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满月弓向天空放了一支青鸾箭,魔晶成箭,化青鸾传信,在天空盘旋了七次,曚乙看得见,该知道我已经到达了棉井。
满月之弓缠绕回我的手臂,有心瞥一眼刚刚树枝划过的伤口,伤口早已愈合,肌肤光滑如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在原地等待,等待灰鹊鸴斯听到青鸾箭的箭鸣,会原路折返,与我的重逢。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仿佛并不确定,我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变换了什么新的样子,落叶在他的脚下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小心翼翼。我知道故人将至,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充盈,心潮澎湃,临缜的血之精华与我体内的神之血本就同源,强烈地共鸣着。
十万年前,我第一次光临暗黑森林,发现了临缜用自己的神之血划定了暗黑森林属于神族的疆界,他用神界的诱惑招降了鬼族的一部分鬼灵,鬼灵对神之血趋之若鹜,它们吸收了神血的力量,成为封疆战神最初的支持者,这些鬼灵身上拥有了神性的光辉,散发着金色的光芒,他们被鬼族的反抗者称为金色的幽灵,不同于鬼族的蓝色的鬼火,金色的幽灵能够抵抗幽冥离火的火焰,是鬼族绝对的天敌,就这样,金色的幽灵将鬼族驱赶出暗黑森林,他们“画地为牢”,成为后来暗黑森林的守护者与缔造者。战争结束,金色的幽灵完成了使命,选择沉睡,长眠于暗黑过度,神之血不死,它们静等召唤,苏醒正是为了下一次战斗,它们正是眼城白塔苦心经营的魔之军队,他们是神族的战士。
临缜曾与他们契约,当光明照进暗黑森林,他们将远离黑暗与沉睡的冰冷,沐浴在光明与温暖之中。
鬼族本离不开黑暗,不可能行走在光明之下,临缜用自己的力量给了它们特权,神族再一次创造了新的物种,一种可以在光明之下游荡的鬼魂。
灰鹊鸴斯远远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已然发现了我与白塔的秘密。白塔告诉了他棉井藏有临缜的血之精华,将他支开,好让我完成与妙严镜的融合。鸴斯得到了血之精华,我却不知道,妙严镜和血之精华,到底哪一个才是他闯入修罗之路的初衷?
“老狐狸——”鸴斯暗中咒骂了一句,白塔如果还活着,一定会笑他涉世太浅,禁不住诱惑。
“鸴斯,你也有称霸六界的野心吗?如果你有,我宁愿成全你。”我在试探鸴斯对血之精华的占有之心到底有多少。
“成全我?堂堂魔君说出这样的话,如果眼城听见,一定会知道自己选错了人,懊悔会让他再死一次。”
“你从没有顾虑,杀伐决断,冷血无情。魔君,应该是这样的人。”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妙严镜里的场景,是无呦的,椎维樗的,缑拂枕的,执阿缜的,龙王的,我的,灰鹊鸴斯似乎与所有人的生死都相关着,所有人的背后都有一片深不见底夫人黑洞,灰鹊鸴斯就是黑洞中的那只惨白无情的推手。
“杀伐决断,冷血无情,你以为,魔君竟该是这样一个魔君——”鸴斯干笑,“我以为眼城能够让你清醒。”
“如果不是我,呦呦就不会死,师父也不会死,执念也不会下界。我本该早就忘记了一切,可眼城又将过去种种摆在我面前?无所不能的灰鹊鸴斯,既然你一直在理清一切,又何不痛痛快快地接掌魔印,唤醒沉睡的幽灵?你也是神族后裔,你我血脉相连,你血液里流淌着和我一样的使命,光明与黑暗,其实殊途同归。”
“神族?我的父亲是妖,我的母亲早就被剔除神籍,我与你,永远不会是血脉相连的人。”鸴斯的话没有温度,仿佛我们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不做魔君,不做天下王,那你又为何带着前世的记忆,离开赤霞城,混迹在这世上?你本拥有一切,有母亲有爱人,可他们都与你没有丝毫关联,河瑜不在这个时空,十灵继续着自己的轮回,而你带着记忆,斩断了轮回,没有轮回,你”会变成没有故事,没有历史的人。我给你轮回,我给你机会,杀了我,带上魔王之冠,君临天下——
“自以为是的家伙,改不了的本性。”
“自以为是?哈,我就这样拥有了一切,难道不是让我自以为是吗?”我的自嘲,不觉林间山风凄凄,怯怯无语。
“你以为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手安排,一手策划?”
