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言,你活着,我就活着……
也许是我想得太多却得不到答案,这一梦糊涂到底,涂候猗和临缜时而重合时而分离的脸在梦里对我说,“籽言,你活着,我就活着……”
歇斯底里,总是找不到答案的。
几时,日出东方,唤醒匍匐在草间上的青霜,红叶微颤,也是白色衣裳。
像是回到了月影山上的鹤仙居,我用双手摩擦着自己眼睛,想要驱走清晨的微凉和无休止的梦魇。
屋子里的熏香让人安宁,燃了一夜,空气里满是痕迹,我盯着屋顶上碧绿色的藻井很久,才想起,这里是长尾白狐的府邸,画星城。
“姑娘醒了?”她穿着一身的白色衣裳,白色的罗裙,白的的坎衣,白的的裘毛领子,她身后有个小婢提着水,踏着小碎步子。
“我怎么到了这里?”我一掀被子下了床,她换了新的熏香,让我整个人精神了许多,昨夜鞋袜未脱,不知如何换了房间来到这里,可是我无心追究,无心梳洗,只是本能地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却停了下来。
我该去哪里?
小婢留了水瓶就出了门,有人在舀水,我被漱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回头,“本来给姑娘备了浴汤,妖皇怕姑娘觉得琐碎,都免了。”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这样的清晨阳光里碎线揉出来的人。
我看着她,有些惊动。
她不再说话,等盛好了水,才又过来,挽了我的手,十分温柔,“你不识得路,一会我带你去。”她的手很暖,很干净。
“你是谁?”
“我是牧卉,姥姥的侍女。”
我看着眼前叫牧卉的姑娘的脸,眉清目秀的,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却丝毫没有我身上的阴沉和煞气,她很温顺,是那种懂事姑娘,只是,她的衣裳特别,是我从未见过的图案,她甚至带着帽兜,遮挡了她和涂候猗一样的红色头发。
“这水是山泉边的,能清心明目,你不用像那些过客囫囵一洗,只须沾了眼睛,鼻子和嘴,就能体验了,快来,一会久了就没效了。”牧卉看了看窗外的秋阳,继续说道,“我在隔壁,你就能看到我。白狐姥姥想见你,妖皇应该也在那里了。”
“我会过去。”
牧卉点了点头,才转身走了出去,她将来时掀开的珠帘合上,丁丁当当的声响伴随她的脚步渐渐沉静,日光洒了进来,遍地晶莹。
也许是山泉水的作用,也许,是牧卉这个的人,让人有些忘俗,我立在窗前良久,盯着雕花的窗棂和无处不在的日光,也变得沉静。一段光景之后,我竟自顾叹息,心中怅然:虽不全明白临缜所做一切的含义,然而,像他那样的人,做了也就做得彻底了,若真不想让人知道,真不想留下什么,我若硬是寻个蛛丝马迹出来,也是自欺欺人了。
若我们真有神祗交换,除非临缜再次跳下生骸之渊,或者将永生之力转嫁他人,否则,他不会轻易死去,涂候猗说他不属于神族,所以,临缜没有理由将永生之力给他,所以,阿缜应该活着。
活着。
活着,却了无音信,难寻踪迹。
哎……
难道这一路的风景,只消我一人轻狂?
我盯着镜子前的自己,面无血色,神色萧索,怨念果然折磨人。我将执魔之铃掏了出来,别在腰上,铃铛晃了晃,在斑驳的阳光里,轻轻奏响,像是无数时光里唯一不变的真心。
我左脚刚要踏进姥姥房间的时候,牧卉塞给我一朵红色的木槿,说,“不可空手见姥姥。”
妖姥躺在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狐裘里,我仔细看了几眼,原来那不是狐裘,是她长了十几万年的尾巴。她的洞府像是放大的鸟巢,日光过处,都是割碎的阳光。
涂候猗立在她的身边,他将头发梳了起来,一束一束盘在后面,衬托着刀锋雕刻般的棱角,他换掉了素白的丧服,裹着立领秀边的暗金色袍子,白色的雪貂绒和他的皮肤相称得很好。他挂了个坠子,是一颗缀着树枝的奇怪羽毛。
“姥姥,籽言来了。”妖皇开口说道,声音温柔。
“姥姥不吃人,还不快过来!”那老者的声音并不清晰,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可我听懂了,也走了过去。
“魔界铎镜衣,见过姥姥!”我不是个亲切的小孩,端庄也不是我的本性。
“是个怪孩子。”
涂候猗朝我使眼色,一个劲儿地瞟向我手中的木槿花。
我刚要伸手放在妖姥的胸前,却被他用一根指头抬了手臂,伸向了妖姥的发鬓。自作主张的人先开了口,“姥姥,籽言给您带了木槿!”
“真漂亮,是个懂事的孩子。”妖姥说着,我刚要收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扣住了手腕。慌乱。
“姥姥……”
她在替我切脉,只搭了左手,就放我离开。我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苍老的脸上,她的双眼露出两条缝隙,白色的瞳仁咕噜噜地转动。
她笑了,“还真是快呢!”
我正疑惑,话音刚落,另一只吊着树枝和羽毛的坠子毫无征兆地挂在了执魔之铃上。
我错愕不已,看了看涂候猗的那只和我的这只,任鬼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姥姥您会错意了。”我真是不解风情,涂候猗在暗暗偷笑。
“笨孩子!姥姥看得见,听得见,也摸得见。”
我用眼神示意涂候猗帮忙,他也无奈地撇撇嘴,似乎对他自己身上的坠子也很无奈。
“谢姥姥。”
“小山啊,多带籽言去芣苢溪那边,有小黄鱼。”
我懵了,涂候猗却青了脸,“姥姥你说什么?”
“莲花镜要下大雪了。”
“姥姥……姥姥……”涂候猗轻轻推了推她。
“她睡着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涂候猗却笑不出来了,他走出了妖狐殿,我看着熟睡的老人家,将那只羽毛吊坠放还回去,离开了。
那天之后,我一直未见到涂候猗。
我打算趁夜离开,等到夜深人静,廊子里都没了声响,便出了门。
下弦月的微光给院子里的一切铺上一层清霜。这样的天气,呆久了会冷,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去热身,却被一道金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你怎么这么晚在这里!”
“听蔫蔫说,你有意与我妖族结盟。”
“不假。”
“我有办法替你换心,如果你不喜欢熙城的那一颗。”
“镜衣的心已经死了,换再多也是没有意义的。”
“你带着回音螺,如果被龙族发现,芈曜麟会想法设法得到它。”
“我还没有软弱到任人摆布。”
“……”
“我欠你个人情。”
“等等!”我转身,涂候猗将白日里妖姥送我的吊坠又放在我手里,“姥姥要是生气了,怕是你们魔灵又遭殃了。”
“好……好。”
“候猗,呦呦的死,我很抱歉。”
“我会想念她。”
我心里明白,涂候猗在挽留我,至于挽留的理由,我并未多想。我马不停蹄地飞奔到君祁山,挖空了太乙峰的整座山头,找到了七十七颗墨耳石,我告诉自己,只有证实了最后这一点,我才会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