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相信,这只是一个传说,是不是?”
“我也不相信,可是传说里的皓月死了。”
“人终有一死。”
“可是月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月为什么活过?”
“我哥哥的那枚第二境。”
“不。我不这么认为。”
白耳朵看着我,我只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你见过你哥哥留下的那面水镜,皓月是自杀的,她跌落在‘一忘前生’里,她死了,簪子还插在她的胸口,她的哥哥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追到了水中,也许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妹,我也这么希望,但是事实上,他是拔走了插在自己妹妹身上的簪子。这样他才会得到了簪子,飞出水面,失去记忆,被你哥哥的妖刺刺中,才会遇到夷伯。”
白耳朵依旧看着我,我接着说道:“可是,这样的阿麟,不是我认识的阿麟,如果说‘一忘前生’的湖水并不能可以让人瞬间失去记忆,那么在水中的阿麟一定是想救自己的妹妹的。”
“你怎么那么肯定,或者他就是想要拿走簪子。”白耳朵反驳我。
“是啊,阿麟也不是神,他也会犯错误,只是这样,你见到的月就不会带着簪子!”
“为什么?”
“因为阿麟曾对我说,夷伯救下他的时候,如果不是簪子,那么他早就因为龙丹被炼妖刺所伤,死掉了,所以,雨神的簪子不是杀人的工具。”
“所以。”
“所以,我宁愿相信,你见到的月,是妆境湖的另一个月的转生,她带着的簪子,是她所希望的出现方式,所以,是皓月自己将簪子还给了哥哥,希望他物归原主,而死去的皓月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的重生。”
“你这么认为?”
“如果阿麟有一天恢复了记忆,你可以向他问起,就能验证我们的推断了。”
“那你呢?你会问么?”
“如果那一天我还在的话……”
“怎么,如此乐观的你,还担心等不到那一天?你刚刚编故事不还编的好好的。”
“故事是别人的,又不是我的。”
“你中了浮棂妖的毒,不解也罢。老梅树死了,做妖也不错啊。你看,好吃好喝的。”
“我还有师父。”
“师父是你的故事么?”
“我……不知道。”
白耳朵动了动左耳,抓了抓右腮,“丫头,如果不是小山用炼妖刺拦着我,三万年前,我早就投了湖了,我本以为月已经死了,她的簪子也不在了,可今天却见到了你,你带着她的簪子。所以我才要讲故事给你听,所以才希望你能将我的话转告给她。不管,你见不见得到她,至少你们有这个缘分。”
我取下簪子,我在手中,白耳朵继续说道:“我们的世界不够完美,希望完美的人才会许下美丽的誓言,天神之所以要惩罚众生的幸福,是因为幸福得来不易,你自己的故事你自己也要努力讲完。”
“那白耳朵你自己呢?”
“我杀了那么人,几乎毁了整个妖界,我活着,是要赎罪的。”
“你不出去了吗?不找月了吗?”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我的困意渐渐袭来,天已蒙蒙,我该回去了。告别白耳朵的时候,他将老梅树的半坛子酒送给了我,说,这酒是老梅树为了旧人酿的,十分的难得,本来他是打算等小山娶亲的时候亲自送到酒宴上的,可是总没这个机会了。我想了想,就将剩下的酒倒进了鱼皮袋子里,准备明日送给呦呦,算圆了老梅树的心愿。白耳朵见我如此,就吩咐我将酒坛子替他送回十一境笼渔堂口的华家。我应允,点了点头,离开了逆生境。我走的时候,小山的炼妖刺再次出现在空中,柔和的光芒像是忠诚的执勤者,白耳朵看着它,伸手将光芒握于掌心,我背离而去,留下新的一行脚印。
第二日醒来是晴天,该是晴妖偷走了城主的笛子。我要去鲸须十一境笼渔堂口的华家还酒坛子,因为不识路,一路打听着,一个白胡子老妖见我要去还酒坛子,就建议我走水路,我问哪里来的水路?老妖说,从第二境到十一境,要穿过第九境的无声之海。我在他的指引下来到街角的一家买木雕的铺子。
铺子的老板是个猫妖,雕得一手好木匠活,最喜雕鱼尾梳子,配上千奇百怪的鱼头鱼脸,竟然也同人的表情一般,嬉笑怒骂,栩栩如生,十分有趣。我看了一阵,不知这鱼尾梳子和无声之海有什么关联。那猫老板见我是生面孔,就从后扇小窗的作坊里走到前面,对我寒暄道:“仙童,这是要去哪里?”
