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碧波尽染英雄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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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密麻麻的火弹砸破平静的水面,蒸起茫茫雾气。一道道粗若臂膀的铁索纵横交错,编织成硕大无比的蛛网,将长百余丈的水面切割地七零八落。本该乘风破浪、逆流勇进的数十艘艨艟斗舰被蛛网粘住,宛如奄奄一息的虫蚁,进退不得。

  蛛网虽大,却并非严丝合缝,通济渠中依然有漏网之鱼,铁索阵北便有艘长十丈、阔近两丈的斗舰躲在火网之外。战舰船舱内,太子中舍人、江陵大都督府判官、素叶军监军王珪瑟瑟发抖,早丧失了之前颐指气使的“英姿”。

  “小杂种心狠手辣,小小年纪就害死王沛忠,莫不是暗中与叛军勾结,欲置吾于死地?”王珪念及已订婚的娇妻和长安的安逸生活,顿时怒火冲天,混不顾王霨的旗舰碎叶号正遭受叛军暴风骤雨般的猛击,其座舰俱兰号周围连水花都没有几个。

  “可恨的小杂种,每每弄些小把戏哄父亲开心,明明是王忠嗣偷生的庶子,却骗得万千宠爱,真是该死!”

  恨归恨,王珪不得不承认,素叶军水师营的战舰的确独具匠心、非同凡响。

  俱兰号乃素叶军水师营的主力斗舰,帆桨并用,兼具速度与稳定性。舰首装有锋利的铁撞角,可劈波斩浪、横冲直撞;甲板上有庭州砲十二台,齐发之时,声若雷震;两舷另有神臂弓数十具,攻守兼备;若满载甲士靠近敌舰,船头装备的铁钩吊桥能深深嵌入敌船甲板,便于将士接舷跳帮。

  俱兰号乃俱兰级斗舰的首舰,同级战舰素叶军内河舰队还有四艘。内河舰队以睢阳城东北的孟渚泽为营地,经通济渠等河网神出鬼没,或纵火焚烧敌军船只,或护送货船补给睢阳城,或利用河网袭扰叛军营寨,令史思明防不胜防。

  史思明曾从洛阳、汴州征调俘获的舰船,欲以量取胜,但叛军老旧的战船在俱兰级斗舰密集火力打击下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内河舰队还有无坚不摧的旗舰碎叶号及三艘吐火灼河的真珠级喷火快艇。交战不过大半个时辰,叛军临时拼凑的水师便灰飞烟灭、付之一炬。

  内河舰队全歼叛军水师后,睢阳守军气势如虹,素叶军借助水网,频频出击,北上袭扰平卢叛军的粮道,吓得史思明仓皇北逃。

  自睢阳到汴州、东都,水运最为便捷,急于退兵的史思明从沿渠州县劫掠大量民船,载着士气衰竭的叛军北撤。为阻断追兵,平卢叛军事先已驱使民夫丁壮运土填渠,生生在通济渠及周遭河流中堆出数道土堤。

  王珪明白,太子命其接替卢杞出任监军,意在监视王霨,驱使素叶军遵循东宫方略行事。据裴诚言,太子出任天下兵马元帅后,夙夜忧叹,日日以收复东都为念。镇守河东的郭子仪对东宫之策心领神会,已调兵遣将,欲南出轵关,收复怀州,威逼洛阳叛军;坐镇南阳的父亲大人多次击退田乾真部的进攻,胜利在望。

  裴夫人对王珪的期望是金印紫绶、官至卿相,而非披坚执锐、沙场点兵,故兵事非其所长。但在庭州耳濡目染日久,王珪也能略略瞧出,单凭郭子仪和父亲的兵马收复洛阳,恐力有不逮,唯有征调江淮兵力,兼以潼关陇右雄兵,方能奏效。

  王珪想来,太子命永王李璘组建江陵军、节制江淮兵马,为的正是合而围之,一举收复东都。

  只是江淮郡县久不闻金戈声,郡县团结兵颇为孱弱,永王麾下最能征善战的依然是父亲的北庭军和小杂种一手打造的素叶军。

  令王珪愤懑的是,小杂种不仅多次明里暗里与东宫作对,甚至还蛊惑父亲疏离太子殿下。难道他不知因王皇后、王忠嗣之故,太原王氏注定是太子一党?难道他不知道王绯贵为建宁王妃且身怀六甲,阖家上下早已与太子殿下紧紧捆在一起?可见小杂种始终是条喂不熟的狗,毫不顾忌家族安危!

