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看着身边人递上来的折子,就算是李坤也感到极其意外,但旋即想起邱言在北疆决战之前,就准备好的安置诸部疏,这心中翻滚的念头便又平息下去。
只是难免越发生出顾忌来了——那许应一并非今日才开始引导皇帝的心思,只是这反军的一席话,化做引子,将李坤心里的担忧彻底引爆了罢了。
但另一方面,面对这种局势,邱言没有收敛的意思,反倒越发将自己算无遗策的一面展露出来,这种反其道而行的方式,也收获了意外的效果。
当皇帝对一个人顾忌到很深的地步时,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里面的缘由也很简单,况且李坤也不是昏庸之主,也知道邱言志向何在,就算基于权力本能,会有其他想法,但现在被邱言递上来的折子一惊,也算是清醒过来,接着便打开折子,扫了一眼,随即愣住了,跟着面色凝重。
“这……这上面所记的都是真的?”
李坤本来只是想大概的扫上一眼,然后再顺势让邱言负责此事的,在他看来,这次事情既然是许应一等人所引起,想要祸水东引,令邱言接下这烫手山芋,结果邱言却事先准备好折子了,那就是聊到此事了,必然早有准备,如此一来,最后的结果如何着实难说。
只是,李坤却也不认为邱言除了动用口才去招降,还有其他什么办法,但看着手中的奏折,这才知道邱言并非无的放矢,很有可能是早就在思索这些办法了,同时这折子上的内容,也让他大为惊骇,对邱言的顾忌一下子提升到了极点。想要知道消息来源何在。
而如此一来,也让李坤对邱言手中的另外一封奏折好奇起来。
另一方面,殿中文武本也有与皇帝相似的念头,但现在见了皇帝的反应,却也是纷纷疑惑不已,对那折子中记述了什么,尤为好奇。
在众人的疑惑,皇帝再次开口道:“这奏折上的信息,邱卿你是从何处得来?”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邱言好整以暇的回应。“臣执掌兵部,这过往的文书本就是消息来源之一,更不要说在调集资源的时候,会接触到沿途的商贾、世家,从他们的口中、信中,同样有信息透露出来,只是这些信息乃是零散、琐碎的内容,要经过印证与重组才能展露出更深层次的隐秘。”
“原来如此,”李坤闻言眉头微微皱起。“这邱卿若能将中技巧传授给这兵部官员,甚至军中将领,能抵得上千百斥候,甚至犹有过之。不,也不好,若是透露太多,让那闲杂之人听去了。反而流传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一来等于给王朝增加了……”
这皇帝想着想着。自己先就陷入了纠结之中,但他越是这样,越使得手中奏折的内容让人好奇,使得那满朝文武无不引颈以待。
邱言却道:“皇上,臣的这些方法算不上什么高深的东西,这世间之人只要有心,就能总结出来,况且在臣所著的武经总要制部中,也有收录,这些都只是小术,能改小势,却无法扭转大势,这自古以来,为国者得人者兴,失人者崩,不是一两小术能影响的。”
这话已经有些教育皇帝的意思了,但在场的大臣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之色,要知道在大瑞一朝士大夫的权势和地位是很高的,当面骂皇帝的人都不少,没事恶心一下皇帝更是家常便饭,邱言这样的话说出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君不见那前宰执马阳如今正安居地窖之中,光明正大的编撰通鉴,这打的旗号就是要让未来皇家以史为鉴,其潜在含义就是要专门编一部史书给皇家看,教育皇室子弟怎么当皇帝,该注意些什么。
这样的口气可以说是大破天了,但日后此书真成,也必然是一本人道典籍,而皇室也必须恭恭敬敬的收录,作为传承之本。
从此也能看出这士大夫的地位与人格,与皇帝其实并无多少上下之别。
这个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臣斗胆要问一句,这邱尚书的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说话的并非几位宰执的哪一位,而是看上去年岁不小的老臣,他口上说着斗胆,但语气中却满是催促。
李坤也不以为意,便道:“此折中所列的,乃是一串名单,多数为那反贼中人的家眷,详细标出了其家中几口,父母、妻儿姓甚名甚,身上的特征等,此外更有一直以来,我大瑞境内与那反贼互通有无的商贾,大致列出了他们供给反军的物资、器械名单。”
此言一出,这殿上先是一静,随后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之声。
他们当然明白这样一份名单的威力,其价值怕是不下于三万精兵!