我正把玩这一把河豚梳子,豚身上的刺竟然也是木工一刀一刀削出来的,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雕得真好!我正打算去十一境,听路上的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说要从你这里过一遭,借路才能到无声之海,不知你这梳子里藏了什么玄机?”
猫妖老板朗声笑着:“玄机倒是没有,猫腻则有那么一些,你且买个梳子,我自然就告诉你。”
我心想,虽说有点拦路打劫的意思,却也是桩未闻未见的买卖,再加上自己本身就喜欢这些,就挑了一把大尾的孔雀鱼,递了过去,说道:“就这个吧!”
猫老板见我十分爽快,心情不错,在梳子的鱼嘴上系了一根五彩线,又指着避在后门处的一条廊子,对我说道:“你从那过去,就能看见一处泉水,那是无声之海的泉眼,将这梳子沾些泉水,只在你头上梳这么一梳,自然有船载你。”
“这一梳怎么就来了船?还是去十一境的船?不会走了岔路,去了别处么?”
猫妖见我狐疑,就解释道:“只要是梳的你自己的头发,就决计不会出岔。”
我心想,这定又是小山或者猫妖的妖法,还是个梳走我的想法好去行船的妖法,但正所谓入乡随俗,不见不怪,就谢了猫妖老板,一路走了过去。
绕过一个浅浅青草四角院子,果然就见一处清潭现了出来,潭旁青石堆积随意,任谁也想不到,会是无声之海的泉眼,我便照着猫老板的话做了,又沿着廊子走到了尽头,过了一扇极为隐蔽的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正是无声之海磅礴浩瀚的水域。早有一支小船横野渡,我心道:倒是准时!就登了小船,船上无人掌舵,也只有我一人,竟然能自行自驶,十分稳当,渐渐离开岸边。
无声无声,还是无声。我坐在船上,将酒坛子放在身侧,感叹:“上次和阿麟坐小山的船,尽管有小山缩地成寸的本事,还是走了三刻钟,今日我独自乘船,也没小山那个本事,不知道要飘多久了。”
又坐了一会儿,无聊得长草了,干脆躺了下来。我和聋子没区别,却是第二次当聋子,当出了一些经验,听不见,心就会静很多,心静思路也清晰,因为抛得开许多繁杂,而此时此地,触景生情,想不忆起上次海中那个救我的人的难,可忆着忆着,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想必是想见他了。
可梦总是不随人愿。
我梦到了皓月,还有阿麟,还有白耳朵,几番凌乱几番飘萍,不知过了多久,我依稀听到了一种声响,像是木头撞木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还有唰唰的潮水声。
这么快就到了?我心想,揉了揉眼睛,起了身,睁开眼,只见光秃秃的黑礁石岸上旁,一排木桩子不知所以地立在水上,像是驳船靠岸绑缰绳的,可只我一船,还是个无缰绳的,这一路走来,见怪不能怪事情太多,麻木了,还是赶路要紧,就起身提着空酒坛子飞到岸上,沿着模模糊糊的一条小径往深处走,只觉得越走越亮,越走越亮,正是迷途归处有人家,无声岸边是天涯。
这里的花开得真艳!
这里的草长的真鲜!
这里的树每一棵都太完美!
这里就是十一境么?
我心中嘀咕,忍不住伸手碰碰这再碰碰那,不远处,繁花绿茵尽头掩映着一座标致的十一层塔,莫非就是那里,赶紧拔腿跑了几步,我跑着,仿佛整个林子都跑了起来。
可当我停下来的时候,是趴在泥土里的,我是被吓的,摔进土里的。
我谨慎地把头抬起,还是被自己眼前出现的这个“东西”吓住了。它,是个人,是个老人,具体说应该是个老婆婆,可她太老了,太枯槁了,像是本该是死去的东西又活了。干瘪的皮肤,毫无光泽的发丝,毫无生气的动作,没错,她在工作,还是在织布,用一只可以想象藏着一只干瘪的脚的鞋子踩着织布机的踏板,用柴枝般的五根指头捏着一枚梭子在上线,周围的风景太艳,织布的线丝太明媚,显得这个生命尤为苍白。我缩着身体往后坐,缓缓起身,不知道是开口还是开跑,就在这时,它转头朝我看过来。阿弥陀佛,还好,那双眼睛里仍有生命的神彩。我因为自己的无礼有些发窘:“婆婆?您好……请问笼渔堂华家怎么走?”
