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去与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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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通捷物流行政部代买的机票,汉莎航空,头等舱。没有包,喜欢精打细算的小财迷不会做这种事;也包不下来,现在不比七年前,中国的有钱人很多,上海到慕尼黑是热门航线。飞机换了,从波音747-400换成了空客A340-600。

  还是四个人——简越、马运哲、乐天畅和李建德。有趣的是,这次跟七年前出国的时候很像,简越是张义鹤,在德国呆过很长时间;马运哲是简越,护照上的年龄都是15岁,都会说英语和德语,都很聪明;乐天畅是薛辉普,只会说英语;李建德是郝宗观,德语白痴,英语三脚猫,无法在德国独自出行,也是临时加上去的——加急申请。

  两对组合的武力值相当——张义鹤不仅会烧菜,功夫也不错,后者才是他获得艾尔莎青睐的主要原因,也是他在法兰克福能混得开和简越把他弄去康德组的重要原因。郝宗观天赋异禀,虽然乐天畅从小习武,李建德当过兵,又久在公安部门工作,勤练不辍,但联手都未必能赢得了他。

  智力值也相当——薛辉普的智商绝不在马运哲之下,华沙大学不差,他边工作边读书,还有家庭牵绊,仍然轻松拿到了博士学位,还学会了波兰语和德语。张义鹤的智商也不差,只是该读书的时候没法好好读书罢了。

  与上次不同的地方是,简越不需要去磨总领事。德国驻上海总领馆拿到加急申请后,连问都没问一下,直接给李建德发了签证。副作用是,乐天畅和李建德更拘谨了,不敢随意说话了。能让大国的国家机器直接改变规则的人,绝不是普通商人,更不是小老板。简越无所谓,他长大了,不需要再刻意跟下属套近乎,再说不缺少聊天对象,他和“老”同学马运哲的共同语言更多。

  去机场的车换了——没有霸气的虎头奔,取而代之的是桑塔纳2000出租车。四个大老爷们挤一辆车,其中还有一个体重近200斤的大个子,司机直皱眉头。如果不是行李少,说不定婉拒了。

  一路无话,到机场后,先去VIP柜台换登机牌,接着走VIP安检通道,然后直奔汉莎的VIP候机室。简越找了个角落坐下,让三位随从自便,自己点了一杯红茶,开始看书。

  过了一阵,马学霸实在忍不住了:“越哥,您认识总领事?”

  简越说:“看过照片,没见过,不过他肯定认识我,我是特殊关系户。”

  “什么特殊关系户?”

  简越抬头笑道:“我是半个德国人,更准确地说,是不是德国人的德国人,只是没有德国国籍而已。这次去慕尼黑,对你们来说是去德国,对我来说是回德国。我在德国政界的朋友很多,外交部门的‘熟人’尤其多,所以总领馆给我开绿灯。”

  乐天畅和李建德都神色古怪,但马运哲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觍着脸笑道:“我不想去德国上学,您能把我弄到美国或英国的名校去吗?”

  简越哑然失笑,齐悦集团给澄溪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工商业和教育领域,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澄溪人对国外高等教育的认识。

  智商主要是遗传决定的,变异只是一小部分,能生出马运哲这种孩子的人一般都很聪明。马运哲的父亲马启程曾是农林职校的老师,后辞职下海,开了一家叫启程食品的公司,专门做调味品,现在是澄溪最大的调味品生产企业,净资产过亿。前世马启程也算成功人士,只是做的不是老本行调味品,而是液压件。改行需要学习,错过了发财良机。饶是如此,也攒下了过千万的资产。

  儿子聪明,马启程有钱也舍得花钱,于是送他上了澄溪最好的私立中学——海韵职院基础学部。马运哲很用功,轻松进入基地班,开始为留学做准备。中国高校与国际名校的差距不小,有条件的家庭都希望孩子能去国外上大学。不过海韵职院只提供慕大和慕工大的针对性培训,虽然这两所大学不错,但因为教育制度差异,在世界上的排名并不是非常靠前,精英学生更倾向于去英美老牌名校念书……

  “您说话啊,”马运哲急了,“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快来不及了。”

  简越乐了,“你莫非还想打退堂鼓不成?”

