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地方四极,远古天塌地陷的时候,海中神龟将自己的四肢擎住了坍落的天空,大地才得以安宁。而这四方的四个龟住采天地之灵气,渐渐演化成了四座凡人难以逾越的高山,分别是,长穹、天罡、君祁和虚临。后来四极之界成为修仙之人心之向往,形之索求的圣地。古往今来,虽说能借四方正气而飞升天外仙道的前人区区不过十人,但他们的故事一直流传在四方山峦的每一个秘而不传的神话里。再后来,岁月久远,求道之人孜孜不倦地想接近四方之极而得道,剩下人则在更加广阔的神州大陆地繁衍出了一代又一代的臣民百姓,此刻的我正是如同小小蚂蚁一样行走在人间的一个简单的七岁孩童,只是,我不再是一个单纯的长夏子民,而是君祁山圣山白虎的徒弟,白籽言。
我刚刚踏入君祁山小白峰的日子里,师父总是在我耳边唠叨。
“籽言啊,咱家门前的大桃树昨日结了果,你去摘两个,一个给我,一个给你。”
“籽言啊,出门一百米有颗桑榆,我看那桑葚甚好,你去采些,师父想要酿酒。”
“籽言啊,我记得半山腰上有个石登,灯途说昨日他留了封书信与我,放在那里,你去替为师拿来。”
“籽言啊,今日我卜卦时,看到后山角下,有猎人放了些东西,灯途和麋鹿来的时候,可能会被捕到,你去把它去了。”
“籽言啊,小白峰还有哪里是你没去过的,今日无事,你自己去转一转吧。”
就这样,我如同一只山兔子一样漫山遍野地跑上了两个月,和小白峰十分熟络了。
君祁山不是一座孤山,而是一座群峰,大大小小二百三十座,这些小山峰里或住着仙人和他的徒弟,或住着人间难见的神兽。它们大大小小、花花绿绿地堆在一起,十分虔诚地簇拥起来,将高高在上的君祁圣山司空悟顶突显得遥远而神秘,我常常看见,师父早上迎着朝阳飞向那里,然后在一片金橙橙的光芒里回来,身披彩霞,映的胡子都是华彩。就从那一刻开始,我每日都会将彩屏小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收拾的妥妥帖帖,开始训练红景不要看心情遍洒“甘霖”,在师父留下的闲书里学会了熏制陶器,编织衣物,每日将小碟子里装满新鲜的果子,在后院里摆了三个装酒的坛子,并且很是惬意地给它们取了名字,一个叫“千杯”、一个叫“微醺”、一个叫“酩酊。
师父见我如此乖巧,隔几日便会带些东西回来,一年下来,那些东西堆满了小院旁边的柴房。我记得,师父带过一只和我一般高的扫把,带过一只比将军猫还黑的大锅,带过一只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骨笛,带过一盏无芯的油灯,带过扇子、古琴、骰子、春蚕;带过花种、木鱼、螃蟹、香檀;带过纸伞,带过宝剑,带过风筝,带过竹鞭。终于到了那一天,小小的柴房门再也关不上了。师父蹙眉很久,盯着滚出前院的一堆物件说:“籽言,挑一件,然后将门锁上,明日我们去小阿峰。”
师父说的小阿峰里住着灯途,他是师父的故人。
那天晚上,吃了饭,就照例和师父坐在院子里,师父坐在醒崖边上赏月,我坐在月影潭边喂鱼。师父说:“籽言,该说话了。”
我就很是配合地说了来了君祁山的第一句话:“说什么?”
