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风将我从杜鲸身边带走的时候,不忘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摇着一只祁连骨的轻扇,一扭一扭地飘走了。
“风风,我中了定魂针,使不出力气。”我们走了足够远了,乘风风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景都翎以前就是鬼界的死敌,如今是再也不能出去了,你去哪里不好,怎么就和他扯上关系了。”乘风风说着,又擦了擦额角的汗。
“我要怎么离开这里?”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像是握着一只会行走的骷髅。
“鬼王年纪不小了,记不住每天成百上千个事情,你如今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只求我们的鬼王大人将你忘了,也就罢了。”
“景都翎让我易容,鬼王认得我,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帮我。”
“这个这个,看我一急,都给忘了,这个是阿难兄弟给我的大慈大悲丸,你吃了,会变成男孩子的模样,你委屈一下,是个好办法。”
“男孩子?”
“这里!”说着,乘风风指了指自己的胸,还有这里,乘风风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还有这里,乘风风摸了摸自己的嘴,“该有的都没有,不该有的也都长出来了。”
“男人?”我还是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了药丸,“风风,我在枫树下等了你很久。”
“说来我就气!那个毛小子我要扒了他的皮!我被绊倒了,跌得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和十面鬼娃动粗了!”
“药呢?”我心里已经明白,乘风风这一跌,多半跌掉了不该跌掉的东西。
“我告诉你,”乘风风忽然贴近我的耳朵,“偷了你的东西,又害我跌倒的,是你最亲信的人。”
不言而明。
“谁?”
“你曾用两个珠子造了两个魔灵,与你结为魔神契约,一个是拥有丹盈正珠之心的阿难无染,一个是吞了魄府镇珠的花烈成秀,他们两个,一文一武,是你的左膀右臂。而害我跌倒的人,就是你的武将军——花烈成秀。”
“景都翎曾与阿难无染决裂,莫非,花烈成秀也背叛的魔族?”
“不好说,看你如今状况,好不到哪里去,我不知花烈小魔是否叛变,没有河瑜的药,你如何都做不到想起曾经的自己,”乘风风对着守卫在鬼王殿旁的侍卫颔首示意,“我有心帮你,却碍于我离不开这幽冥鬼城,如果你要找回失去的记忆,必须找到执魔之铃,”侍卫将乘风风阻挡在外,他恋恋不舍,伸出手来,目送我进入殿中,“听我最后的劝告——最是不易,切勿相信任何人……”
“大慈大悲。”
吞下药丸的时候,我正走过长长的殿堂,四下无人,一段再光滑不过的石子路,四周的墙壁只映射着月光,森冷无比。
远处是幽蓝的冥火,跳跃,无声。而我的脚步声在我身后留下空荡荡的回响,它们是我与幽冥最直接的对话。
鬼王懒洋洋地躺在尽头的另一个敞室里,倾泻的长发卷曲开来,像是长流不败的黑色瀑布,王座上的冰凌泛着幽兰的光,刺向漆黑的苍穹,象征着最初的背叛。她裸露在外的半截手臂还是少女一样的肌肤,王座下台阶三四级上,阴阳使者,一位坐着,翘起一只腿,仰望着星空;一位立着,对我的到来,微微行礼。
坐着的少年最先开口,“哥,在绿竹林里打败十面鬼娃的就是他么?”他动了动脖子,叫嚷到,“喂,名字!”
“不——先生,舍弟海牙不屑礼数,不要见怪。”
“我没有名字,从修罗之路返回的魔灵都不记得过去的自己。”我编了个理由,对于不确定的事,我不能再给别人追究的理由。
“不先生曾经带着个铃铛,进入幽冥城的时候,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叫晴空的少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问题,在我们谈话之间,省去了思考的空档。
“如果您见过杜鲸,就该知道,铃铛早已不在我身上。”
“魔神的铃铛从不轻易示人,你小小修罗魔灵,如何得到的铃铛!”叫海牙的少年直愣愣地盯着我,他似乎没什么耐心。
“我,没有记忆。”
“先生若不介意,晴空有一法术,或许可以帮你想起一些。”
我不可以拒绝,只好从命,“杜鲸放了一颗钉子在我身上,不知对晴空护法的法术可有影响?”