  马运哲苦着脸答道:“在澄溪我不敢违逆我爸的意思,怕他训我好高骛远。如果您能帮我弄到有分量的推荐信,那我这次就是去慕尼黑旅游,跟你们一起回来。”

  简越刚要调侃,忽然心中一动,正色道:“你恋家,对不?”

  马运哲赧然道:“有点,我从没出过远门,突然出国读书,受不了。”

  简越沉吟片刻,“那行,我会跟你爸说的,要不这样——这次就当是旅游,你在国内参加03年的高考,然后再申请美国的大学。海韵职院正在筹备英美知名大学的基地班,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马运哲狂喜,抓住简越的手拼命摇晃。后者轻轻抽回,严肃道:“你不要想着走后门,国外大学是宽进严出,越好的大学要求越高。如果自身实力不足,勉强为之,进去之后会很痛苦。我知道你一直想去MIT,看不上TUM……”

  马运哲赶忙出声:“您千万不要误会,我没那么狂妄,德国是欧洲最发达的国家,TUM在工科方面也是世界一流水准。”

  简越说:“你不用忌讳什么,MIT的综合实力确实比TUM高出一筹。我没有母校情结,对我来说,TUM只是一个拿文凭的地方。我学的东西,大部分也不是TUM的老师教的。”

  马运哲松了一口气,有些好奇:“您出国留学的时候,亚琛工大的机械和电子明显比TUM强,为什么您会选择TUM呢?”

  简越说:“四个原因,第一,慕尼黑有两所一流大学,Uni和TU各一,没有死角。第二,TUM的食品专业在德国数一数二,建筑领域也非常强悍。第三,TUM是德国高校改革的先锋,传统派的势力没有亚琛那么大,取得学籍相对容易。第四,也是最主要的,我想去亚琛念书也去不了啊,没关系。如果勉强过去,十有八九会灰头土脸地回来。简而言之,我跟你不同,有负担,首先必须考虑生意,保住钞票,其次才是实现理想。”

  马运哲愣了愣,“什么保住钞票?”

  简越望向乐天畅,后者会意,解释道:“简董小时候意外得到了一笔巨款,足够他舒坦地过一辈子,但这些钱绝大部分在合作伙伴和职业经理人手上。如果不花点心思,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马运哲吃了一惊,“传闻是真的?”

  乐天畅笑道:“当然是真的,中国的神童多着呢,中科大少年班一抓一大把,但富豪型神童百里无一。如果不是简董有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人凑上来。”

  马运哲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乐天畅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以作为反证——没错,你的确是难得一见的聪明孩子,只比简董当年略逊,家境也少有人可比;但你爸的钱不是你的钱,你爸现在的钱按购买力算也远远没有简董七年前的钱多。”

  马运哲傻笑,想了想,“为什么不交给家人保管?”

  乐天畅说:“简董是事实孤儿,——你出去转转吧,估计这是你头一次来。”

  马运哲一愣,接着迅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抓起手机和相机走人。乐天畅从包里掏出录音干扰器,放到茶几上。简越笑道:“你刚才的表现不错,希望再接再厉。想做大事,胆量必不可少。”

  乐天畅苦笑,没有继续。简越望向李建德,严肃道:“阿德,你老家离平寺镇区不远,希望你跟我说实话——平寺人对云越集团改制是不是很抵触?”

  李建德说:“云越集团改制,平寺民间损失不小,肯定有部分人心生怨恨,但根本原因是你家的身份——如果从你爷爷算起,你家连越明人都不是。云越集团崛起后,越明其他乡镇的同行受损严重。平寺由市府直管后,更增加了仇视心理,更不要说简总经常有事没事往上海跑,让越明人觉得他回平寺创业别有用心。我爸认为,他去鹤山简家拜访,主要目的不是认祖归宗,而是减轻越明人对平寺简家的排斥。长话短说,据我打听到的消息,简总在您出国后的两年间,承受的压力非常大。说句您不爱听的——让立宇控股上市十有八九是正确的选择,不然您的投资极有可能打水漂。这么多不干净的人,您想报复都不知道该找谁。”

  简越不置可否,“天畅,你的体会呢?”

