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是个天使。
——容姿出众、成绩优异、开朗活泼、乐于助人,虽然出生于一户普通的家庭,但是一家四口生活幸福美满。她是受神明偏爱的孩子,天生就有了很多人努力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得到的外在与内在条件。
她的祖国奉行的中立原则,让他们即使在战火纷飞的世界,也保持着相对的平静。就这样,活在这个和平国家的她,幸福地成长到了13岁。
……
安的一番话语,终于让真回过了神。他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像是要去拍死一只虫子一样说要为他毁灭这个世界的女孩——他感受得到,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虽然是出于那种不靠谱的状态下的,但是,她没有开玩笑。
她是真的觉得这个世界错了,她是真的觉得这样的世界很恶心,因此,她也是真的打算将这个世界毁灭。
——这样行吗?
“开什么玩笑啊!”
虽然对自己的存在以及遭受的种种不幸也确实有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诸如此类的想法,偶尔也对这样的人生很是感到痛苦与无奈,然而就因为这样而怨恨整个世界,从而产生想要毁灭世界的想法——自己可还没中二偏激到这种地步啊!
“这个世界已经没救了,人类已经没救了啊。”
安说道,她的声音与表情再次变得冷漠。
“战争永远都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主旋律——上位者们或为了一己之私或为了大义而发动战争。这是整个世界的趋势,过去、现在、未来,任何人都无法制止,即使停战一时,也终有一天会再次因为种种原因而引发争端。”
她指了指天空,那是Plant的方向,被她击毁的那几座卫星殖民地就在那里。
“就算我不杀他们,他们终有一天也是要死的——人类就是那么脆弱的生物啊。然而就是如此脆弱,如此渺小的人类,却总是不知悔改地相互征伐,互相屠戮。”
……
那个天使折断了翅膀。
那个女孩,她失去了家人。
——战争爆发得是那么得突然,上位者为了坚持所谓的中立国原则而选择了抗争,其引发的后果,在很短的时间内,女孩的国家就充斥了战火。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所谓的中立国,所谓的和平之地,是如此得无力。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论战争正义与否,平民永远都是蒙受苦难那一方——在这片战火中,因为避难不及,女孩最终只能跪在自己父母的残骸前,跪在自己妹妹的断手前,流着泪痛苦地嘶吼。
这一刻,她开始憎恨自己的弱小与无力。第一次的,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获得足以守护一切,足以把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
“为了生存而发明武器,为了更好地生存而使用武器,为了比任何人都更好地生存下去而用武器杀死任何竞争者——这就是人类的天性,人性本恶!”
安淡淡地说道。
真顿时开口反驳:“无论是力量还是武器,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守护自己,守护自己在意的人——你说的那些太片面了。”
“然而无论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都是争端的引子——拥有力量就避免不了伤害他人。不使用力量就和没有了力量一样。”
“只要不主动去用力量伤害别人,那么争端又怎么会发生?”
“然而事实证明,你说的不过是天真者的妄想。”
安回道。
“总有些人,他们为争端而活;也总有些人,他们为了利益,又或是为了自己的正义,而挑起争端。”
“——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人,即使拥有力量,那又能做到什么呢?”
……
女孩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力量。
她遇到了好心人,被送进了军校,认识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人际关系,她每时每刻都在成长,那份因为弱小和无力产生的空洞,不断被获得的知识与力量填充。
第一次战争已经结束,而第二次战争却接踵而来。因为优秀而受到上司赏识的女孩,驾驶着最新锐的机体,毅然投入了战争。她和伙伴们一起,不断成长着,而且不负众望地,立下了种种汗马功劳。
她成了战场的新星,成了众人心中的英雄——渐渐地,她觉得,自己应该有了足以守护一切的力量了。
然后,在一个短暂的假期中,在一座高耸的海崖上,她遇见了另一个女孩——一个惹人怜爱,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已经逝去了的妹妹的迷糊女孩。
她承诺,她会保护她的。
……
“你应该知道什么是绝望吧,真?”
看着真沉默相对,安毫不在意地继续回答道。
“——没错,给你一个美好的希望,然后在你触手可得的时候将其撕碎!这就是绝望,也就是所谓的命运的恶趣味。”
“但是绝望并不可怕。”
安这样说道。
“可怕的是,命运一次又一次地给予你希望,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在你面前将其撕碎——这种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终结的绝望,才是最最让人崩溃的。你应该能明白这种感觉吧,真?”
