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我只记得他将金锭落在店铺案台上时的喜悦,却忘了他将面具小心翼翼戴在我脸上的动作和姿态。迷蒙的往事于我而言就像铺在眼前的轻纱,他情深切切,我羞涩欢喜,记不清细节,只记得他那时的笑格外温暖,足以照亮我整个世界。
后来眼前重花绿影,不知不觉离开了闹市街道,青草浅浅没过脚跟,走在上面沙沙作响。
我想去四周看看,他握着我的手却不知不觉松开,像脱离于指尖的细沙在缓缓溜走,稍不留神便会消失无踪。
待我回头诧异的看他时,他的眼异常深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松开我的手,更不知道我那时为何要这般做。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重新将他的手握紧,感觉他温热的手指被困掌心,就有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还有两次。”那是我握紧他手时,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尽管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深眸却骤然抬起,朝我探来,缓缓而道,“超过三次,吾便不会放手。”
“不是三百次?”没来由的,我扳着左手指头同他理论,“化身五百年,我每天都和您待在一起,每天都会牵您的手,应该有数千次……三次定论是怎么来的?事不过三的意思吗?”
他没有说话,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不知何时举起的右手已经揭开了我脸上的山神面具,黑眸映着我稍显微异的面容,温热的指腹在脸上轻抚:“这是你自己说的。”
很多年后,我一直认为我们那时是相爱的,可岁月越长,经历的事越多,我反而恍惚是否真的爱过什么人,更加不知是否有人真的爱过我。
可那时,他真的待我极好,一双眼看向我,仿佛天地间再无旁人。他就这样一直牵着我的手漫步花海,脚步轻缓,穿越重重花林,远离尘嚣的来到山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墨语,于我83次经过的洪荒初始、化身五百年之后。她背对着我和明烨坐于山水之间,一袭黑衣沉如暗夜,姣好的模样映在潺潺溪水中,身旁还伫立着一位风月人物,真是前不久刚刚同我交手过的妖界第一任妖王齐悦。
“你一个人终究不是办法,不如随本王去妖界?在那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本王不会限制你的任何行动,如何?”
“凭你也配?”她似乎正在戴什么东西,起身之时有玉石轻敲的摇曳之声,看不见她的面目,就瞧见她像一阵风似的猛然飘向了齐悦,也不知做了什么,便将齐悦击倒在地,“我要的男人世间只有一个。除了他,谁看着我,谁让我恶心。”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尚不知她与我的关系,只觉她周身魔性法术十分厉害,撂下这话后便消失无踪,仿佛她从未出现过。
可站在我身旁的明烨却生出几分警觉,拉着我的手悄然后退,皱眉附耳道:“像是天地灵气化身的魔族,实力不容小觑。”
我点头附和,表示认同他的观点。但事后想来却总是忍不住发笑,若是那一****因好奇去瞧一瞧墨语,不知会不会在四目相对时是否能认出彼此。若是能,或许后来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只是那时,我们不知彼此的存在,就似一正一邪的两面,我有我想要守护的人,她有她想要得到的真情,我们有着同样的灵气和魂魄,却从未有过相同的心思。
“让蓝辰领兵追查魔族异动,此女化身,恐有风波。”
记忆中,那时明烨说了这样的话,作了如是决定,就像早已预料到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我永远无法预料的一切。
那是我不曾获知的第83次洪荒,不知蓝辰的回归,不知墨语的出现,不知在我计划好的结局上会发生怎样的改变。我只知道后来明烨牵着我的手带我去了雪国,在冰天雪地、漫天飞雪的冰雪世界,带我坐于山巅雪树,看着纯白雪花徐徐坠落。伸手接几缕在掌心,被灵气融了去,只剩浅浅的冰凉。
丝竹声传来时已是黄昏,风雨压得天际晦暗,却有一盏盏明灯自雪山间亮起,一排排如流火,穿越冰雪世界,汇聚在雪国宫闱之前。
先是祭天,后是拜月。
五行大陆人种众多,迎月节却在同一天。
山地是灯会,雪国是祭奠。
当祭祀正式开始时,我不由好奇的偏眸看向身旁明烨问:“为什么她们要跳舞?献舞给上天吗?”
“不。”明烨摇摇头,“她们是献舞雪帝,借着每年迎月节勤练歌舞,只为让雪帝多看她们一眼,而后……”
“而后什么?”
“而后娶其为妻,封为雪后。”
“哦……那雪帝估摸着是要看花眼了,这么多美人同时献舞,要是各个都看上了,他得有多少雪后?”
我靠在树干上踢踢脚,素来不擅歌舞的我对这些事从来没兴趣,尤其是想到这么多女人同时献舞只为令同一个男人多看一眼,顿时觉得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没什么好的。但此时明烨却附耳在我耳旁道:“但听说新任雪帝与以往不同,看上了一位没什么家世的雪国女子,悄悄安排此女在舞姬中献舞。你猜,会是哪一个?”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是我那时唯一能够想到的话,垂眸朝远处献舞的人群中看去时,只瞧见其中一位舞姿格外优美动人,便伸手一指,问明烨:“是她吗?”