  乐天畅说:“我94年9月转校过去的时候,就发现平寺不大对劲,但当时忙着读书,没多想。95年站稳脚跟后,我开始关注外面的变化。因为自小习武,我比较敏感,直觉平寺不止三股较大的势力,除紫竹会、嘉岩集团和云越集团外,起码还有两股,实力都不弱。这些势力之间时分时合,但大部分时候,立宇集团和云越集团是盟友。更准确地说,范立宇和简总是盟友。简而言之,我觉得93年发生的事没有结束,到现在都没有结束。”

  “原因?”

  乐天畅说:“简总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93年被人逼得那么狼狈,稳住阵脚之后,肯定要找回场子。换到大部分人,包括我在内,也会这样做,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大仇不能轻拿轻放。问题是,敢打云越集团主意的人也不会是弱者。唉,我呆的时间短,当时还是学生,大部分资料都是后来调查得出的,未必靠得住,仅供您参考。简而言之,我认为,有人利用了简家内部的矛盾,刻意离间家族成员,大部分老人都不怎么干净。估计您也发现了,所以快刀斩乱麻,将无法调查清楚的人通通踢掉。嗯,我现在终于发现严老师是一个真正的智者。”

  简越说:“严老师的确是一个智者,但我把大部分老人踢掉,不是嫌他们不干净,而是因为他们跟不上我前进的步伐。此外,我虽擅长下围棋,但并不喜欢下围棋,没兴趣经营复杂庞大的产业。我今天问你们这件事,不是想找谁的麻烦或者跟老简和解,而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最先找到张义鹤的。”

  听众彼此对视,李建德说:“莫非不是简总?”

  乐天畅说:“张义鹤有问题?”

  简越说:“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张义鹤本身没有大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没有问题。老简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半照顾半监视,照顾为主,监视为辅。”

  李建德嘟哝道:“既然没有问题,那您就是没事找事,估计是觉得旅途无聊。”

  简越神色凝重:“我没有没事找事,而是94年到96年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很多,让我觉得有些蹊跷,似乎漏掉了什么东西。张义鹤加入是个典型的阳谋,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认为只是老简的主意,对症下药,后来才发现没那么简单。”

  李建德说:“既然是阳谋,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

  简越哑然失笑,“阳谋还是计谋,还是为了达到某种类型的目的。它可怕的地方不是本身有多么复杂,而是不可测的方向。我隐隐觉得,这事的源头可能在云越集团成立之前,甚至可能在云越机械成立之前,十有八九是七八十年代发生的恩怨,一直延续到现在。当事人都活着,都不肯罢休。以前双方势力都不大的时候,交集少,一直不为人知。云越机械发展起来之后,双方的交集大幅增加,无可避免地对上了。”

  李建德想了想,“您的意思是说,跟简总在上海的圈子有关?甚至更进一步,跟您爷爷和茅老师一层的人有关?”

  简越笑道:“有长进,没错,我基本确定是这样。这几年发生的大部分事,都跟90年之前的纠纷有关。人是一种健忘的动物,记仇的人远多于记恩的,再说平寺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云越集团最多只有一半的功劳……”

  “您弄岑山经开的灵感是不是来自于云越集团的起家过程?”乐天畅插嘴。

  简越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能做Y9主任的人,没错,继续。”

  乐天畅说:“我觉得平寺内部斗得如此激烈的主要原因是简总的性格,次要原因是利益分配不均,而不是历史恩怨。越明的工业比澄溪发达,92年时民间的资本量超出澄溪不止一筹。云越集团筑巢引凤,引回了大批在外发展的越明资本。简总认为云越集团是挖井人,应该占大头。其他势力则认为,井是云越集团挖的没错,但井后来加大加深过,而且云越集团挖的井仅限于老平寺镇,樟宁和沿山的井都是他们挖的。没有他们的支持,云越集团根本做不到这么大。我总觉得改制和立宇控股上市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十有八九是简总与越明本土势力的交易。简总想两全其美,立宇集团就是那个交易标的。唉,我现在终于发现您选择分家很对,绝情事出有因。换到我,十有八九也会这样做。”