同时,这文武百官也明白过来,为何皇帝之前看了奏折之后,表情会有明显变化,毕竟这背后代表的信息太过骇人,就算是群臣也感到心下有寒气冒出,在胸中翻涌。
李坤又道:“另外,邱卿还建议朕,在招安的时候,令那些反贼将自家的家眷都迁到关中,然后安心在各地为流官,待时间久了,能证明于国有忠,安居其事,方可再行调动。”
这话说白的,其实就是拿捏人质,让天罡地煞贼等接受招安后,能投鼠忌器,受到制约。
但立刻就有大臣表示不满——
就见一名御史出列道:“我大瑞立国以正,乃天下正朔,当以仁德治理天下,便是那反贼之流,只要受了招安,只要看到陛下怀德,自然会真正归心,岂能效那法家之行?须知苛政猛于虎!”
这话说出后,朝上不少官员神色微动,更有几人露出恼怒之色。
当年列国时代百家争鸣,后来大炎武帝独尊儒术,儒家成了显学正统,罢黜百家,但这般思想岂能轻易断绝,历朝历代多数都是外儒内法,这法家的传承一直没有断绝,在大瑞的朝堂上你也有不少传人。
远的不说,单是前宰执韩逸,就是法家之人,对邱言还有过指点,他的儿子韩变隐于翰林院中,原本也有计划,被邱言破坏后安稳了些年头,而其人所学的也是法家之术。
这位御史的一句话,得罪的人不少,但这时候当然没人出来反驳,而是要看邱言如何回应,因为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位御史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还是旧党一派,是许应一的属下。
现在的局势逐渐明朗,许应一等人的计谋,看上去万无一失,但皇帝刚才的话,与邱言的这封奏折,局势有了逆转的可能。
邱言却不慌不忙,只是道:“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那贼人造反在先,本就有污于身,又不是正统出身,朝中之人对其无法知根知底,多大防备又有何错?许学士刚才也说了,能和平解决争端,不应流血,既然如此,只要稍加注意,就能让那些接受招安之人安居,避免再次流血的发生,杨大人又为何要阻止?”
这杨大人,指的正是这跳出来的御史,至于许学士,则是说的许应一。
而且,邱言都说了,连圣贤都觉得识人不易,又遑论其他?
至此,情况已经清晰了,这殿上的文武百官,也大致明白了结果——应许还是要让邱言走上一遭,但最终的招安条件,却加上让反贼的诸多首领,将他们的家人交出来作为人质,以示诚意,若是不愿,邱言就能推说这接受招安乃是反贼的推托之词,为的是拖延时间。
同时,沿途对反贼有过资助的商贾,很有可能呢也要在邱言东去的时候,被秋后算账。
“这一连串连消带打,确实高明,”思索着这些,就连许应一,也忍不住对邱言的应对感到钦佩,但他同样也知道,这并不足以改变自己的布局,“可惜,提出这样严苛的条件,也能让那些反贼顺理成章的拒绝,到时一个逼人难降的名头,就要落在这邱言的头上了!”
他正在想着,皇帝李坤也已经大概接受了邱言的提议,他并非不知其中风险,但邱言所说的也不假。
说到底,接不接受招安,影响的是邱言的名声,而无论是哪种选择,对王朝而言都是有利的。
另一边,邱言却又将手上的另外一份奏折举起,并朗声道:“皇上,臣还有一份奏折,事关重大,因不能自行决断,更还未彻底证实,本不想现在拿出,但既然要去往东边招降,所以还是先行奉上,以免日后延误。”
“哦?”李坤看着那份奏折,本就好奇,现在更加迫切,“拿上来。”
待得手下人将奏折递过来,李坤翻看了几页之后,登时面色剧变。
这陛前的诸多文武大臣,同样也是好奇,而如许应一与蔡阙等人,从刚才开始,就隐隐感到不妙,对这封奏折心有警惕,如今见了皇帝表情,那不妙之感越发强烈。
突然,李坤抬起头,狠狠的瞪了许应一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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