“不是吗?龙王无缘无故为何会让执念下界?是无呦本不该死,为什么偏偏是你,将她逼入绝境?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来修罗之路,眼城也会活着,一切怎么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错了,错得离谱,一错再错。”
“是吗?”我的话语如游丝般无力,我竟然连反驳的力量都没有。
灰鹊鸴斯停顿了片刻,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这样怀疑自己?眼城将他的神之血物归原主,你在赤霞城里获得了不死之身,你如今又是妙严镜的主人,对修罗之路的过往了如指掌,你明明已经恢复了成为一个魔君所有的条件,可你竟然让我杀了你,你这个疯子!”
鸴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怒气,径直走到我们中间,狠狠地将一颗晶莹的红色宝石甩在了地上。
我看着他对待临缜的血之精华像是对待一块砸了自己脚的石头一样,便嘲笑道,“我若是疯子,你就是呆子、蠢猪、彻头彻尾的笨蛋!”
鸴斯果真像个呆子一样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地上,“说罢,你要我做什么?”
他是那样的淡淡的语气,仿佛是件必须履行的事,想要拒绝,却又无可奈何,无法拒绝。
“鸴斯,你迷路了吗?还是你对十灵早就死了心?”
鸴斯抬眼看我,从发丝间透出放荡不羁的眼神,他答道,“是你说的,我带着记忆而来,我没有轮回,十灵不属于我。”
我看着他丢在一旁的血之精华,幽幽地泛着暗红色的光芒,“错过了这次,你想要再次得到它便不容易了。”
“这世上也是有我做不到的事,本想等到你回复记忆与身份再将这个给你,眼城看得透彻,也比我计虑深远,去了浴魔之塔,终究还是你和执阿缜之间的事。可你若是魔君,就不能只把这个看成两个人的事,你的身后,是神族的愿望,而你的前方,是六界的荣辱。遗忘是为了让你斩断孽缘,想起是让你看清自己,你如今整理好了过去,那之后的事,便都是未来的事了。”
掌心用力,红色的宝石便飞入了我的掌心,盈盈一握,混着一道新生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溶进了血液里。“替我整理好了过去,如今,又要筹划着未来了吗?”
“我只想着,妙严镜和血之石都是你需要的,我信不过眼城,才试探他到底选了谁,他也信不过我,便将我支开,以为棉井的树之六魔能将我困住,他们若是能困住我,我便不配称河瑜为娘亲,能与鬼、龙、妖三王周旋了。”鸴斯也是傲气,看来夜之非三人也肯定让鸴斯吃了苦头。
“妙严镜和血之石,你还是觉得后者更为重要。”血之精华在我体内畅游,天地浑圆清濛,轻松无比。
“眼城苦心经营修罗之路十万年,自然舍不得它在顷刻间付之一炬,他甘愿死去,也算鞠躬尽瘁,你的意识里总是要更悯慈一些的。我执意血之石,就是因为知道这块临缜的生命之石能呼唤起最初的金色幽灵,无论谁是魔王,这张‘盾牌’一定是他通往六界的保障!”
“我竟是错怪了你,原来,你不是无心王道,而是选择了一条更加曲折的路。”我理解鸴斯“盾牌”的含义,他的用心再明显不过,他手握血之石,正是要做我身边最有利的盾牌。
“彼时你睥睨天下,便是我功成身退之期。”鸴斯起身,走近了几步,“你不必信我,不必怪我,盾若坚固,可为你抵挡一切神兵利器,可盾若孱弱,便是生死大事。赢,不在盾牌,而在战斗者的决心。”
我转过身去,躲避了他的目光。冷声道,“洛河天还没有死,仙界已经已经守在浴魔之塔外面严阵以待了,这是魔界与仙界的第一战,我不想输。”
鸴斯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阿难无染的话,季山七剑还是会听的。我要我的金色幽灵无事,更要执阿缜从此再不能翻身。”
“那就请魔君不要心慈手软,”鸴斯望向浴魔之塔燃烧的层层火焰,“不要像龙魔大战的时候,心有不济,扯下多少麻烦来!”
“金色幽灵之听从我的命令,不会招惹仙界,修罗之路的灾难才刚刚开始,你若能为十灵扫出一条路来,我很高兴将修罗中的忠臣交给她。”
“江氏早已挑起修罗内讧,出去之后,不过是两派分离,争斗仍然没有结束,魔君的意思是?”
“血魔、江氏、眼城一脉,人多才热闹。”
“好!我自认能做到的事,便是为你多撑一天的时间,仙界至此,不会干扰魔君召唤幽灵,此战成败在于时机,愿魔君当机立断。”
“还有,”我叫住了灰鹊鸴斯,“若我魔族的王座上,你要将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他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用嘲讽的口吻说道,“我的生命俨如一口枯井,不过,魔王的命令,我不会违背。”
说着,他消失在密林中,奔向了火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