婆婆见我跪着,也没什么表情,淡然地将丝线穿完,再一紧,然后松手一推,才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用一种让我想都没想到的端庄之音,对我说:“终于,有人来了。”
我一阵胆颤,咽了咽唾沫,心道:这里好像不是十一境。在打量起四周,花、草、树都不那么吸引人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
恐惧,其实是什么来着?我已经忘记师父的话了,我随意地哼起小调,调不成调,好歹能分散我对恐惧的专注,我决定,要去弄清楚。
这个老婆婆,好像一个人住在这座十一层的木塔里,如果这个“枯槁”的物,可以称作老婆婆的话。
上了三级台阶到了平地层,竟然有一半是敞开的,另一半则由一片片两人多高的整块木板雕琢而成,雕得太过精细;围着墙面摆放着半月型的二十把太师椅,每一把都差不多,只不过每一把的椅背上雕刻的图案不尽相同,有一则江皋解佩,有一则凤台吹箫,待我还要将其它的看清楚,就听老婆婆的声音传来:“上来,喝茶。”
我四下看了看,心想:定是叫我了。就回了一声:“这就来!”顺着东南角的一排木梯上了二层。
二层是个通层,足有六层高,七层楼顶巨大的藻井映出漂亮的天花,投射在二层的大厅里,四周摆放着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各式各样的匣柜,匣柜上雕刻着繁花似锦的各式雕纹,花朵是按照十二月的时令花雕刻的,一月水仙,二月梅,三月桃,四月牡丹,五月石榴,六月荷,七月兰,八月桂,九月菊,十月芙蓉,十一月山茶,十二月腊梅。着色鲜鲜,如今九月,似有菊香。
老婆婆坐在当中的案几上摆茶,一大一小的两个杯盏,一个是大青玉琉璃盏,一个是小黑瓷斗口樽。茶香氤氲,极为正式的。我有些拘谨,木头似的跪坐在老婆婆对面,那个大青玉是我的,茶汤甘醇,该是第四道了。我不知道眼睛该放哪儿,喝茶的时候能放在杯子里,喝完了,却没地方看了,总不能转个一百八十度,忐忑就是这种感觉。
老婆婆也品了一口,开口说道:“我一个人住,多少年都没照过镜子了,想必不怎么入眼。”我听老婆婆说话,自然要抬头礼视,却见一位端庄贤惠的妇人坐在对面,本能地揉了揉眼睛,老婆婆说道:“这茶,你该喝的,不然,怎么让你和我说话呢?”这语气里透着丝丝嗔怪。
“我……”
“哪里的妖?做什么的?”老婆婆再次开口。
“君祁山月影峰白虎贤仙的徒弟白籽言,见过……婆婆!请问,是该叫您婆婆还是夫人?”我喏喏地说道。
“你是竟然是仙山的仙童?”说着,老婆婆再次打量起我来,“怪了,不仔细看,竟然被你这周身的妖气给唬住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不瞒夫人,我中了浮棂妖的毒,才会如此。”
“哦?”说着,我眼前的端庄夫人似有沉思,过了半晌,才继续说道:“你还是叫我婆婆吧,皮相这个东西,惹得心口不一,不好。”
“婆婆。”这二字我叫得是很乖的。
婆婆点了点头。
“我本坐船要去十一境的,应是误闯了婆婆的塔苑了,冒昧打扰,还请婆婆原谅。”
“哪里,我这少有人来,平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来了,就热闹了,我欢喜还来不及呢。”说着,又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端出了一个叠叠层层的食盒子,一一摆到我面前,十分亲切地给我推介,“这些都是今早刚做的,我这里什么都有,麻、黍、稷、麦、菽全着,野地里的东西也全,能尝试的东西也多,就是没人陪我,你快尝尝,告诉我,好不好吃?”
从摆茶到吃点心,着实过渡得有些突兀,太过亲昵了些,我礼貌地尝了一块,确实好吃,却不敢贪吃,是怕了九华妖宴上的酒果子,若是再出了什么惹事的点心,就真该阿弥陀佛了。
“婆婆怎会一个人住在此处?我以为无声之海是人迹罕至的。”我想转移话题。
“你多吃一些,我才告诉你。”婆婆显然精于世道。
“我,刚吃过早饭不久,还不饿。”我搪塞着。
“莫不是我做的不好吃?”说着,婆婆也每样都尝了一些。
盛情难却,推拉来推拉去,也注定要吃的,还是吃吧。我心里不再纠结,就每一种都尝了一块,“这个是麝香猫果子做的!这个是青稞米酥,这个是桃之夭夭,你现在吃的是竹黄米……还有这个,试试这个,这个是蜜浆子熬得,我加了桂花。”我嘴里混着十中以上的味道,早就忘了第三个吃了什么,第六个又是那个果子啊梨啊的,好在老婆婆终于满意了,声音里都是自豪:“好了好了,吃多了也不好,反正你明天带走吧,回去慢慢吃吧。”
我急忙点头,算是收下了。
婆婆再次替我斟了茶,我总算顺了口气。
老婆婆看了看我,仿佛我吃的东西都进到她的肚子里一般,她的脸上荣光焕发。眼神里闪烁着精茫:“孩子,你和小山几时成亲?”