“我的徒儿不是哑巴。”
“你的徒儿不是哑巴。”
“今天师父和你讲灯途的故事。不过他的故事要从他师父说起。”
我侧耳倾听。
灯途的师父叫水良,是君祁山司空悟顶金殿四大掌山护法之一。二十九岁的时候,就突破了大禹虚冲的第七层,是天才中的天才。也因此受到当时大无量长师的器重,受封四大掌山护法传人,进入季山无极的修炼之中,直到一百岁时,经无极劫而成功飞升为上仙,接掌金顶殿掌山护法,只长了最年轻的青衣护法两岁。后来凡间起了战事,妖魔祸乱,四大掌山护法就各自下山斩妖除魔,等到四海平定,已经是一百多年以后,那时,水良二百一十三岁,才重新回到司空勿金顶,身披红衣,是司空勿金顶殿内的红衣护法,那时的四大护法中,只有红衣护法一人还未收徒,百年战事缭乱之后,小阿峰因为无人打理,蛮荒非常,内中情况十分复杂。大无量长师就给水良放了假,命他自扫庭院,收徒为用。
那时据说小阿峰上的长信草已经长到两人多高,漫山遍野的金色长信随风飘舞,十分柔美。红衣护法回到小阿峰后,前来拜访的仙友络绎不绝,只是,长信草将原来通往山顶的青石路完全掩埋,仙友们步行上山时经常误入歧途,或跌落悬崖,或误入蛇窝,十分凶险,好一点的时候,也会偶尔遇上拦路的小兽,不得不寒暄一番,听听它们的进化历程,很是费时。直到水良归位一年之后,小阿山才来了一位掌灯的小童。每当众仙山的仙友们到小阿山拜访,总喜欢挑傍晚星或深夜,因为总有个清秀的小孩童提着一盏无芯灯在长长的山路上为众人引路,从此再也没有人遇到过奇奇怪怪的事情,一路上山,都是柔柔美美的长信草,点头哈腰地与路人温存一番。久而久之,提灯小童引路成了小阿峰的一大特色,在两百三十山中传颂。说红衣护法收了个引路童子做徒弟,一盏无芯灯引得众仙友无尽向往,那小阿峰隐隐约约地就出现了那样一条通天之路,连紫衣护法下的碧水仙君都要拱手三分。这两百三十山怕是无出其右了。
“这么厉害?那师父是怎么认识灯途仙人的呢?”我坐在月影潭前,看着潭里红鲤追着青鲤跑。
师父望了望天山的明月,说道,送信。
那天,他奉命去小阿山送信,却遇上了小阿山上的大火。那是几千年来小阿山的第一次燃烧起了山火。巨大的火势借着东风从山脚下一路烧了上去,巨大的火舌如一头猛兽,将满山的长信草吃了个精光。金色的小阿山那一晚变成了炽热的红色。那时,只有灯途和他在山中。等水良圣仙赶回来的时候,小阿山已经一片黑焦了。
“那时一定十分凶险!”我插了一句。
师父说,那个时候,灯途似乎吓傻了,满山地张望,就是不跑,他见山下被红火包围,他就拉着灯途往山上跑,可是那灯途小童竟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冲入了火海,师父急了,也跟着冲了进去,之后他才知道,这火是什么火,这山是什么山。
“那火是什么火?那山是什么山?”我又插了一句。
师父说,他在火里听到了极为悲惨的声音,简直凄惨至极。以师父的话说:“是人间地狱里的声音。”
我不太能想象,就问:“人间地狱里是什么声音?”
师父想了想说,如果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就是神弃人而去;如果你相信这世上有魔,就是恶魔当道;如果你相信这世上有鬼,那是恶鬼夜行;如果你相信这世上有妖,那也都是恶妖乱世。
我点了点头。
原来,小阿山的满山长信里守护了几千个在仙魔大战里已经胎化无形的生灵。那些高高的金色长叶遮住的是数不尽的在圣山灵气下会化为尘埃的脆弱灵魂。那些生命来自红衣护法百年征战的战场,它们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里扔祈求魂飞魄散之外跌入六道的隐秘修行。红衣护法将那些仍有魂气的空灵种植在了小阿山,而灯途的使命不是引仙友们上山,而是避开它们,让它们能够不受打扰地集结自己的魂魄,而有机会重获生命。而那场离火则是灯途的天劫。上天没有给它们机会让它们圆满,那时满山遍野充斥着哀嚎与斥责。
那些曾经濒临死亡的灵魂再次被死亡折磨,有的就那样散了,还好;有的却魔性重生,甚至不惜粉身碎骨地将自己融入了离火里,那场景凄美又诡谲,绝望有又暴戾。那火苗狂暴肆虐,张牙舞爪,一点点地将最初的美好吞噬掉了。
师父说,那时候的灯途有些发疯,很难想象在那些声音里谁不会发疯。
“童子救我!童子救我!”
“童子,去就小铃,快去救小铃!”
“别过来!别过来!”
“啊,疼,疼,求求你别烧我,别别!”
“姐姐,是不是我们不用在等了,是不是我们可以见它了?”
“来啊,来啊,来烧吧!来烧我啊!哈哈哈哈”
“水良,你杀不了我!你用远都杀不了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烧吧!烧啊!”
“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仙。仙就是魔!你就是魔!你是魔!你是魔!”
师父说,灯途发了疯地去拔长信草,他的手被烈火灼伤了,衣服被火苗烧了不少窟窿,整个人有点面目全非,可他还是不停地拔草,可他怎么拔也赶不上鬼魅一般无限蔓延的火势。起初,自己听到那些声音的时候也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是看着灯途拔草,等他明白过来时,就一把将不成人样的灯途敲晕了,就那样背着他跑到了山顶。那时水良上仙飘飘的红衣和天边众山的五彩烟霞在黑夜里如同神谕一般降临,他觉得自己有救了,就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是一月之后。小阿山上的大火就像一场梦一样,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那灯途仙人怎么样了?”
