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扬的双眼依然茫然得不知所措,好像不明白陈东阳的意思。
陈东阳也不解释,站起身,“不管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都、我们,永远都在!”
陈东阳,真不是一个好的指点迷津者!
开着魅影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圣彼得堡的大街小巷,首扬觉得脑袋里好像绕成了一团迷雾。
陈东阳的话让他发现了一点头绪,可同样的,却让他又陷入了更深的谜团。
他离开顾家明明是因为讨厌了顾知航无休止的束缚和管控,陈东阳却忽然告诉他,想要一个家,就注定会被“家”困住!
更重要的是——
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想要顾知航怎么做?
他又需要付出什么?
首扬脑中乱成了一团麻!
带着独一无二小金人标志的顶级豪车无视周围惊艳的视线,冷冰冰穿梭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
和国内一线城市差不多,圣彼得堡的道路上也是车水马龙。
豪车内的倾城男人面无表情地游荡在人流量最多的地带,看着周边形形**的人群。
他看到路边的情侣说说笑笑、吵吵闹闹,中间好像有一根看不到的线将他们紧紧系在一起!
看到幸福的小家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没错,是满足!
看到年迈的夫妇经历了沧桑的眼中写满平淡,可紧紧握在一起的一双手却坚定得好像任何力量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首扬的脸色泛着白,捂了捂又在揪疼的胃。
他忽然又想起顾知航,那个从来话少、只会默默做好一切的男人。在他第一次去顾家之后,顾知航就没再抽过烟,直到后来和平淑闲聊时才知道,顾知航为了他把烟戒了。
又是一个酒吧略过车窗,首扬心里微微动,却并没停车。
他的胃需要长期调理养护,不能受到任何刺激,所以顾知航很少允许他喝酒!
首扬忽然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他都回到东都了,都决定不再见那人了,为什么还一直想着他?!
胃疼像在耀武扬威张显着什么,一个劲儿作祟。
久违的疼痛隐隐让首扬产生了陌生的感觉,他这才想起,自上次和顾知航回国到现在,他的胃病都没有再犯过。
靠在舒适的驾驶座上,首扬的眼帘微微垂着,脸色泛着白。
a市的空气、环境、交通……哪里都比不上圣彼得堡,可是他却日复一日地想念,好像那里存在着某种特殊召唤,让他对眼前这生活了多年的大都市都产生了烦躁的心理。
明显的心不在焉,让首扬没能及时发现前方的交通状况。等他回过神儿时,周边的车辆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前面的道路被堵了起来,一片喧嚷吵杂。
首扬向前看了一眼,晃眼的急救灯要命似的闪个不停,隐约是出了什么事故。
皱起眉,再一次捂了捂疼得更厉害了的胃,首扬心情很不好。这种交通状况下,连掉头都不能。
很快,事故地点有救助的车开了出来,刺耳的鸣笛声让人很不舒服。
首扬的眉一直没舒展开,随着让道的车流缓慢移动着。
依稀看到出车祸的是个女人,浑身是血的模样。首扬扫了一眼,看得出这女人基本上已经没救了。
车窗大敞着,露出她身边男人哭号得撕心裂肺的脸!
首扬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忽然间被扎了一下,发出刺刺的疼!回来这么久,他从没想过,被他扔下的顾知航是什么感觉!这些日子,那家伙又是怎么过的?
首扬抿了抿唇,不由得不安起来,忍不住一遍遍安慰自己:妈打电话的时候什么都没说,说明那家伙其实还是挺好的。
可是越安慰自己,首扬越放心不下,忽然很想立刻就回去,看看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东都五十四层,颇具宫廷贵族风的豪华大主卧的房门被敲响。
邵文一打开门,就看到首扬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外,一手捂着左上腹,一手撑着门框,背都直不起来了!
“文……我、胃疼!”
邵文眼神一寒,立刻抱起首扬就快步往隔壁的医疗室走,“这些天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还是说又喝了酒?”
“没喝酒。”额头的冷汗一滴滴往下淌,首扬一想到自己都快到机场了,却疼得不得不回来的狼狈相,就忍不住苦笑。
原来顾知航那家伙每天管着自己按时吃饭还是有好处的!
