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浮生,莺飞草长,其实,真的没有战无不胜,其实,世界千变万化。
我与女兮的那场旷世之战,确实应验的天神的箴言,女兮的法刺刺破了我的幻境之术,她不仅窥视到了天神与我的约定,而且,凤鸟的重生之力,更让她抓住了机会,一同刺穿了魔灵与我的联系。
我这才意识到,我高估了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并不是魔族的幸运儿,那个唯一可以和原身共享一切的幸运儿,魔就是魔,魔的宿命,其实是死亡,然后重生。
我变成了漫长六界历史的一部分,写少有人知的秘史里。
爱情,是会背叛的,就像灵魂和身体不协调的时候,就会打架,灵魂弃我而去,我尝到了背叛的滋味。
我的魔身,是我的永生之力,是我分化的轮回之力。失去了魔身,就如同天使失去了翅膀,鲸鱼失去了尾鳍,我失去了神族永生之力,我成了彻底的血肉之躯,尽管我还拥有神族的心、血、眼泪,只是少了一项特权,可这项特权是我全部的使命。
血肉之躯无法逃离麟趾天镜,我被自己囚困住了,我的困囚,不仅可怜,而且悲摧。
而此时,我与镜衣彻底变成了两个人。
镜衣失去了记忆,女兮打破了幻境,卿兮十四城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
镜衣像是无助的孩子,不知天地为何,不知自己轻轻一弹手指就能万人白骨,他躲在幻境中沉睡,他以为自己病了,睡醒了就好了,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变成了真正的魔灵,他自由了。而真正的铎镜衣的原身和意识,真正的我,我的心、血、眼泪,我的本体,被彻底囚禁在麟趾天镜之中。
也许是力量的丧失,让我回归到了最本初的自己。既然不必再为神族负责,也无法负责,我便闲云野鹤,种豆南山。
脱下了层层战袍,卸下了种种防备,我尝到自己留下的泪水,和哥哥的一样,是一样的咸涩,淡淡的伤悲。我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执念”,执念成魔,我是曾经的执念,魔身已经离我而去。
其实,那段日子,我很开心。开心到世界一家,天下大同。
我抛开了骓维樗的身份,和他做了难得的朋友,我发现,其实我们真的没什么不同;我困在麟趾天镜中,也不是糟糕透顶,至少我避开了大洪水,避开了天神下令神族沉睡的密咒,我笑着对骓维说,“天神将我遗弃了,我要自生自灭的”。
骓维是谁啊?
骓维是姓,名樗。
就是那天光顾暗黑森林的太阳,他不是太阳,他是太阳里被天神囚禁的三脚乌雀,骓维一直笑称,我们是同病相怜的囚犯,两个没有自由的家伙。
“你看看我,出都出不去,你还是不错的,至少还能幻化人形,与天界的神树缠绵。”我总拿这个开玩笑,一半笑自己,一半笑他。
骓维爱上了神树之果,那是雨神下界受罚时带回来的孩子,他每日都给她温暖和爱抚,直到她开了花结果了,真的凝聚成了生命。
“你把那孩子带来,我也认识认识它!”我总这样劝他,挑逗他,一半玩笑,一半寂寞。
“它刚会说话,怎么带?”骓维很是小心,那是他的至宝。
我知道骓维爱妻心切,舍不得,就说到,“她毕竟是我神族的孩子,怎允许你坑蒙拐骗?”
骓维飞起来跳了跳,“只允许你们坑蒙拐骗,怎么就不许我夹带私逃?我以后,定要带她离开!”
“真羡慕你,樗。”我不适时地伤感,让骓维也有些害羞。他火红的长发卷了起来,像是要将自己的小心思包裹起来,不被看见。
骓维拍了拍镜子,真心的那句,“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时候的我沉浸在无忧无虑的幸福里,六界因为大洪水天翻地覆,洪水不仅封闭了各族之间的大门,也摇醒了独居在幻海之外那片被遗忘的魔灵,那个脱身成魔的“我”,那个世间公认的铎镜衣。
我永远忘不了他第一次见到我时,眼睛里的光芒。像是迷路的孩子看到了家门的号码,家门的后面,有永远美味的食物和温暖的被窝。
我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我们之间的关系。
“哥哥,为什么姓执,叫阿缜?”铎镜衣问我。
“那镜衣为什么姓铎,叫镜衣?”
铎笑了,调皮又精明,“因为这是麟趾天镜,天镜里有临缜的魂魄,哥哥是守护魂魄的人!”
“那镜衣呢?”
“镜衣和哥哥一样,镜衣是守护幻境的人!”
镜衣执意要带我去他乡之国,因为那里的洪水已经退去,扶桑双树的尽头,是比天界还要美好的家园。
骓维并不介意我和镜衣侵占了他的家,他乡之国是骓维的家,骓维对镜衣有戒心,从未以真身出现过,镜衣那时候还觉得,养个大鸟是件绝对光荣的事情,骓维向我倾诉过他因此很烦恼,不过,他抱怨一下也就算了。
“骓,为什么你每天都要从这里出发?”镜衣无所不好奇。
“因为,我是追。”
“骓,你为什么呆在太阳里?”镜衣问过无数遍。
“因为,我是追。”
“骓,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
骓维想了一想,我知道他绝对不想把小果子的讯息透露给他,“因为,你不是追。”
“哈,这个答对了,因为我有哥哥!”