海牙移形换影过来,眨眼的功夫,“先生只需听话,不会伤你分毫!”
下一刻,他便出手,毫不犹豫。
我没有丝毫的不适,片刻之后,海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出奇的安静,我瞥见他额角渗出了汗水,像是吃了暗亏。
“先生当真失去了记忆?”见我不答,晴空继续说道,“近日我幽冥鬼城发生了一些事,也是些稀奇的事,可能与先生不知名的过去颇有渊源,为了调查清楚,还要请先生再多留几日了。”晴空并没有在海牙之后继续出手,他是个沉稳的人,海牙探取我的意识失败了,他知道事态的严重。
“你替景都翎出战,多半因为同族之谊,虽然你的身份很值得考虑,但我不得不按照规矩行事,杜鲸是奉了鬼王的命令调查龙麟衫一事,他有他的职责,他要做的事,我不便插手。”晴空将自己撇的干净,倒是让我有些糊涂。鬼王的阴阳侍者竟然不会去干预杜鲸随便抓人?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先生既然是从修罗之路过来,想必早就做好了打算,杜鲸职责所在,先生不过是不走运罢了。”
听晴空的意思,像是在说,杜鲸专门掌管“违法乱纪”的事,我不够幸运,难道有人比我走运么?我调转了话题,试探龙族的将军和彦真的事情,“我在迎宾宴上碰到过龙族的将军。”
“莲将军。龙族的九战龙之一,当时,护送龙麟衫如鬼城的就是莲将军。”晴空走到弟弟海牙的身边,将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上,继续说道,“不知先生为何会被绳索所在野枫树上?”
“我遇到了一位自称是彦真的男子,他偷了我的铃铛,又从枫树上隐蔽的出口逃往了仙界。”
“难怪。先生无需介意,若彦真偷了不该偷的东西,在我鬼族疆域犯下的过错,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晴空再次回到最初站立的位置,“不先生还有其他的事要讲么?”
“我可以离开了?”
“先生该讲的都讲了,可以走了,请!”
“谁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躺在王座上的那个不死少女终于开口发出了第一道指令,我转身的动作僵在原地,她飘忽不定的身影便从我身前掠过,我从发丝间看到她的脸,心脏漏掉一拍。
肌肤胜雪,红唇烈焰,冥焰燃烧的火光点缀着她的长发,年轻的气息从轻薄的衣衫中透露出来,更增添了诱惑。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不老不死的鬼王,多少人会因渴求她的一吻而背叛自己的灵魂?
嗓子里发出闷哼,我紧闭着双眼,不敢去想与她的惊鸿一瞥。
“你真的很像一个人,可惜你是我最讨厌的魔族,更是个男人。”她翻了个身,轻轻地叹息,“晴空,去把鬼姬找来。”
“是。”
海牙也随着他的哥哥从另一个出口离开,我背对着幽冥之城的城主,一步步原路返回。
“熙城,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听到衣衫滑落的声音,缠绵悱恻。
我不敢回头,快走了几步,直到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风从旁边的巨大的窗户吹过来,吹得我一阵清醒。
我来的时候,并没有开窗。
“晴空,起风了。”
“是。”
此时不走,再无可能,我借机翻窗离开,“嘭”地一声,窗子被一道怪力合上,我落水的声音,被格挡在在外面。
“有人逃走!快去追!”
冥火从我跳下的地方越聚越多,我奋力向更加黑暗的地方游去,河边的五彩石泛出一道道华彩,照亮湖中的影子,这样一来,我将无所遁形。
我的动作惊醒了水中沉睡的鬼魂,它们摆动着长长的尾巴,搅动了水底的沙石,冥河越来越浑浊,士兵的声音由远及近,水中和陆地,那个才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