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姐的师父重阳子一次喝醉了酒,说了名言:我要好好活着,活得比你们都久,然后等你们死的死,轮回的轮回,我依旧活得最好,我会变成最厉害的那个,等你们都回来的时候,我会将我吃过的亏都讨回来。如今,这句话应验在我和阿缜少年的身上,我是那个十六岁的转世,他是那个四万岁的债主大人。
我给了自己一天的时间。我要理清思路。
这个思路,不是我在哪里。而是紫眸少年是谁?为什么一定拿走我身体里的季山无极真气?还有,他要做什么,他又与铎镜衣是什么关系?
晚上,月色撩人,我出了房间,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道门,结界之门,我跟随着他进了门里,来到另一片天地间,他说,“欢迎来到麟趾之镜。”
我有些诧异,因为我来到一片一模一样的山里,顺着山路下去,还是那座木屋,还是那棵扶桑,还是那座堆满书籍的竹楼。我来到扶桑树下,想起梦里关于扶桑双子的故事,神思乱飞,难道这里是赤霞城?没等我继续思考,叫阿缜的少年就拉着我的胳膊,带我飞到树梢上坐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我们那么坐着,他先开口:“如果你还有眼泪,我或许能让你想起一些过去的事,可是现在我不确定,让你想起来会不会是一件好事。会不会让你更痛苦,而不是更清楚。”
我看着他,月华笼罩着他的白衣,透着些许光晕,加上那张能让月华羞怯的容颜,丝毫不会让人联想起刚刚九天之上的那场硬战和漫天的血雨都是他的杰作。没有丝毫暴戾,没有丝毫冷绝,倒像是一个对我十分熟稔的家人,在对我讲着道理。
“你说话吧,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肯定有很多疑问,很多话,你说,我都回答你!”
我摸了摸怀中的铃铛,我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伤我却不杀我?”
少年站起身,走到树梢尖上,又走了回来,“为了修炼成人,你一定去了忘川河,河水洗掉了你的记忆,让你不再记得我。”
“回答我的话。”
少年盘膝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执念,你就叫我阿缜吧!”
“好,阿缜。”
少年笑了笑,“镜衣救了你,就是那个给了眼泪、血液和心的人,我拿走你身上多余的真气,是想看清你的原身,找到他救你的理由。”
“你找到了?明白了?”
阿缜摇了摇头,“你没有他的眼泪,为什么?”
“我把眼泪丢了。很久之前就丢了。”
“丢在了哪里?我想把它找回来。”阿缜语气恳切,像是非找不可。
“丢在了一座湖里,找不回来了。”
阿缜轻笑,“就算是丢在了大海里,我也能将它找回来!”
从瑶海结界回来之后,直到后来卫灵应天劫不成,死去,我一直以为,是铎镜衣苏醒的幻身要回了自己的眼泪,可是从阿缜的语气里,明显不是这样。我便顺着他的思路做了另一种推想,或许是在浅缘湖中,执魔之铃与法刺的较量里,执魔之铃胜了,成功地夺走了法刺中的凰之重生力,但它还是有些失手,就像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力不可能有完胜与完败,免不了牺牲,而那一次我不小心失去的,正是执魔之铃未能保护好的铎镜衣的眼泪。
顺着我的推测,我问阿缜,“你叫执念,你是魔神铎的那个好友么?难道不是因为他的苏醒,我才失去了眼泪么?”
阿缜长叹了一口气,“我是镜衣在麟趾之镜里的执念,如果执念算是好友的话,那我该是他的一个好友了,你说的魔神是失去了心、眼泪和血的铎镜衣,那个甘愿牺牲自己而堕魔的天神的孩子,变成魔神的他依旧沉睡在六界中的某些地方,等待被唤醒。而你的眼泪,对于只是幻身的魔神来说,他是拿不走的,他只是为了等你,等到了,就灰飞烟灭了。”
等到了,就灰飞烟灭了,说的多么轻松,可是,“为什么?!”
“也许是他觉得,等到了,就可以了。”阿缜的声音轻的如同羽毛,却好似千斤一样在敲在我的心上。
“为什么。”
阿缜摸了摸我的头发,“镜衣有他的理由,等你找到眼泪,我会让你想起来。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把眼泪丢在了哪里?”
