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零四章人从海上来下
吕兄的生意是在中南吧,秦雷沉吟道:那里天高皇帝远,应该还好些吧。
呵呵,秦兄,东南打个喷嚏,中南就得下三天雨,要是东南难过了,中南也好不哪儿去。吕坤笑笑道:而且不满秦兄说,我这次回东南,八成就走不了了。
哦听出事涉家族隐秘,秦雷也不多问,只是点点道:不走也好,哪里也比不过故土。
秦兄真是个妙人啊。吕坤笑道:不说我了,你回去有什么打算
先在上海休息休息。秦雷道:然后到处走走看看。
那太好了。吕坤笑道:我也会在上海住一段时间,咱们可以多亲近亲近。
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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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宁波号缓缓驶入黄浦江,客人们在甲板上互相告别,纷纷留下自己的地址,以便日后联系。秦雷没有地址,别人也不强求,船上陆上是两个世界,人们将从人为的亲密回到原本的位置,对于这种纵使有些魅力,但无权无势的角色,自然也不会再像原先那样有兴趣。
但吕相公&039;那样的大人物,不会因为空间的转换而被怠慢,人们依旧围着他,热情的邀请他,务必到自己那里做客,保证给他最热情的招待。
秦雷也不在意,静静站在一边。纳楚在他身旁,小声道:看来身份真的很重要,没了身份,就变成普通人。
不理这个幸灾乐祸的家伙,他望着大江两岸的繁华景象,但见烟水苍茫,樯桅如林,各国样式的五桅大帆船密布江面。极目远眺,江岸上楼阁峥嵘,缥缈云外,飞甍画栋,碧槛珠廉。比他十几年前来上海,不知繁盛了多少倍。
船靠码头停稳后,舷梯缓缓落下。秦雷朝众人举手作揖:诸位,后会有期。便先行下船离去了,两个保镖提着行李,纳楚背着背囊,紧紧跟在后面。
刚下到岸上,就被人叫住,一看是那吕相公&039;的长随。那长随朝秦雷一揖到底道:见过秦老爷,小的贱名吕志,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我家老爷担心您人生地不熟,故而叫小得跟随您一段时间,待您安顿下来,小的再把您的地址带回去,以免失了联系。霸气的关怀,让人无从拒绝。
保镖望向秦雷,秦雷点点头道:有劳这位小兄弟了。
您老还是叫我吕志吧。吕志的礼貌无可挑剔,丝毫没有狗仗人势的意思。当听说对方是第一次来上海,他热情又不过分殷勤的介绍道:上海这地方可不得了,嘉靖年间还是个小渔村,这才二十多年,就发展成了东南乃至大明最著名的大都市,与南京苏杭齐名,真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的发源点,就是咱们所处的外滩。
外滩,这名字啥意思。纳楚插嘴问道。
本地人把河流的上游叫作里,河流的下游叫作外。黄浦江以陆家浜为界,其上游称为里黄浦,下游称为外黄浦,外滩就是外黄埔的河滩。大家族的家仆确实不一样,口齿清楚,娓娓道来,让人听得明明白白。他一边指点一边介绍道:在小人小时候,这里原是一片荒芜的浅滩,沿滩有一条狭窄的泥路,供船夫拉纤时行走。滩的西边是农田,阡陌沟渠之间到处是星星点点的茅舍。后来嘉靖三十六年上海建城,当时还是苏州知府的沈阁老,首先划定外滩一带江面为船只的下锚地段,所以本地人都说,先有外浦港,后有上海城。
秦雷边走边看,这里的码头比马尼拉的要大两倍,那么多的旅客和货物上上下下,却不像马尼拉那样混乱。仔细端详,便能看出些端倪,原来码头上将客运和货运分开,旅客下船后,便直接走青石铺就花篱为界的道路出港。与此同时,船上的水手和码头上的搬运工通力合作,将舱中的货物移到卸货甲板上。他看到他们并不是用肩扛手抬,而是用一些运货推车,十分高效省力的完成货物转移。
将货物从船上移到岸上的工作,由人力和畜力驱动的转动臂架型起重机来完成。只见船上的人将货包用解释的大网兜上,然后挂在挂钩上。地上的人们便催动十匹骡马用力,将沉重的货包缓缓吊起。同时转动绞盘,将货包转移到大车上端,然后缓缓放下。工人们扶住货包,使其稳稳的落在轨道车上。
秦雷这才发现,原来地上还铺设着铁轨,四个人分成两组,像坐跷跷板一样,驱动着轨道车缓缓启动,然后速度渐快的驶向数百丈外的栈房中暂存。每一个泊位,有这样的两条轨道两辆车,正好跟得上起重机的卸货速度。
这种卸货方式,不仅节约了人力,更是大大的提高了效率,卸货速度可达原先的五倍以上,加上每个泊位都对应一个栈房,谁也不跟谁抢,所以才能如此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吕志告诉他,这是上海港几年动辄瘫痪后,硬生生逼出来的船只太多,货物太多,不这样的话,江里交通瘫痪,岸上的货物堆积如山,整个港口乱成一锅粥,啥也不用干了,直接歇菜。所以说,商品经济的发展,是生产技术和方式革新的源动力,这话一点不假。
甚至连官府都迁就于这种高效率。若旅客不是商人,即使他带着奴仆,载运五六口箱子以及许多其他物品,负责海关税收的市舶司也不打开检查,更不课税。他们的课税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进出口海关的大宗货物。
