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夜。
酒过三巡,微醺。我一人站在庭院外的悬崖边上吹风,海上的信鸥都提早避祸去了,只剩下前仆后继的浪花怕打着坚硬的礁石滩,我自感慨时光匆匆,物是人非,唯独这大海一如既往,美色依旧,只可惜今夜又注定不平静,便叹道,“真是辜负了这一夜的美景色。”
龙王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接道,“魔君若有哀怨,便是曜麟待客不周了。”
我要与他交好自然不能旧事重提,坏了这氛围,便道,“是我早先不懂欣赏,如今回想起来,意犹未尽,想补回来。”
龙王听了,尚有半刻自醒的工夫,又道,“魔君有心,是曜麟的荣幸。”
话虽如此,可念旧事,总有不平,我不再回答,默许他陪我听了一阵涛声,算是前嫌尽释,都随风散了。不一会,就有一小童前来传话,我闻到一股淡雅之香,我本未在意,直到芈曜麟叫了他的名字。
那小童道,“岛主,”他缓步上前,“岛主吩咐的七只锦鲤已经备好了,都有百岁灵了,都很听话。”
岛主?这一句颇有深意,龙王不称龙王,做起了岛主?我不经意地瞥了那小童一眼,见他对我微微作揖,眉眼低垂,很是礼貌。
“知道了,百里。”龙王回答得恨不经意。
他叫百里。
我心中哼笑了两声,催问,“莫不是姓香么?”
那侍童听罢,略有羞涩,道,“百里乃是小人的名,小人无姓,若魔君赐姓,小人听受魔君恩泽!”
一个和我无亲无故的小小孩童,将我捧得老高,一口一个魔君叫着,倒是让我没了兴致,只是打量着他面庞干净,衣衫整洁,一身孤零零的气质,惹不出丁点讨厌来,只好安慰他道,“无妨,名花香各异,风姿百里闻。香姓并非龙族姓氏,你但叫这个姓,添上这个名,无妨。”
侍童听了,作了一揖,“香百里谢魔君赐姓。”说罢,就安安分分地退了下去。
我看着龙王,略带嘲笑地口吻说道,“龙王也会在这种事上上心了吗?”
他淡淡地解释到,“旧人旧事,我若都忘了,便对不住你。百里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因为身带异香而被转手买卖多次,受尽欺凌,我给他一个安身之所,也算为我自己留个伤心处,不枉曾经的万年时光。”
旧事不争辩,哪堪细节说不清。我不愿与他纠缠,只说道,“我当你都忘了,既然你记得,我也记得,我心里也没什么不公平了。”
海风吹得人发丝乱舞,静默的尴尬被梁巧玉的叫声打破了,“我们不是在陆地上吗?我怎么觉得我快晕船了?束襄?”
我知他二人又借机喝了不少,便打算回去拉劝,龙王也正有此意,说道,“走吧。”我二人便一同入了内。
满屋子的酒坛子,十几个,东倒西歪地滚了一地,撞得家具桌椅乒乒乓乓,香百里正打算将几个滚来滚去的酒坛子扶正,刚跑过去,就被龙王挥手打发了,香百里无奈,便气呼呼地出了门。
“海风凌乱,潮水看涨!”霍希希也悠悠地说起话来,“好剑!好剑!”他正舞者龙王的九尺乌金鱼骨剑,在厅室里踉踉跄跄。
“说谁呢!束襄,你太坏了!”梁巧玉一边胡乱地挥着手,一边又在太师椅上拱了拱,想来那扶手有棱有角,不比他家的树屋竹林,他很不适应。
“你说,这雏宁坏不坏,吞了我们蛮荒的一座山还不说,还跑到北海来撒泼,亏得我们两家关系不一般。我啊,千里迢迢,万里迢迢,又是这个样子,坐在车厢里都不能出来,你说我容易么——”
“你不容易,你这个‘没头没脸’的家伙最不容易,我们今次必须了了这桩心事,这是最最一等的重要事!”
“我一直觉得百口沼泽那里的风向不对,原来就是老太太的门牙少了一颗,被这厮转移到了这里,我要带它回去,一定要将那风口堵上!”霍希希站了起来,见我和龙王从海边回来,对着我甜腻地笑了笑。
“你怎么堵?它吃也吃了,拉也拉了,那一山的土地早就化作北海底的沙了,你想‘物归原主’,是不可能的。”梁巧玉抢答道。
“呵呵。”霍希希笑出声来,“我知道,也很清楚,山,已经吞了,吐是吐不出来了,但是理在,如今不是它雏宁的时代了,所以,我要告诉它,若它还不改掉这个老想‘移山填海’的臭毛病,我就将它埋在土里,变成丰碑——受百兽思追!”