师父说,灯途在金顶殿里睡了整整三年多才醒。太虚池的池水将他身上的伤洗得干干净净。等他醒来的时候,小阿山上已经再次长满了长信草,只是再也不需要他这个引路的仙人了。
“后来呢?”
后来,司空悟顶的长老们都觉得这场离火来的太过蹊跷,就命十来个甚是机灵的弟子去调查,却是无功而返。小阿峰的失火案就成了无头公案,最后的说法还是采用了天劫的随机与无厘头氏解法,因为灯途也很是争气地在醒来后第二年成功突破了大禹虚冲的第七层,所以,小阿峰的离火实际是灯途的天劫,天劫和离火很登对,就这样盖棺定论了。自从,红衣护法去天罡山游修,灯途接管了小阿峰,如今长信草黄了又黄,已经过了七个年头了。
“师父,小阿山上真的可以种上灵魂么?”
“应该可以。”
“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你会再遇到它的,就像你会遇到师父一样。”
“真的么?”
“真的。”
师父起身,走到我身边,伸手抚了抚潭里的清水,惹的鱼儿一阵骚乱。
“可是,你想遇到它么?或者它想遇到你么?”
“等遇到了,我会问它!”我执拗地抵抗着。
“好,到时候,你问问它。”
师父转身离开,清朗的声音留在院子里。
“好徒弟,你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我摸了摸下巴,斩钉截铁地说道:“在遇到疯子的时候,为了避免不好的事情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敲晕。”
“有道理,不过下手不要太重。”
“是,徒儿记住了。”
“啊,对了,你选了什么礼物去小阿山?”
“我本来选了那盏无芯的油灯。想来怕勾起灯途仙人忧伤的回忆,就不太好了。那花种好了,师父你觉得呢?”
“甚好。”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就是满山摇曳的金色长信里,一个提着一盏无芯灯的小童子引我登上曲曲折折的山路,那一路上,我看见了许多可爱的七彩光团蛰伏在草丛间,我以前以为那些都是夜间的萤火,后来才恍然,原来那是红衣护法种植在山间等待重生的灵魂,那提灯的小童一路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引着我,山路好长,我却并不寂寞。那小童在我面前静静地走着,也不回头,我想看清他的样貌,却怎么赶也是不能,努力了许久,惹了莫名的怒火,就这样,待我睁开了眼,天已经蒙蒙亮了。
收拾了收拾,打点了打点,我和师父、红景、渡边加上将军猫就一同去了小阿峰。我怀里抱着将军,将军身上的小布包里裹着要送给灯途花种,那天我第一次驾着红景飞越云海。她甚乖,我猜,她有点恐高,就在她耳边不停地说:“不高不高。”飞了一个时辰,我就看见满眼金色柔美的长信草在高高的小阿峰上飘飘摇摇,那山间的平地上,一白一黑两个身影,渐渐放大。
一百二十岁的引路仙人一摆手,他身旁的黑色身影一飞冲天,朝我们这里冲来。它速递极快,吓得红景一个趔趄,我没站稳,一晃就从她背上跌了下去,将军猫“喵”的一声,很是迅速地窜出我怀里,登了我一下,我便更加迅速地朝着满山长信黄橙橙的光芒里落了下去,我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来不及反应我整日宠爱的将军猫竟然将我抛弃,清高地坐落在惊魂未定的红景身上,一阵错愕。却“噗”地一下,落到了一个宽阔的背脊上,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对着身下黑色的奥鹰摸上一摸,说道:“嘿嘿,小黑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那奥鹰很是友善,嗷嗷了两声,算是回应了。我猜它那时刚满一百岁,处于变声期,它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柔。就又摸了两下,坐了起来,那白衣身影在我眼中越来越清晰,我看见他温暖的笑容里很是骄傲。我猜测他其实是在赞美小黑,就又摸了摸奥鹰的背,对着他灿烂一笑,以示感谢。
长信灯途,一百一十九岁,大禹虚冲第九层。长衫清雅,气泽冷切,虽寒不冷,只是在这寒风凄凄的小阿峰上,也没个小徒弟端茶倒水,看上去自是没我师父神采飞扬。
我坐在奥鹰身上,悬停在空中,奥鹰的羽下的风将他的长衫和白发轻轻吹起。便听他对我说道:“长信灯途,欢迎来到小阿山。”
我见他如此友好,不禁又多了三分亲切,朗声回答道:“月影小白,师父叫我籽言,见过师叔!”