我看向他的眸子,心中却满是疑惑,“如果眼睛可以说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眼睛会是紫色的?或者你就是魔神?或者,执念和魔神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阿缜正色,“你在怀疑我?”
“你值得被怀疑。”
阿缜冷笑,“好,你既然怀疑,我也不便多说。我只说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追问。
“我不是你说的魔神。两百年前扰乱天罡山的幻身不是我,三万年前在神兽界和缑拂枕打架也不是我。如果,我是妖界的那个幻身,我不会不认得你,至少在竹屋里给你开门之前,我没见过你。”阿缜语气生冷,却说明了很多事。
“可是,你不能否认,你身上的紫色魔魂还有白色晶丝,这些都是你曾经为神的证明。”
阿缜有些散漫,神情不屑,“你很聪明,不过我不喜欢这样的聪明。”
这一句,很像九天之上,他说的第一句,“我对你很满意,却对你的季山无极很不满意。”
我想起了林初过的一句话,让我再次肯定我的推断,“怪医林初说过一句话‘执念成魔’,如果他是在渗透一种讯息,那么这个讯息意味着,你虽不是魔神,但你可以是魔,紫色的魔。”
阿缜有些不耐烦,“我再问你一句,你必须告诉我,”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你把眼泪丢在了哪里?”
我脑中飞速地思考着,对这个敌友难辨的人,我无法将我的眼泪可能在浅缘湖的推测和盘托出,托出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因此找到眼泪,我不清楚,但是他在向我警示一个讯息,他不耐烦了,棂凰和魂堕还在他手中,甚至其他的季山八剑也在他的掌控里,我不能冒这个险,绝对不能。“眼泪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阿缜的看向我,像要看到我的灵魂里,他在问,问灵魂深处的我,但是“我”没法回答他,他有些失落,却依旧语气坚定,“镜衣的所有,对我来说,都是不可遗忘的存在!”说着,阿缜站起身来,转身,“我给你一天时间回忆,如果你不肯告诉我,我总有办法让你告诉我,我的办法不单单是棂凰和季山剑。”
阿缜消失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不单有棂凰和魂堕,他很可能也掌握着我的师兄师姐们的行踪,也许只是个唬人的说辞,但是我没法忽略他绝对的力量的存在,那是天神和魔神的力量,对季山八剑中的任何一剑来说,都是足矣毁灭的存在。就这样,思索着,渡过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我从扶桑树上醒来,全身冷的像冰。
那个人显然是忘记了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凡人的现状,或者他干脆就是在惩罚我的反抗,我没有那么多力气那么高的树上爬下去,只好在树窝里躲了一夜,在一个绝对的强者面前,耍花样不是明智的选择,我决定坦诚,但是坦诚并不意味着屈从。
只是瞬间的功夫,自称阿缜的少年在树屋门前“疑”了一声,然后颇为懊恼地出现在树干上,“对不起,我忘了你现在什么也不是。”
这句话真够直白,我翻了一个白眼,抖抖嗖嗖地走过去,“我冷,带我下去!”
结果,我就像粽子一样裹了里三层外三层,夹在了床上。阿缜将药碗放下,说道,“你还有一个时辰可以考虑。”
“不用考虑了,眼泪在妖界的浅缘湖里,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
阿缜再次轻笑,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验证了我的忠诚,也许他早就知道,正如他连三万年前的事情也如数家珍一样,或许他是个无所不知的存在,我很庆幸我说了真话,阿缜以为我冻傻了,就催促道,“喝药吧。喝完药,我们还有事要做。”
我不明所以,他将药碗放在我手里,“我不希望镜衣的转世是个不会使用执魔之铃的小白目,一会儿你不冷了,就出来。”
看来,我还没能揣摩出阿缜少年的阴晴不定的心思,我喝着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天喝下的不是什么治疗内伤的药,而是迷魂汤之类的巫蛊乱流。
因为我开始后悔来到这里,后悔我自己将自己推向了魔爪。仅仅两天,还是在我十六岁生日之后的二天,我完全变成了任由这个叫执阿缜的少年摆布的傀儡,我不知道我们的相遇是不是又一场前世之约,但我能肯定,如果是,那我一定是亏欠的一方,他活了四万年,终于上门要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