我吃糕吃的腮帮子堵,正在想是不是要捂着袖子再喝一口茶,老婆婆这句话,让我举起的茶杯定在空中,放下,“当”一声:“我来妖界不是来成亲的!小山要成亲的人不是我!……再说,我为什么要成亲?”
“你中了浮棂妖毒,不成亲,怎么解?”
“用重九梅花露和枯井水!”
“谁说的?”
“林初大夫啊。”
“那个死妖精真是…。。”老婆婆对林怪医似乎有点意见。
“婆婆?我也知道浮棂妖是在替妖王大人选新娘,可是新娘不是我。”老婆婆看着我,“不是你,还是谁?”
“呦呦啊,神兽界的无呦储君!它才是小山喜欢的人儿!”我将老婆婆眼中的精茫反射回去。
“白鹿?”
“婆婆知道?”
“听过。小山,喜欢她么?”
“小山说过:六界唯一。”我学着小山曾经对我说这句的语气。
“不准的,都不准的。”婆婆的语气十分老道。
这话引起了我的思索,准还是不准当是经验之谈,我和老婆婆有年龄界限,在这个问题上有分歧。老婆婆见我对她一番端详,庄重了姿态,却忽地冒出另一句八丈远的话来:“我们去钓鱼吧!”
“诶!?”说着,哪里像个老人家,力气大得足矣将我举起来,我被她拉着起身,她却摇身一变,换了一身齐腿小裤短马甲,扎着一块方头巾,从风华绝代的少妇变成了鱼米乡村的一家之主妇;再一变,我的打扮也和她如出一辙,一手多了只鱼竿,另一首多了只竹篓,这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要去钓鱼了?
我着实有很多惊叹,按理说,哪有年纪这么大的婆婆想一出是一出的?我想找我的长衣,就问:“婆婆,我的衣服呢?”老婆婆指了指矮丛树后面的一排竹竿,说道:“你刚刚给我行了大礼,怕是衣服都见了泥了,该洗洗了,我们钓完鱼,钓完收洗衣服!”
我摸了摸额角上不知何时渗出来的汗珠子,连说:“好……好……”就跟着老婆婆从后院子一路走到了河边。
那河水的草太不像草了!
那水鸟也长得太俊了!
老婆婆咕哝了句咒语,河面就浮出了七八条鱼来,一个个膀大腰圆的,甚为肥硕。我心叹,有这么厉害的妖术,还钓什么鱼?老婆婆像是会读心术一般,接了我的话:“鱼这么主动,不钓了,抓吧!抓上一条就够咱俩吃了。”说着,身先士卒地下了水,“婆婆,你坐着,我捉就行了。”我真是担心老婆婆的这副皮相真是皮相,若被大鱼惊了滑倒,真是比吃鱼还要罪过了。
老婆婆似乎很开心,下水了在那些乖顺的鱼背上摸了一摸,瞬间的功夫,鱼像是都成了精似的,开始在水草间该潜的潜,该藏的藏,老婆婆很是欢喜,说了一句让我安心的话:“你说得对,我就坐着,看你捉。”我连忙附和:“对对,您坐着看就好。就一条,很快的。”
“哈哈,籽言你不可说大话,这些鱼都是我养大的,精得很,想捉一条,也要有些本事!”
我撸起袖子,挽起裤子,开始了捉鱼大战。
在河里捉鱼,平生第一次,试了几次,鱼没摸到,已经搅得一团泥沙了,只有我的大白腿还清晰地插在黑泥水里,还有那些随风飘下来的小花。捉鱼的难度越来越大,我也劲头十足,师父要是见我如此,非在课业里加一门捉鱼课不可,好练就我的火眼晶晶。老婆婆在一旁看的有滋有味,如果有桃子,我真想递一个给她。
“婆婆,您别着急啊!我第一次捉。”我的声音显然是在安慰自己。“不急,敌在暗,你在明,要个战术。”我幻想着吃桃子的老婆婆,其实是在排兵布阵。“那我不动,等鱼上钩。”我学得很快,将竹篓插在流水下游一处,想来个篓中捉鱼。“大可一试。”老婆婆有意鼓励我。
我使者将鱼群赶向竹篓,水中的泥沙更混了,就是在浑水摸鱼中,一番胡乱追赶,最后提起竹篓,却还是空空如也。“孩子,静则视清,清则鱼现,现则可捉。”老婆婆又支了一招。
我扔了竹篓,一动不动地立在水中,一会,泥沙渐渐沉淀,鱼群再次出现在视野里。
“只要一只。”老婆婆的声音再次传来。
先看,一共八只,选那只?最远的?最近的?我猛地一踢右脚,随着一个响动,我在比较哪只是最佳选择,随即再次平静,待泥沙沉淀。
捉?不捉?——不捉!再猛踢一脚,八条大鱼再次在水中乱窜。所谓敌动我不动。
第三次,明显有一条不那么惊动了,第四次,有三条,直到第六次,我已经选好了目标,最后一动,再一个飞扑,将鱼身狠狠地掐在两手之中。
岸上传来一阵喝彩和掌声,我湿哒哒地跑到老婆婆面前,满面笑容,老婆婆指了指努动的鱼嘴:“兵不厌诈!”
