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茶,事情谈得差不多,侯卫东不愿意久坐,于是大家各自散去。
侯卫东开着车,在夜色中回小区。
灯光通明的街道被车窗分隔成另外一个世界。
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匆匆行走的行人,有在昏暗小灯下等着生意上门的小商店,还有一些花钱如流水的声色犬马的场所。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用一生的时间寻找自己的位置,少年时总是认为最好的位置会为自己留着,努力挣扎到了中年,很多人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平凡人,是一个小人物,那些美好的位置并非为自己准备,自己还得为了生计不停地奔波。
岭西社会是一张由人情织成的网,对于官场人物来说,这张网更加严密,触角更加四通八达。宁玥与侯正丽岳父家里世交,她为了世交之情出面帮着侯正丽要工程。而侯卫东为了还宁玥的人情,就同意了让侯正丽到茂东做白改黑工程。同样,侯卫东答应了宁玥的请求,他以后如果有事情找到宁玥,宁玥在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推脱。每一件事情都如一根蛛网,事情多了,所有人都成为这一张大网的一部分。
夜晚的岭西并不睹车,小车在城里漫无目的地乱逛。侯卫东打开车载音响,那首从金属盒子里钻了出来,很快就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
IfyoumissthetrainImon,
YouwillknowthatIamgone,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Ahundredmiles,Ahundredmiles,
YoucanhearthewhistleblowAhundredmiles.
……
歌声具有感染力,影响着侯卫东的情绪。他来到自己居住的小区门口却没有停下,掉转车头朝着城郊开去,经过了岭西美院、岭西工业学院,最后来到岭西大学的新校区。新校区住了不少学生,虽然接近十一点,仍然有不少年轻人在街道上闲逛。他们有无数精力需要发泄,在图书馆读书是一种方式,谈恋爱是一种方式,深夜无聊地闲逛同样是发**力的一种方式。
小车来到郭兰小店门口停了下来。
侯卫东听着音乐,拿了一枝香烟放在鼻尖,让自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郭师母得了尿毒症,这是郭兰想着要做生意的主要原因。曾经的堂堂县委组织部长居然在这里开一家小店,这实在让侯卫东觉得憋气。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是多年来摆在明面上的理论,可是理论和现实始终是脱节的,不同的工作带给人的幸福感和利益完全不一样。
侯卫东当了多年执掌一方的领导,心态发生了微妙变化,实在不愿意自己深爱的女人受苦。他如今是一市之长,全年要花出去上百个亿。上百个亿花出去,必然会产生制造出不少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比如他打个招呼,能让侯正丽做全城区的白改黑工程,五六千万的工程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来算,就有近一千万的利润。
而自己深爱的女人还在这里开这种利润微薄的小店。这种对比和反应让他感到有点难过。
他从政以来,从来没有主动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亲人谋取利益。包括姐夫何勇数次谈到在管辖范围内做工程,都被他以“做专业的事”为由劝阻了。今天看到这个小店,突然涌起了利用职权帮助郭兰的念头。
要帮助郭兰谋利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比如这一次茂云准备实施的下水道改造工程,这些政府工程必须招标。招标招的是整个工程,中标者还得购买很多材料,比如管道等大宗物品都得外购。作为甲方只要打个招呼,中标者自然会在同等条件下采购甲方打过招呼的供应商的材料。这就是比较典型的擦边球,如果郭兰愿意,她就能成为供应商,轻轻松松赚钱。
侯卫东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郭兰的电话。
“你好。我在岭西大学新校区外面。”
“你在哪里做什么?”
“看你的商店。”
侯卫东斟酌一下,道:“商店生意怎么样?”
郭兰道:“比想象中要难得多。费心,但是赚不到多少钱。”
侯卫东道:“郭师母手术什么时候做?”
郭兰声音低沉起来,道:“还在等待。”
侯卫东把自己的想法挑明了,道:“你其实不必开这种小商店,竞争激烈,利润微薄。”
郭兰道:“我想来想去,除了做这种技术含量低的事,我似乎不会做事情生意。”
侯卫东道:“你现在不是政府官员了,可以做生意,不要自我禁锢。我建议你做一家公司,与有经验的人合股,具体来说就是市政材料。”
郭兰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真实意思,道:“我不想这样做,如果能这样做,我早就这样做了,何必等到今天。”
侯卫东劝道:“其实这样做的人很多,算不上违法违纪,甚至连擦边球都算不上。你记得将门面转给你的曾宪刚吗?他是益杨上青林尖山村的人,和我是老关系。他以前在省级家装材料的批发,最近想做石材,主要是人行道用的石材,这也是他的老本行。除了在本地做,还到云南去买石材来加工,生意肯定很好。你和他合股,成立一家新公司。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一些,免得做这种小生意费心思,耽误时间。”
郭兰沉默良久,道:“我不想让你为我破戒。”
侯卫东道:“我早就破了无数的戒了,今天晚上才答应一个类似的事情。你放心,这样做还谈不上违法乱纪,最多算是灰色地带。”
通过无线信号,郭兰仿佛能够感受到侯卫东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