“听你师父说,你带了东西给我?”
“哦,对,在将军身上。”将军猫在红景落地后,十分恭敬地匍匐到灯途脚边,将背上的小包拱了一拱。待灯途解了布包,又十分乖巧地喵了一声,又白了我一眼,径直走入了长信草丛里。
“是连琪花?好久没有见过了。”
“已经承过九日朝阳,浴过八日雨露。师叔要是种了,待花开了,可否邀籽言来赏花?”
“你师父说你本不会说话,却是妄言。当然,我会派卫灵送信给你,以表感谢。”说着,那只奥鹰又用温柔的声音嗷了两声,算是应和。
“原来它叫卫灵。我本来只在《守山兽》中见过,看起来比红景威风好多。”
一旁的红景似乎不是很服气,几个高挑的鹤步翩跹到卫灵身边,立长了脖子,似有意比个高低。
“籽言,看来卫灵很喜欢你,就请它带你逛一逛你梦里的小阿峰,晚饭时再回来,你灯途师叔的咕噜糕,你一定喜欢。”我回头看了眼师父,纤尘不染的,那落地的瞬间没有惊起丝毫尘埃,不禁又看了看一旁的红景,一阵摇头。
我甚为欢喜地别了师父和师叔,带着红景和卫灵一股脑儿冲进长信堆里,长信叶子晃了晃,遮住了我来时的路,我隐约感到前路蜿蜒,似有个说不清的结局在等我,就任凭好奇心驱使着,没入了深深深深地小阿峰深处。
“你就这么让她进去了?倒很是放心。”灯途看了看白虎,二人正盯着籽言消失的地方,怔怔的出神。
“不是还有卫灵和红景么。”
“你想让她去泪泉?”
“我那本有个无芯的油灯很是好看,很适合送人,昨天她听了你的故事,就有些担心你触物伤情,临时就换了连琪花种。可这丫头她昨夜做了梦,梦见她一直跟在引路童子的后面却看不清他的模样,心里挂念。早上,我见她偷偷带那盏灯在身上,今日想必一定要去里面看上一看的。怎好扫了她的兴致。难得出来玩一次。”
“什么无芯的油灯?我的无极灯早在那大火里丢失了。”
“半月前和寮山仙人打赌,赢了他的引水灯。”
“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引她去泪泉么?”
“大掌司飞升前立下的规矩。何况她现现在是执魔之铃的主人。”
“可你不是说,那铃铛是长夏皇室之物,在公主手里么?”
“那只她养大的虎崽儿死的时候将那铃铛死死地咬在嘴里。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是巧合么?”
“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该出现的总会出现,该还原的也终归还原。如果她是那上千魂魄中的一个,又或者她是那个最不该的一个。我希望,能在事情脱离轨道之前,有个对策。”
“但愿她不是。”
灯途一抬手用仙力支起一枚水镜,刚好看见籽言和两头禽兽出现在泪泉附近。镜中白雾蒙蒙,结了镜上一层水汽。灯途用袖子擦了擦,映出了籽言微微有些有些出汗的额角。
“她跑得很快。”
只听镜子里的女孩子清亮的声音响起:“卫灵,这竟然有一汪泉!你们渴不渴?”
卫灵摇了摇头,红景却婀娜地走了过去,优雅地抬起下巴,正准备一解饥渴。
“哦,那泉水可喝不得!”灯途看着那只仙鹤轻盈地张了张嘴,然后怪叫了起来,声音回荡在长信山上。
“你家这只红鹤一点都没有继承渡边的谨慎。”
“嗯,有点像她妈妈,谨慎不足可爱有余。”
水镜里,籽言轻抚着红景长长的脖颈,说:“红景,做的好!”然后,慢慢走了过去,将头探了过去,水中映出自己八岁的容颜。
这边灯途和白虎都屏住了呼吸。微风一吹,长信草上的一颗露珠落到了水中,一阵涟漪过后,籽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泉水中换了一个场景,一棵蜿蜒曲折的金色石榴木上坐着一个美人。
那是一个美人,在黑色的天幕下,比星辰还璀璨夺目的美人。宝石一般火红色的头发小瀑布一样从肩膀垂落在石榴花火红的花蕾上,发丝触及之处,蓓蕾开放,说不出的妖冶。
小籽言一时看呆了,手指不听使唤地伸向了水中的倒影,却是梦幻泡影,转瞬烟云,再也不能了。
水镜边的两位仙人长叹了口气,白虎捏了个决,籽言晃了一晃,只觉得一阵晕眩,便昏了过去。
我张开眼,透过床前的竹屏风,依稀能辨别出院子里那个熟悉的伸了,伸手揉了揉昏沉沉的脑袋,弱弱地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来:
“师父。”
“醒了。”
“师父,那水里有什么?”我使劲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竟然半分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昏倒了?”