那条鱼俘虏,终于安静地呆在了鱼盆里待宰,老婆婆看了看天,我也看了看天。
阳光太过明媚!
“洗被子吧!下午阳光这么好!”老婆婆再一次给她自己和我同时换了一身衣裳,这次是浣纱衣。我抱着三床被子,第一开始讨厌阳光。我们去了前院一处竹林里的松井旁,那里是一处两丈见方的青石铺地,井水将青石洗刷得透亮,我长叹一气,准备接受命运。
“怎么了?像个受气包似的?”老婆婆显然是故意的。“婆婆,你有厉害的妖术,被子都臭了,怎么都不洗呢?”我看了看发霉的被子,表示难以理解。“这些是你盖的,当然你要自己洗。”老婆婆蹲在我面前,拄着脸对我说。
“就算是,也该时常拿出来晒一晒。就算今日我洗了,恐怕还是有味道。”
老婆婆点点头,又念了个咒术,将一树的桃花都引到了松井里,说道:“今夜桃花香,鳜鱼香,睡得香。”
我努力地点了点头,心中感慨,“又是一个多情的午后。”
洗被子,应该是没有战术的,老婆婆显然不想监督我洗被子,而是去织布机上织布了,我听见织机唧唧复唧唧的声响。
今日,我注定是和水打交道的一天,到了斜晖灿灿的未时,竹竿上已经挂好了一片锦绣河山了,锦绣是朵朵桃花,河山是斜晖纹络交织的布面,有种生活的味道。
老婆婆从凤凰窝里摸了两个蛋,又吩咐我去后院捡些爱吃的蔬菜,我刚将五颜六色的果蔬摆在簸箕里,老婆婆又叫我去学织布,真是学无止境。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竹林唱晚时分,前院的十字碎石铺地当中,已经摆好了桌椅和碗筷,好在我不用做饭,只要在一旁观瞻就够了,没想到这也是一件苦差事,因为一直都在劳动,五脏庙敏感,老婆婆的手艺就是火神转世,等我能坐在木凳子上扒饭的时候,简直就是重生。
我很不争气地再次留下一滴眼泪,老婆婆给我夹了几叶青菜,说:“太好吃,是不是?多吃多吃。”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默默地吃默默的流泪。
我以为繁重的劳动在饭后该是个结束,其实是我们认不清现实,因为洗碗是需要水的,我就是今日的水神!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生炉火驱走夜寒,好在吃了饭,有了力气,我已经决定今日做一次小奴隶,用身体力行的种种乖顺去感动她,包括老婆婆要吃栗子,我去炒栗子,包括老婆婆要浇花,我去浇花,包括老婆婆要喂蛇喂鸟,我一一照办,还包括捶背、梳头发、洗澡水还有铺被子。
当我的后背贴在“锦绣河山”上时,第一感到了生不逢时的无奈和排山倒海的疲倦感。我用了最后的力气给了自己两个巴掌,再次开口问也在第九层铺了床铺的老婆婆:“婆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无声之海这里,为什么是一个人?……”我咽了咽最后一口唾沫,我听见老婆婆端庄的声音一阵阵敲打我的耳膜,像是绝佳的催眠:“山有棱,海有湾。我是梧桐之鸟,开彼山,他是泽屿之花,落此湾。妖界有句箴言:没有永开不败的莲花。可是思君山里却有不死的桐雀,我还未死,只不过是使命未济,我已经不贪恋生命了,因为已经没有人可以站在我身边的位置了……”
“婆婆,我好困,能不能……”我就那么睡着了,来不及听完什么事梧桐之鸟开彼山,泽屿之花落此湾。此夜无风无梦,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