迅速给他做了个检查后,邵文寒着脸把黑乎乎的药汁给首扬灌下去,让他平躺在病床上,轻轻按摩腹部。
首扬却推开他,挣扎着坐起来就要下床,“我还有事,不……”
“你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儿?!”邵文脸色更难看,强硬把他按下,甚至气不过故意手下用力一分。
“啊!”首扬被他按得惨叫一声,脸色更白了,身体更是哆嗦着蜷成了一团。
“闭嘴!平躺!身体放松!”邵文像个严肃的私塾先生,毫不留情地教训着不听话的学生。
“你丫的、混蛋……色胚!”首扬疼出一身冷汗,不自觉侧着身体,双腿半曲着,一阵阵压抑地痉挛。
“东阳!”邵文铁青着脸喊来整层楼唯一的闲人,“让他平躺!给他揉内关,点按足三里。”
一看就知道首扬的胃病又犯了,陈东阳一点惊讶都没有,拽拽地坐在一旁,轻车熟路地充当助理的角色。
“什么时候、能好?我要去机场。”首扬神情很不耐烦,因疼痛总想蜷起身体。
陈东阳眼神动了一下,邵文则淡着一张脸明知故问,“去机场干嘛?”
“老子要回国!”首扬更加不耐烦,语气明显是掩饰心虚的恶劣。
“回国?”邵文嗤笑一声,“回国干嘛?”
“老子想干嘛干嘛!老子就不能回国了?”首扬怒,眼睛瞪得圆溜溜,很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你急什么?我不过是问问。”邵文的脸不寒了,慢条斯理打圈理着首扬腹部的皮肉,“生气也会引起胃疼。”
首扬顿时蔫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胃的确舒服了一些,可不想再疼。
“等下我把小花寄回来的护肤礼盒拿给你,帮我捎给平淑,这套东西比较适合她的皮肤,纯植物的,没有伤害。”
“我妈又不喜欢你,再献殷勤也没用!”首扬撇撇嘴,神情嫌弃得分明在说:这么久都没搞定我妈,真没用!
邵文似笑非笑瞟着这个傲娇的小混蛋,“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我?她只不过对顾家责任太重,一时不能接受我。”
首扬冷哼一声,很不屑他的辩解。
邵文好笑地看着他,“你连家庭责任都不懂,哪里会懂这些?只管把东西给她就行了,她会用的。”
在听到“家庭责任”四个字的时候,陈东阳的眼神明显颤了一下,唇角似乎扬了扬,可那并没有什么笑意的弧度却似乎含了点苦涩。
邵文也不看他,停下为首扬按摩的手,把一个温热的水袋放在他胃部暖着。
“谁说老子不懂?”首扬最经不起挑衅,立刻冷哼反驳,“不就是赡养抚养的义务?!顾老爷子早死了,顾知航也早成年了,就算责任,也是顾知航赡养我妈!”
“所以说你不懂。”邵文在他身边坐下,语气清清淡淡,“家庭责任,其实就是一种感情。淑她虽然和顾昌平没什么感情,但她却认为自己对顾家是有一定责任的,而这个责任的根源来自于她是顾知航的母亲,她爱自己的儿子!”
听到顾知航名字的首扬似乎眼中闪过一抹什么,又不屑地哼哼两声,对邵文的话很嗤之以鼻。
邵文也不在意,继续说自己的,“有感情,才有这种责任。其实这就像你创建了top一样,保护我们每一个人就是你自己潜意识里的责任。你觉得你是我们所有人的老大,我们既然选择跟着你,你就有责任有义务保护我们每一个人都好好活着、拥有更好的生活。同样的,家庭也一样。”
首扬忽然沉默了,似乎明白邵文不过是借机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别开脸,不再看他。
邵文也不管他听不听,坐在首扬身边耐心地一句一句告诉他、自己很早以前就想教他的东西,“两个人在一起,组建成一个家庭,靠的就是这种没有血缘、只单纯建立在爱情上的牵绊。这种牵绊,就是责任。你对他有责任,所以你爱他、保护他,给他你能给的最好的,他也一样,这是爱情的责任。”
首扬沉默着,薄唇轻轻抿起。
邵文拨开首扬额头被冷汗打湿的一缕缕头发,深邃的蓝眸里是无法遮掩的放心不下。
这个精睿果敢、智勇双全的top杀神,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孩子一样的存在。他还不到二十三岁,还不懂感情的真谛,更不明白家庭的牵绊。
他太自由,想要的就去争去抢去夺,不想要的就扔掉就打破;
他太幸运,他爱的人恰好用命爱着他,他永远不会体会到爱而不得的滋味;
可他又太懵懂,他从来没有家庭,眼里更没有法律的约束,所以不懂这个平凡世界的温暖定性!