“嘿嘿,你有戏,你有戏。龙王说了,今夜他只做‘岛主’,不做‘龙王’,咱俩就算把天捅漏了,也有他龙王的一摆龙门阵守着,坏不了北海的规矩,龙王就是龙王,说到做到,今夜之后,龙王与我赤羽的交情是定下了,我畅快得很!畅快得很!”
霍希希看了看我,眼神中颇有闪躲,我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并没有把我和蛮荒的关系告诉梁巧玉,因为如果梁巧玉知道我才是蛮荒最大的主人,那么他一定不敢在我面前说这番逆反的话。
龙王一步迈了进门,接到,“我请你来,自然是要你尽兴!”芈曜麟说着,用手撩拨了一下香百里准备好的鱼池子,七条小鱼儿瞬间长大了十几倍,一条条从池子里腾跃出来,径直朝着大海飞去了。
龙王要摆龙门阵,看来,今夜捕猎,雏宁是跑不出北海去了。我早应允了霍希希不插手它取雏宁角,如今看来,已然入了局,不插手都难。只听梁巧玉接着道,“龙王够义气,我替束襄谢过龙王!”梁巧玉抱了一拳,不过瘾,又将龙王抱在怀里。
霍希希朝我走来,憨憨地笑着,“我虽为取角而来,也不能割了角就撒手不管,都说兽角连心,它怎肯乖乖罢手,若就此撒野起来,搅得北海浑天黑地的,我心中也过不去。”
“你这是在向我撒娇吗,束襄?”我看着霍希希,好奇他是否真的醉了,又道,“酒再好,也是会醉的。”
霍希希脸红,又道,“束襄今年不过四千岁,魔君和天地同龄,大我万万倍,我说什么,魔君都不会责罚于我的。”
我心想,束襄,你怎地还和我买上了乖?便道,“好,我不罚你便是。”
梁巧玉又走了过来,一手搭在霍希希身上,接话道,“雏宁生于上古时代,也比你长上不止百倍,它是名兽,你是美禽,同属蛮荒古兽一族,照你的话,岂不是长幼有序,不该动它?”
霍希希瞪了一眼梁巧玉,反手又将他擒在腋下,“我是美禽,你是什嘛?我先封了你的嘴,不让你乱说话!”说罢又狠狠地上了右手往下压住,梁巧玉扭不过他,低头大喊,“你再不放我,我便将你如何馋嘴惹事的坏毛病弄得天下皆只——”
霍希希一个大力,扭得梁巧玉改口叫天。
霍希希反驳道,“今日我若收它不得,也要摘一串海中杉埋在长啸崖的崖尖儿上,让这名兽知道找谁去报仇!”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长啸崖是蛮荒枭羽部落的族居地界,原来,霍希希变身变到一半,是吃了参身果的缘故,提前脱胎了,只是那参身果并未成熟,霍希希以为得了好处,不想倒栽了跟头,才有了今日北海一行。
梁巧玉终于摆脱了霍希希的钳制,变得更加活跃,越发口无遮拦,“你我自小亲近,一起吃过多少兽,多少虫,都是你得一半我得一半,别说是雏宁的一只角,就算是要将它整只大卸八块,我也不退缩一步,必然冲在你前面,我只担心你道行浅薄,心中怨气未消,不慎有个差池,我只一届蛮夷藩王,无足轻重,怎代你去思君上去王庭告丧呢?”说着,又向霍希希攻了过去,又将他压在身下,“不过,你向来福大命大!”
霍希希向下一滑,从他下面窜了过去,又一个金座压了泰山顶,我只听到梁巧玉那生骨节‘咳咳’作响,又是一阵乱叫,霍希希报了仇,泄愤道“我若被你说死,天下第一大屈辱!”
只见他二人来来回回,已然将满身的酒力都尽数散去,面颊飞红,宽衣散襟,一个倒地呵呵傻笑,一个仰面摊在桌子上,双腿晃荡。真是慨叹少年时光,有用不完的力气胡作非为,接着酒力闹事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