  简越笑而不语,李建德糊里糊涂的,“麻烦解释一下。”

  乐天畅说:“简总想维持对改制后的云越集团的绝对控制力,确保政治图谋顺利实现,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将云越集团的股份分给员工和亲近的关系户。这样做肯定会损伤越明本土势力的利益,因为云越集团的员工大部分都不是越明人。想让云越集团顺利改制,必须给本土势力补偿。简总可以选择的交易标的屈指可数,也不想牺牲阳辉系的利益,因此选择牺牲立宇系的利益。他想得很美,但高估了自己对立宇系的影响力,而且对立宇集团的架构研究也不够深入。立宇集团最有价值的部分是人和关系网,而不是资本。”

  李建德哀声道:“麻烦尽量说简单些,我脑容量比较低。”

  听众都笑,乐天畅说:“没想到你喜欢上网,简总这么做的原因也许很复杂,但对简董来说深究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没有意义。没钱的人觉得有钱就很幸福,但有钱的人很少会这么想。简总低估了简董的精神需求,以为保住部分股份就可以弥补给简董造成的伤害,却没想过简董办立宇集团赚钱其次,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关系圈。你想想啊,他去德国留学之前,圈子里其乐融融,回国之后一团糟,友情几乎被摧毁殆尽,现在完全靠得住的朋友不超过一只手。”

  李建德想了想,“据我所知,立宇集团上市前,总资产便很庞大,一年能赚30多亿,即便简总不使坏,也极有可能失控。”

  乐天畅说:“这事我有发言权,立宇集团上市前,总资产约170亿,净资产约85亿,但这些钱大部分属于立宇系成员企业,小部分属于员工和原始股东。利润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立宇系成员企业认购股权的预付款,因为97年5月就要确定基本的利益分配体系,大家都想在立宇集团多占点股份;二是立宇集团员工创造的财富;三是准股东的劳务贡献。以我为例,乐家虽没在立宇集团投什么钱,但立宇集团厦门那边的很多业务都是我叔叔帮着做起来的。根据协议,我叔叔的成绩算到我头上,所以我拿了350万。换句话说,立宇集团的钱绝大部分是立宇系成员企业和立宇集团员工的血汗,几十万人的血汗。你只看到钱多,没看到出钱的有多少人。”

  李建德欲言又止,乐天畅笑笑之后继续:“立宇控股在97年初上市,立宇系的原始协议就无法落到实处,外人和立宇集团内部的小部分人攫取了绝大部分的劳动果实。这是典型的半渡而击,表面上看,简总替侄儿保住了股份,实际值得商榷。如果简董想维持在立宇集团的影响力,就得掏腰包善后。因立宇控股上市受损的人数不胜数,仅Y9的善后支出就是一笔巨款。Y9有493名成员,最少的拿了200万,最多的拿了1000多万,总善后支出约12亿8000万。加上一些遭受无妄之灾的老员工的补偿,简董的直接善后支出近25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简董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在立宇集团的直接投资只是勉强平本。如果算上通货膨胀,亏得一塌糊涂。在外人的心目中,简总有错但并非全错,至少给侄儿保住了股份;但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简董是人财两失,快乐的圈子再也回不来了。”

  李建德说:“伽云投资拿走的钱不少,简董不可能亏本。”

  乐天畅无奈道:“我知道你们都这么想,但技术也是钱啊,欧洲人又不是慈善家。虽然我不知道简董具体花了多少钱才把这么多先进的技术弄回中国的,但肯定不是个小数字。你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么多先进的食品机械和检测仪器?还有吉洛工业园,没有简董,那玩意再过十年都建不起来。算了,懒得跟你这种人费口舌。”

  李建德撇撇嘴,调转目光,“简董,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讲?”

  简越蹙眉道:“你想说什么就说,甭弄得神神秘秘的。”

  李建德咧嘴一笑,“那我就直说了——安德丽娅12号回德国的时候,悄悄地带走了一样东西,似乎是一个楠木小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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