看着首扬低垂的眼睛,邵文的语气依然如同缓缓流淌的溪水,“两个人在一起一辈子,不但有责任,更有沟通、理解,以及更多的东西。你每次下达命令前,都会让我们所有人说出自己的意见,你知道这是沟通、采纳,其实家庭也一样。
两个人要面对不同的事情、可能会产生各式各样的矛盾,或许并不是谁对谁错,只是两个人的方式不同罢了,可是不说出来、不沟通,别人就猜不出你的心思,即便是最懂你最爱你的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明白你在想什么。”
首扬依然沉默着,纤长细密的睫毛轻轻抖动,好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邵文静静看着不再说话,让首扬一个人去理解。
邵文一直都知道,首扬是个太过通透聪慧的孩子,他虽然从不没接触过这些,但是,他一定会明白!
好半晌,首扬才声音低低地问:“阿文,我、做错了么?和他在一起,我像毒瘾发作,离不开、戒不掉,可我越来越讨厌他对我的管控!离开他——我真的做错了?”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邵文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不让出了一身汗的首扬受到凉,“但是你要知道的是,顾知航也没有真正做错什么。他只不过占有欲太强,不小心圈痛了你,可是扬,你呢?你真的打算轻易放弃?”
首扬别开眼,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邵文却清楚地看到他眸光的狠狠颤抖,“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回去偷偷看一眼,如果他好好的,你就再回来?”
首扬的眼睫呼扇了一下,依然没做声。
见状,邵文轻叹一声,“在我们西方,结婚的时候牧师会问新郎和新娘——‘你愿意娶或者嫁给这个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这不只是婚礼宣誓,更是对未来一生相伴的责任承担。”
首扬闭上眼睛,睫毛在不停地颤抖。
一旁,陈东阳早已双臂环抱,转过身看着窗外。
“myboy,你不但有爱情,你还有责任;你不但有兄弟,你还要有家,这样生命才是完整的,这样你才不会在年老之后后悔。你不能就这么像个逃兵一样轻易放弃逃回来,即便要放弃,你也要确认你是不是不爱他了。”顿了顿,邵文看着首扬紧闭的双眼,“扬,告诉我,你真的不爱他了?”
然后,他看到首扬的唇抿成了白色,双手都紧紧握起。
俯身吻了吻首扬光洁的额头,邵文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将毯子给他细细盖好,“好好睡一觉,胃不疼了再做你想做的事。”
关上门,走远一些,邵文才停下脚步,问一同出来的陈东阳,“有没有什么话想找人说一说?”
陈东阳鲜少有波澜的眸子似乎晃了一下,“没有。”转身去了琴房。
没有么?
邵文淡淡笑笑,只是那温文如常的笑容里藏着一抹难以隐藏的心疼与无奈。
一句句听着他剖析首扬和那个人无人能插足的感情,听着他苦口婆心劝首扬放下死撑的骄傲回国去见那个人——东阳,你真的不会难受么?
不会难受?
谁会相信呢?
六十三层安静的琴房,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慢慢跳动,的熟悉旋律缓慢地流淌着,将整层楼笼罩得更加寂静。
陈东阳弹得很慢,低低的琴音好像是处在融化中的冰雪,缓慢的、冰凉的、沉寂的、无瑕剔透的,消融出一抹淡淡的清冷。
——有没有什么话说一说?
陈东阳知道邵文的意思。
那家伙真不愧生了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居然能看出来他自以为深深隐藏的秘密。
可是——
陈东阳神情淡淡的。
他没有什么话可说,真的没有,关于那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陌生”人,他真的没有任何话能够说一说。
毕竟,他和那人见面的次数那样少,少到每一次的场景都清楚地刻在脑海里,时不时跳出来回放重播……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男人就像披荆斩棘的王,甘愿挨了乐亦三拳后,彪悍地清理“路障”,去见他的“公主”,从始至终都没看过自己一眼;
第二次,在圣诞节宴会上,他用最简洁粗暴的方式,轻易就辨别出自己的发明,这是整个东都都不会发生的事,让他不能不为之动容;
第三次,他在电光石火间毫不留情地击败自己,只因为不想让他的“公主”闻到不喜欢的烟味,那份强劲与速度奠定的骄傲,让向来低调内敛的他一瞬间绽放出无言的张狂;
第四次、第五次……
悱恻缠绵的婉转旋律回荡在空旷的琴房,可他的耳边却清晰地一遍遍弹奏着那人那日在这里所弹奏的自由音律!清淡的、从容的、冰冷的、睥睨的、凌厉的、嚣张的,一丝丝一缕缕,哪怕是最细小的一个音符,也都深刻地弹奏在他冰封的心弦之上。
陈东阳迷离幽远的墨眸微微飘忽,他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有那样高超的琴技,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优雅如王一般的风华男子坐在他现在的位置上用十指编织出一场乐海沙场的模样!那般运筹帷幄,那般睥睨张扬!