骓维担心的事一直在发生,他越是不解释,铎镜衣便问得越多,他一度以为铎镜衣的职责不是守护幻境,而是编写十万个为什么。
剑客李来的前一天,镜衣差一点就在骓维的劝说下,打算将出书的事宜提到日程上来。
杀戮,是魔的天性,战斗,是他魔灵里的纹理,我比谁都清楚。
他说,他的木剑掉了,要去捡回来。
我说,好,我等你回来。
镜衣却是一去不复返,他离开了他乡之国,李故意留下了青铜剑,剑客李的剑,是最不经意的诱惑。
五千年之后,世间的真实让他清醒,让他成长,变化。他成了真正的魔灵铎。他知道传说只是传说,事实就是,我并非他的孪生哥哥,而是他的记忆载体。他是魔,而魔要真正成魔,必须将原身杀死,他要将我杀死,拿走原本的记忆,让所谓的神族身体,灰飞烟灭。
战斗是随着他将我强行从麟趾天镜中拉出来开始的,骓维樗知道我毫无还手之力,便与镜衣对峙,我们从天界堕落,他们一路疯狂地交锋,打斗,太阳散落的天火燃烧着,漫天的红色。
疯狂之中,骓维樗被砍掉了一只脚,我自然被他擒获,无力反抗,记忆别夺走,身体失去了意识,沦为傀儡。
我被从镜子中推了出来,天旋地转。
我大口地喘着气,我清晰地意识到,我不是铎镜衣,我是执念,被控制的傀儡,被神界遗忘的那具躯壳。
“我不是镜衣……”我迫不及待地去找寻下一片记忆。此时的我,都难以描述我是谁,我是什么。
我们落到了赤霞城。
我看不到赤霞城里记忆,再次被推了出来。
我试了接下来的几张镜面,都被无情地推了回来。不是可以看见全部吗?为什么赤霞城里看不到!
我气急败坏,连退了几步。
我看到了一棵无根之树,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铎镜衣。
神祗之约,缘起缘灭。
我走了进去,不再被拒绝。
“你是谁?”那稚嫩的声音来自一颗黄橙橙的果子。
“我是铎,是天神的小子。”
“天神的孩子。”神树的枝桠因为这一句话,轻快地抖了一抖。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怎么了?”镜衣看着无精打采的小果子,关切道。
“骓维已经很久没来过了,雨也不知去向。”小果子奶声奶气,在可怜地抱怨。
“雨受了伤,暂时不能来看你了。”镜衣靠在树干上,陷入沉思。
“谁打伤了他?他去了哪里?”小果子焦急地问,见镜衣不答,涨的通红。
“他被金雕打伤了,下落不明。”
“金雕?不会的。”小果子抖落着叶子,似乎很痛苦。
空气中一阵静默,两人都不再说话。
“澄澄,你有思念的人吗?”镜衣再问,而小果子并没有回答。镜衣继续说道,“我最想念的人在麟趾天镜里,封疆战神,天神的三子,我的哥哥,临缜。”
“我听过他的故事,天神为了收集他的生魂,为他造了麟趾天镜。麟趾,世间贤能者的名字。”
几天后,镜子再次来到了神树面前。
一只白尾灰鹊刚刚飞走,小果子打破了沉默,最先开口。
“镜衣,你和我说过,神界有一道禁术,可以改变轮回。”
镜衣弯了弯嘴角,“神祗交换,以轮回之力换取神族身体,进入轮回。”
“我拿我的轮回之力和你交换,你可以救你的哥哥。”小果子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你呢?又是为了谁甘愿放弃永生之身?”镜衣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疑惑。
“雨,我要去找雨。”
“你为情而生,愿你得偿所愿。”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骓维说过的话。我的思维在不断跳跃,不!麟趾天镜中的临缜不是真的,那只是布下的一个把戏,铎镜衣是想获得你的永生之力,成为世间拥有魔王之力和神族之力的唯一魔神,不!这样一来,世间将再也没有谁会是他的对手!
他在骗你,不要做交换!
也许是我的意识太过强烈,我再次被推出了镜面。
而下一张镜中,我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结局。
“这是什么!放我出去!”镜衣获得了永生之力,却被困在了麟趾天镜之中,他不停地拍打着厚厚的镜面,他出不来。
三道金色的光芒从小果子的身体里迸射出来,击中了镜衣紫色的魔灵,魔灵散成了六道碎片,飞向人间六界。
之后,我的意识忽然在小果子的身体里苏醒,我从九重天上坠落,耳边呼啸而过的狂风让我清醒又糊涂。
“执念——”是小果子的声音,是我的声音,“骓维不会伤害我的父亲,我们去找真相……”
我终于带着铎镜衣的心、血、眼泪离开了麟趾天镜,我还来不及思考,镜衣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堕入了冰冷的冥河。河水中肆虐的恶灵要将我分食,我念着缑雨的名字,水底扬起了一道泥沙,将我包裹在流沙里,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