秦雷看到每具庞大的吊车边,都有一个穿着官服的市舶司官员。吊车吊起货物的同时,能够通过表盘显示其重量,便完成了以往最费时的过磅程序。吕志告诉他,在栈房中还有一名官员,会根据商人所报的簿册抽查货物,如果属实,便将一张税单贴在货包上,货主可以在取货后一月内,到设在码头外的市舶司完税。没有货主会逃税,不仅因为市舶司规定,逾期要觉滞纳金,逃税则除以十倍的罚金。还因为事关的商人存亡的信用记录,任何商业上的不法行为,包括偷税漏税,欺诈等十几项,一经举报查实,便会在当地的各大报纸上公示。甭管你之前多大的牌,只要有这么一次,就彻底臭牌了。不仅票号不会再给你贷款,别人也不会再跟你做生意,等待你的生意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说,货物到了栈房,货主就可取走了秦雷对此兴趣浓重道。
只要手里有提货单,当然是可以的。吕志答道:不过很多时候,货主来码头的目的,是为了给提货单签押,等完税之后,再把税票贴上,提货单就成了有价证券。那些以倒卖为目的的货主,或者急需用钱的,便可以将提货单卖给买主,或者在证交所挂牌。货物会被车马行直接送到城里的仓库,往往好几次转手之后,才会被提货。
上海的发达,确实不是吕宋安南可比。秦雷感叹道。
您这是大实话,吕志笑道:全国也就这一个上海,别的地方一心想学,却总是学不像。又问道:秦老爷,下面什么打算
准备先赁个房子住下,有个落脚的地方再作打算。
您看这样行么您先去客栈住下,然后请令公子&039;和小的去找牙行看看房子。吕志道。
也好,不过还是让他跟你去吧。秦雷一指他那高大黑壮的保镖道。
于是吕志带一行人出了码头,只见六丈宽的石砖马路,分出双向的行车道,东靠黄浦江,向西呈放射状延伸,通往城市的各个角落。马路边上停着一溜黑棚马车,秦雷他们一出来,便有操着各种口音的车夫上前招揽生意。
吕志介绍说,这都是拉客人的车,不仅在城内通行,甚至可以去苏州。他叫了辆车,请秦氏父子上去,自己和两个保镖只把行李放上车,用吴语说了个地方,马车便缓缓驶离了码头,在宽阔却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慢慢行驶起来,吕志等人步行也能跟得上。
秦雷也不急,打开车窗,悠闲的望着窗外的街景。只见临街的建筑普遍有四五层高,且样式五花八门,单单墙面就异彩纷呈,有巴洛克式的清水红砖墙;有红砖白墙相间和印度式侧向柱廊;有浮雕装饰的墙面和天蓝色穹隆顶反倒是传统的飞角重檐粉墙黛瓦式建筑不见了踪迹。除了这些特色鲜明的建筑,路灯招牌幌子商标广告等商业行头也一应俱全,将街景装点得如戏台幕布一般
吕志隔着车窗介绍道:这条江南街,是上海城第一等的风水宝地。不仅市舶司衙门坐落于此,各大商行票号也都在这里设立总部。在此拥有一块土地,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名誉的象征。别看上海城时间不长,可这里的建筑大都经过重建,甚至有些楼重建过两三次。
这是为何纳楚好奇问道。
那些大财团占有一席之地后,肯定要大兴土木,营建商号大楼。这么多的商号挤在一起,也就顾不上含蓄了,怎么压别人一头才是正办。起先大家清一水的飞角重檐红墙碧瓦,都是一个样,分不出谁和谁。后来,汇联号请了法兰西的工匠,造了个您看就是那座。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众人看到一座平顶形式的高大建筑矗立在江南界的中断,带着纯正的欧陆风情,却又摒弃了时下欧洲最流行的巴洛克风格。显得端正而雄浑。外壁上端,林立着大理石人物雕像,造型优美,栩栩如生。汉白玉的匾额上,汇联号三个金碧辉煌的大字熠熠生辉。
汇联号号称万商之母,采取这样的建筑样式,自然会影响到其他商号。吕志介绍道:而且这种样式确实正大端庄,尤其是它是采用全石料的,外部看不到一根木头。显得坚不可摧,千年不朽,一出来就把其他的建筑比下去了。所以其它商号也纷纷效仿,希望自家商号也能像这样的建筑一样坚若磐石,长长久久。
你还真是个好导游呢。纳楚打趣道。
这都是我家老爷说的。吕志不好意思笑道:小人不过是复述而已。
你家老爷还说什么了纳楚笑问道。
我家老爷说,这江南路之所以繁而不乱,是因为规矩里的好。比如这满街的商业行头,知府衙门规定,必须都在檐下门楣处,挑出墙面的距离也严格受限。商号横幅可以跨街,招牌幌子允许远挑,各家全都严格执行,所以才会看着如此赏心悦目。
照着他说的看去,纳楚发现果然是这样,没有一家会违反规矩。不禁赞叹道:怎么这些商家就这么听话
这都是各大商号的门脸,当然要做出遵纪守法的样子了。吕志笑道:久而久之,也带着全城的商家遵守规矩。因为人们都说,要是连这点表面规矩都不遵守,还指望商家能诚信经营
驶出繁华的江南路后,路面一下宽松多了,马车速度加快,吕志也没法说话了,一路小跑闷头跟在后头。好在没多久,便到了客栈,把秦雷安顿下,打了个尖,他又和那个打个保镖出去找牙行看房子。
在客房里,纳楚问秦雷道:你真那么放心,不怕那吕坤有啥企图
有什么不放心的,秦雷笑道:他这样对我,正说明他没有对我的身份起疑心。派个家丁帮帮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也算结个善缘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
倒也是,你现在这样子,我都认不出来了,看着真不习惯。纳楚点头道。
当天下午,吕志转回,说房子已经定了下来,第二天便可搬过去。
分割
这是昨晚的,今天会有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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