细长的指尖又一次深深抚在熟悉的琴键上,似乎想再次感受到遥远时光外那人留下的残余温度。
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那人身上独有的气韵——属于与生俱来的高贵,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凌厉。
居然敢在他的琴房大打出手?
只是向来脾气乖张难处的陈东阳……居然并不反感!
若非如此,在他的琴房里又怎么会留下独属于那人的记忆?
只是,陈东阳倒是从未想到,处世向来清淡一如普通人的那人本质里竟果真是不输自家老大的张狂!张狂到刚到东都大本营的第一时刻就毫不留情地“撂倒”三大头目,张狂到身处“敌营”之中也敢放肆地“教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游黎!
只是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同样令自己也视为生命的男人!
为了那个男人,他心思缜密,不惜自导自演“苦肉计”,一步步换取那个男人重新回到他的怀抱;
为了那个男人,他步步算计,引导着整个东都对他的所有认知走向,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才是唯一能并肩站到那个男人身边的人;
为了那个男人,他甘愿充当“背后之人”,全程随行照顾那个男人的起居,不假任何人之手;
为了那个男人,他居然主动向他们top这群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横行之流示好,求他们帮他一起策划送给那个男人的惊喜;
……
陈东阳的手指依然在灵动地跳动着,他却早已不知道自己弹的是什么。
“东阳……”
他清晰地听到他第一次叫他名字的声音。
语气淡淡的,清冽的,好听得让他止不住心颤。
不止一次地想,假如那人遇到的不是首扬,那他会爱上什么样的人?还有什么人、可以俘获那人的心?
闭上眼,依然重复着扣人心弦的旋律。
他从未对那个人惊为天人,却依然挡不住他成为自己生命中最独特的风景线!
他从未和那个人有过真正的接触,可依然挡不住他成为他心底唯一的影子!
爱上老大的男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那双深邃的墨眸沉静而斑驳,好像最纯净的墨被冻结后,突然崩碎成无数细致的冰凌霜点!
爱上老大的男人……老大的……男人?
是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是老大的男人!
陈东阳唇角溢起一抹模糊的自嘲,理智如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一卷只能永远冰封在灵魂最深处的音律残谱!
没有希冀,没有绝望,从头到尾充斥的,只有淡淡的疼!
从来不会产生能够得到的想法,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心底一遍遍勾勒出那人线条冷硬的脸、描摹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的温度!唯一的期许就是那个人能对他灵魂单纯的老大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像只有这样,那个人才能够把幸福抓得更紧一些。
可是这样的感情却是一把回旋的锋刃,每一个刀刃捅向的都是自己!
清冷的脸上越发孤寂,陈东阳的理智越发清晰。
顾知航,你究竟有多爱他、才会忘了他的身份、忘了他的强大、忘了他高傲凌厉的自由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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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的这处豪宅虽然看上去和周边无异,但防御系统几乎已经做到世界顶尖儿水平,加上周边严谨隐蔽的黑方k暗哨布置,整个顾家就算想飞进一只麻雀都困难!
当然,这并不代表这防御能拦住所有人,尤其是这个家伙还对这套防御系统了如指掌。
轻易避开所有防御点和暗线,一道瘦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安静得近乎空无一人的顾家。
顾家还是干干净净的模样,有些清凉,有些宽旷,但无处不飘散着独属于那人身上的气息,让他心安、让他神往!
看着好久没回来了的熟悉客厅,那人竟隐隐生出了一分恍惚,整颗心上上下下浮动着,充满了不真实感。
二楼小健身房内隐隐约约传出瑜伽的音乐声,每天的这个时候,平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一般都会在那里练瑜伽。
人影在楼下静静站了好久,终于慢慢地走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