  当叛军北撤时,小杂种故技重施,口口声声说什么“史思明诡计多端,平卢军退而不乱,城内守军急需休整”,毫无追亡逐北,乘胜收复汴州、剑指东都之意。

  急于崭露锋芒的王珪灵光一闪,私下借助闻喜堂之力,花重金雇佣人手挥锄舞耒、肩挑手扛,火速扒开土堤、挖出通道。

  与此同时,王珪带一众裴家武士攀上停在通济渠上的俱兰号,以天下兵马元帅府赐予的监军令牌接管战舰,强令其扬帆追击。

  多少有点自知之明的王珪并不敢去碎叶舰撒野,旗舰上均为小杂种的心腹,只听其号令,根本不管什么皇命军令,若不开眼硬闯,恐将身首异处。

  王珪逼迫俱兰舰擅自出击,内河舰队不得不随之而动。只是闻喜堂在堤坝上凿开的水道并不甚宽阔,堪堪供俱兰级斗舰通过,小杂种巍峨的旗舰碎叶号一时无法通行。

  无小杂种掣肘,王珪更是意气风发,连声催促战船桨帆并用、全速追击。

  风高帆影疾,烟乱鸟行迷。

  凭借熏熏南风,劈风斩浪的俱兰舰逆流北进十余里后,在桅杆上瞭望的水手已从望远镜中窥见叛军舰船的身影。

  “杀!”王珪清楚平卢军战船稀少,遂命俱兰号饿虎扑食、杀入敌阵,两舷庭州砲急射如电、发声如雷,叛军船只遇之不沉则破,几无反击之力。

  “妙哉!”乐不可支的王珪亲手射杀数名落水的平卢兵后,不顾素叶水兵的劝阻,高声令道:“给我冲,某要活捉史思明!”

  猛虎虽威、难敌群狼。

  十余艘走轲小艇疾若飞梭,盘旋逼近大杀四方的俱兰舰。

  庭州砲射速快于寻常床弩,无奈滑若泥鳅的小艇在水面七弯八拐,难以瞄准。不少石弹落在走轲两侧水中,激起簇簇水花,偶有几枚击中,却无法穿透加厚的甲板,将之彻底摧毁。

  “换猛油火弹!”不等王珪发令,俱兰舰水兵已自行调整战术。

  猛油火弹的目标并非滑不溜丢的走轲,而是俱兰舰附近的水面,紧随其后的火箭在俱兰舰周遭筑起一道火幕,成为屏蔽走轲的围墙。

  “跳!”熊熊火势逼得走轲上的平卢士兵纷纷跳入水中,顺势前行的敌船劈头撞上火墙,迅猛燃烧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变成火船的走轲来势不减,仍若利箭般冲向俱兰舰。此时已能看清,冲在最前的走轲船头镶嵌长达数尺的铁钉,若长满利齿的鼍龙,死死咬住俱兰舰的船舷。

  “快灭火!快灭火!”王珪惊得魂飞魄散。

  眼看更多走轲要撞上俱兰舰,漫天石弹呼啸而来,将俱兰舰两侧的走轲砸得千疮百孔,数十具尸体接二连三从船底冒出,水面洇开一片殷红,船速随之慢了下来。

  “碎叶舰上的庭州砲!”素叶水师士气大振,舰上的武侯队急忙扑灭明火,锯断铁钉。

  “小杂种来的可不慢!”定下心来的王珪持镜南望,只见庞若巨鲸的碎叶舰不时抛洒出一兜兜石弹,对试图靠近俱兰舰的平卢军船只覆盖射击。十余丈长的碎叶舰前甲板上有架巨型庭州砲,它的威力虽无法与陆上攻城拔寨的配重投石机相比,但其射程和杀伤力仍比寻常庭州砲强得多,抛出的石弹足以击穿数层甲板。

  碎叶舰前,三艘真珠级喷火快艇在弓月、叶支、贺猎等俱兰级斗舰的护翼下,若三支利箭射入平卢军阵中,喷火如雨,将波涛翻滚的通济渠变成沸腾之河。

  本还算严整的平卢船队在素叶水师排山倒海的攻势下乱成一团,或拼命挥桨,试图逃离燃烧的修罗场;或抱着坐骑在水面随波逐流,失魂落魄;或弃船上岸,宁肯两条腿走路。

  高悬史思明帅旗的平卢军旗舰,则并未因方才俱兰舰的冲杀而停留,早在素叶水师主力抵达战场前便已脱离战斗。

  七八艘素叶水师的艨艟快艇穿梭于渠上,用两舷的神臂弓射杀负隅顽抗之敌,对举手投降之辈则打捞起来,押送至舰队末尾的千泉山号运输船上。

  素叶水师的雷霆一击,俱兰舰顿时转危为安。

  “素叶军水师营居然主力尽出!连小杂种的旗舰也出动了!”见王霨竟然被自己逼得乱了方寸,王珪首次感受到为人兄长的快意,摇头晃脑道:“小杂种总算明白孝悌之道乃为人之本。”

  不过快意归快意,经过方才的险境,王珪已生鸣金收兵之心:“解睢阳之围,追击史思明百余里,阵斩平卢叛军过千,擒获无数,某之功业,足以露布告捷!”

  可令王珪诧异的是,之前扭扭捏捏不肯出兵追击的小杂种竟在旗舰上挂出全军追击的旗语,并命顶在最前的俱兰舰为开路先锋。

  “因人成事,可恶、可耻、可鄙!”腹诽不已的王珪却不敢直接违抗王霨的军令。他身边虽有数十裴家死士护卫,可与雷霆万钧的碎叶舰相比,数十把横刀渺不足道。而他之前逼迫俱兰舰出击的监军令牌,也就是吓吓若随风飞蓬的普通士卒,对胆大妄为的小杂种毫无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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