明白吗?当然,自己很明白。
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还有发誓要保护的女孩死在自己怀中,心中要追赶的目标成了叛徒——当初如此多让人崩溃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若是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学会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想必现在,他已经疯了吧。
“亲人、朋友、恋人、同事……人类所谓的人际关系网,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啊。”安叹了口气。
“你在他人身上所下的心力越多,与他人越亲切,你就会越发地陷在那张网里无法自拔。而一旦对方出了什么意外离开了你……那种打击,是致命的。”
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点,简直就像是孤独者的宣言,透着冰冷,却意外地让人无法反驳。
“你明白了吗?所有和你关系亲近的人,他们都是一个个定时炸弹啊。若是你坚持和人交往,那么,你永远都避免不了受创。”
……
女孩哭得很伤心,哭得很用力。
然而,躺在她怀中的,那个被她视作妹妹的女孩,已经不可能再睁开眼了。
——她被人杀死了。这个自己发誓要保护的女孩,被人杀死了。
女孩的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她为这个念头而付诸了实习行动。
——她杀死了杀了自己“妹妹”的凶手。
然而,即便已经报仇雪恨,人死也不能复生——那个在心中被炸出来的创伤,已经不可能愈合了。
然后,悲痛中的女孩,又听到了另外一个让她崩溃的消息。
——她一直仰慕的一个前辈,叛逃了。
背叛者,是不可原谅的。
——于是女孩也把他给杀死了。
……
“真,我们是一样的。”
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透着微微的苦涩。
“我们都是为世界所不容之人。都是被神明背弃的悲哀者。”
她的手,轻轻抚上了真的脸。
“我们只有彼此依靠,才可以不被任何人伤害,没有任何负担地活下去。”
说着,她的目光,转到了已经沉默了许久的露娜身上。
“——无论是她,还是外面想要阻止我的那些人,亦或者是不在场的其他人。他们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迟早有一天,他们会伤害你。”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真微微后退了一段距离,皱着眉:“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人是特殊的——即使有一时间的不公,但是这并不能作为厌弃整个世界的理由!”
自然而然地,他就说出了这句根本不像他能说出的话,说完后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了。
听了真的回答后,安笑了,笑得很开心:“果然很特殊啊,你——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你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飞鸟,然而,你和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真·飞鸟都不同。”她将脸凑近了真,“你太耀眼了——作为一个真·飞鸟,你真是太耀眼了!那种虽然带着迷茫,却还存在着不该在真·飞鸟身上出现的极度坚强……不管你自己认为如何,在我眼中,你就是特别的——和我一样。”
她很是得意地点了点头。
“果然啊,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
女孩感觉自己越来越麻木了。
她杀死了很多人,其中有罪人,亦或许也有无辜者——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所做的是正义的。如今的鲜血与白骨,是构筑通往和平之路的必要素材。
她这么坚信着,她必须坚信着——或许曾经也有过怀疑和迷茫,然而,已经回不了头了。
照着那位议长的指示,她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甚至连那个曾经的祖国,也在自己的手中走向了灭亡。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令她动容了。
曾经那个天使,已经堕入了地狱。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只要能实现那理想中的和平,就算化作魔鬼她也不在乎。
没有比和平更美好的事物了!
……
“你是逃不掉的,真。”
安说道。
“无论你怎么挣扎,都逃不过这个世界加诸于你身上的悲哀宿命。”
虽然安的双眼没有神光,然而透过这双眼睛,真似乎可以感受到其下她那颗悲伤而冷漠的心。
“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没有人可以断言未来——更没有人可以断定我的命运!”
真想起了曾经月白对自己说过的话。
“即便未来的路真的是悲惨而绝望看不到光明,然而我们身处在现在——要是连改变命运的勇气都没有,那还不如现在就直接去死算了!”
砰!
随着真的话音落下,一声枪响。
——这一次,开枪的只有一个人。
安看了一眼自己流血的右手,然后将目光落到了露娜的身上。
“抱歉,走火了。”
露娜的脸上毫无歉意与慌乱,显然走火只是胡说八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发难,她已经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了。
“不过若是你不肯乖乖束手就擒的话,那我可不敢保证,下一次走火,击中的会不会是你的脑袋!”
——这是毫无疑问的威胁!
然而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中了一枪,但是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痛苦,似乎这具身体不是她的一般。
“你又对我开枪了,露娜玛利亚。”
她说道,声音透着微微的哀伤。
“你又让我受伤了。”
……
那是最后一战。
议长承诺的世界,马上就要到来了。
然后在最后的最后,一颗子弹,射入了女孩的胸膛。
下命令的是议长,开枪的是她从军校开始就在一起的,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
女孩这样问着。
她的朋友告诉她,对于议长承诺的新世界而言,她的存在是不必要的。
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侩子手,只会操纵战争机器的恶魔——对于议长的新世界而言,这两个名号,就意味着威胁。
女孩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她就是只是一把武器。在战争时是必要的利器,而当和平到来,武器就只是会破坏这份安宁,甚至连主人都可能威胁到的不稳定因素。
直接排除是最优选项。
——这个世界已经遗弃她了。
女孩终于认识到了这一点。
没有任何人希望她活着,包括她尊敬的议长,亦或是最要好的朋友。
——她孤身一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问着自己。
明明所求的不过是想要平平淡淡地生活,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呢?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然后她想明白了。
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她就应该要孤身一人,因为没有任何人是不会背叛自己的,没有任何人是值得信任的。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
——是的,只有自己,才能够信任。
明白这一点后,女孩哭了。
她哭得很痛苦,哭得肝肠寸断,哭得似乎想要把这个世界加诸于她的委屈一次性发泄出来——然后,她哭完了,也看不见了。
眼前一片黑暗,心中,却是升起了新的信念。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了,有的,只是满满的痛苦。
于是这一刻,女孩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毁灭这个让她哭泣的世界。
她舍弃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并且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
安格瑞尔——Angry。
她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着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