明烨没有说话,一双沉眸突然看得失神。我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握着他手的右手不禁缓缓施力,唤回他的注意力。但他只是偏眸冲我一笑,眸光缱绻如那晚柔和月光落在我脸上,轻轻摇头:“吾不知。”
“我啦,不是吾,是我。”
一天到晚总要纠正他无数次的用词用语,指望他像一个寻常人一样同我交流。但他却是笑,对此不以为意:“我,的确不知。”
说完这话,弹指施法,茫茫雪地间无数起舞的白衣女子唯有那一人舞衣变作赤红,如火如荼、分外瞩目。犹如飞舞于寒冷冰雪中的火蝶,卓卓之姿,分外夺目。
我隐约听见人群中有人在说:“快看!倾城的舞衣变成红色了!”
原来,那女子叫倾城。一舞倾城的倾城。
在认识瑶姬之前,我曾以为倾城是天下间跳舞跳得最好的女子,在她的舞衣被明烨施法变得艳红之后,便再也瞧不见旁人的舞姿,顿时惊若天人的拽紧了他的衣袖道:“您是怎么想到用这一招令她更为出彩的?”
深邃的目光幽幽偏来,似乎已不再看雪地间献舞的曼妙身姿,撩起我耳边发丝的,是他温热的手,随着他沉沉的话音低低述说着:“我只是想,若那人是你,我会希望你是什么样的……”
“如果是我?”呢喃于他话语间,弹指的漫天黄花就已飞了出去,我冲他笑笑,由衷的道,“如果是我,应该是这样的。”
舞衣依旧是白,无需炙热如火的点缀,只要漫天飞花随着白雪徐徐坠落,映着一排排晕黄的宫灯。不显眼,不张扬,不娇柔,不做作。仿佛一切皆由天赐,那在雪地间献舞的女子就是一个天地孕育的精灵,仅此而已。
我如是在想,当年的我或许情窦初开,或许根本不知****为何物,只瞧见他的眼格外深邃,像是映了黑夜,暗沉无星,只困着我被雪光照得清晰的面目,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底,被他那时难能认真的表情所吸引。殊不知他施法幻化火衣,我施法降落飞花,早已被远处伫立的雪帝识破法术之力,雪国巫师纷纷在议,倾城献舞,恐有天神降临,帝君应娶此女,感恩上天神明。
时至多年,我总是在旁人成婚时想起那日的情形。实际上那一天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唯独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这倾城舞。
倾城一舞倾城,被雪帝迎为雪后,从此传为一段佳话。坊间不少女子也纷纷习作倾城舞,只为引得心悦男子的注意。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在五行人种中,不少种族将倾城舞视作女子成婚前必作之舞,献给未来夫君,以求永结同心之意,却没人知道,在五行大陆即将湮灭之时,游走天下的我寻访雪国,在雪国找到的只有一缕雪女孤魂,未见倾城,未见雪帝。
“雪帝以前喜欢的人不是她啊,倾城魂魄消亡后,雪帝悔憾终生、郁郁而终。虽然外界不知道,可这件事在雪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啊。”
那小小的雪女如是说着,告诉我,这天下人或许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多少女子借着倾城舞永结良缘,可真正的倾城,却是孤苦终老的宿命。
时间回归那一晚、那一刻,当雪帝缓缓举步走向倾城时,倾城盈盈而笑,雪光映着雪帝锋毅的面容,远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只记得坐在身旁的明烨缓缓将我手握紧,柔和了眸光在低笑:“若是此生有一女子愿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因吾起舞,吾也算是此生无憾。”
他那时就是这样,明明心里有想法,偏偏说得模凌两可,只能哄骗彼时不谙世事的我,十分爽快的答应下来:“那我跳给您看啊,您就不会有遗憾了。不过,能改掉吾字称我吗?”
他在我定定的眸光中缓而一笑,深邃的眸在一瞬间点亮,似有一片绚丽的光影汇聚其中,晃得我有些看不清。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近处述说,隐约中带着笑:“好,若你学会此舞,吾定会迎你为妻。”
还有一句。
“我说真的,别忘了。”
那是他头一次未经我提醒,主动用“我”字自称。恍而不察的是轻柔的吻落于嘴角,像清风拂面、温柔辗转,在我惊讶之时恍然传入我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后来他还说了什么,我几乎忘了,只记得在惊吓中的我从雪树上滚了下来,皑皑白雪齐齐抖落,跟着我跌落雪地,最终却落入他温暖的怀抱,还有他爽朗的轻笑一直在耳边回响:“傻丫头,一个吻就吓成这样。以后,该拿你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
重重往事在我睁开眼的一瞬间褪去,就像所有光明在顷刻间归于黑暗,我记得他那时的神情,却模糊了视野,不知他说那话时究竟是出于真心,而是因为受到了我灵气的吸引。跌跌撞撞走到床边坐了下去,我以为恢复记忆后许多事都能好起来,都能在我计划中更近一步,谁又想到事实真相会是如此残忍,数百万年的追随也敌不过开心一句——他们是受到了我的灵气吸引……
长长叹了口气后,我再次闭上了眼睛,眼前依旧是那年冰天雪地,明月高挂之时。他就这样抱着我平躺在雪地间,丝毫察觉不到周遭吹来的寒风,只能听见他似感慨般看着天空低吟:“今晚的月光真好,难怪他们如此崇尚迎月节。”
砰然的心跳已在这时震震传入耳中,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肩膀完全被他困于臂弯之中,看不清天上月光,只能看见他如同山峦起伏的侧颜和轻柔如风的声音徐徐传入耳中:“之前常听人间戏言,说喜欢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