歪理,竟然被打动了,便将自己前前后后,所感所知的层层事迹和乱糟糟的过往人生都倾诉与她听,这一说便说了一个白天,到了黄昏时刻,约莫龙王快来了,方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