“……”
“你师父怕你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就施了个仙术,把你带了回来。”灯途走到我床边,探手摸了摸我的头。
“师叔。我确实看到了,我看到了一棵树,还有一个人。”我傻傻地回答。
“你可认识那树,还有那人?”灯途师叔追问道。
“没见过。不过,好美。”
“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师父这个昏厥咒是不是下得重了点,你都睡了两个时辰了。快起来,尝尝师叔做的石榴糕。”灯途坐在四方桌上,桌上放了几个竹编的小盘,里面摆着四四方方的绿色小糕。
“不是咕噜糕么?怎么成了石榴糕?”白虎走了进来,坐在灯途对面,一把拿起一个不大不小的糕点,塞进嘴里。
“我见那美人,灵感涌现,今日你们有幸吃到我的新作,我加了石榴汁,当然取名石榴糕,味道如何?”灯途拄着下巴,一脸期待地望着细细咀嚼地白虎。
“不三不四。”
“白虎老头,你都一百多岁了,连个成语都用不好。真是丢人。”
师父白了他一眼,回到:“差强人意。”说罢,只顾吃糕,不再说话。
“丫头,过来尝尝。”灯途向我招招手。我乖乖地和师父同坐,拿起一块,端详了半天。这糕的样子着实普通,可见师父吃得津津有味,便浅尝一口,细细品了起来。
“如何?”
“嗯……不三不四。”
“你再好好尝尝。是不是细腻之中有股幽香,幽香之中又暗藏喜悦?”
“嗯……没吃出来。”
“你们两师徒真是的,吃个糕都不会说句正经话。我呢,一会要去灵山曲游仙那里取些师父的手稿,过几日天罡经会的时候,给他老人家带去,你们早些休息。”
灯途师叔风一样地说走就走了,待我抬眼的功夫,他和卫灵已经化作夜空里的一颗小星,闪烁了一下,就消失在天边。
长信山这方小室里突然出奇地安静,我看了看师父,师父看了看我。同时说道:“还挺好吃的。”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吃饱了,突然发觉这夜中的长信山格外冷清。师父又坐到悬崖边上,我很是想念月影潭,将军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乖巧地伏在我腿上,我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抓痒。就听师父说道:“那场漫天的离火之后,三年里,长信小阿寸草不生,山顶乌云盘旋不散,戾气很重。大掌司为了化掉这满山的戾气,就将一颗洗泪石埋在了长信小阿山的地脉上,用来吸收和净化这里的阴霾。一年之后,埋了洗泪石的地方便长出了一汪泉水,就是你刚刚看到的泪泉。据说洗泪石能够吸收尘世间泪水中的记忆,当遇到记忆的源头,那些残留的片段便会浮现出来。
那日离火中丧生的空灵都是当年圣战中魔族的后裔,如果它们转世为人,再入君祁山,有可能报当日灭族之愁。大掌司为了以防万一,就命所有入山弟子必须到泪泉边一验前身。”
“师父。”
“你在水中看见的倒影,很有可能是你轮回前的记忆或者是你的前生。”
“师父的意思,我曾是魔族么?”
“师父也不清楚。你可能是那人,也可能是那树。你灯途师叔因为曾守护那些空灵,所以认得那些空灵的原身,可是他说,他不认得你。可以肯定的是,你的前身不是那些空灵。”
“可师父不开心。是因为籽言可能是魔族后裔么?”
“不是,无论你是谁,你都是我徒儿。”
“可师父不开心。”
“师父不开心,是因为师父担心保护不了你。”
“我会保护我自己。”
“傻孩子,你还太小。力量也太小,需要师父的帮助。”
“可是,师父。”
“你放心,在你长大之前,师父护你周全。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说完,师父竟然朝着长信草丛中走了过去。他的背影消失的时候,我眼睛有点湿。将军猫在我身上打了几个哈欠,我便搂着它爬回小榻上,和衣而睡了。将军猫将它肉肉的爪子搭在我脸上,我努力抬起眼皮看了看它黯然销魂的睡姿,也和月夜朦胧一起跌入了梦乡。
我梦见了我第一次来到君祁山的那天。君祁主峰,飘渺如云。司空悟金顶大殿前,师父牵着我的手,一路向前,在百兽千呼万唤的祝福中,没入在金殿的万丈光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