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受命
侯卫东在机关食堂吃了晚饭,然后在食堂外的花园里转了一会。
从早上开始,为了解决绢纺厂的问题,他在上午和下午分别开了会,晚上还要与工人代表们对话,作为分管副市长,他的工作将直接关系着全市的稳定大局,为此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每临大事有静气。”
他想了想曾经挂在赵永胜办公室的对联,在食堂背后的小道上散步,此时机关食堂已经在打扫卫生,一位中年洗碗工快活地唱着歌,尽管她跑调严重,但是歌声中充满了劳动的快乐。
在小林子里享受了独处的快乐,回到办公楼之时,侯卫东心情平和。
到了七点,他准时走进了会议室,此时已经四、五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来到了小会议室。
等到人基本到齐,计委主任江津道:“今天参会的有绢纺厂八位工人代表,政府这边有分管工业的侯副市长,东城区的欧阳区长、市委办刘坤科长、任林渡科长,我是市计委的江津。”
“这次座谈会,是为了听取工人们的真实想法的意图,就没有让绢纺厂领导层参加今天,请各位师傅畅所欲言,讲真话,道实情,不夸大,不掩饰。”
“先请那一位师傅讲,在讲之前请先做一个自我介绍。”
八位工人代表相视看了一眼,一位眼镜首先道:“那我就来发言,我是技术员,叫做王建国,先抛砖引玉,讲一讲我的想法。”
侯卫东将手中的笔记本翻开,这里面有杨柏提供的名单,这个王建国是绢纺厂的技术骨干之一。
王建国发言很是尖锐:“绢纺厂曾经辉煌过,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认为四分天灾,六分**,天灾是市场经济的客观因纱,**,我说得直白些,就是指厂领导,邻近省有与我们相同性质的绢纺厂,他们凭什么就能发展起来,越搞越好,相同性质的乡镇企业技术不如我们,设备不如我们,为什么他们能取得比我们好的效益,绢纺厂的技术、设备都并不落后,再用个六、七年,至少在岭西还是先进水平,我认为落后的是厂领导。”
他的论点与杨柏有九分相似,侯卫东飞快地在本子上读着。
王建国有一种豁出去的神情,道:“去年贷款四千万元,主要用于技术改造,这本是厂里一次升级换代的机会,可是有的人却想尽办法发财,把淘汰下来的设备卖到了邻省的乡镇企业,这家企业经过大修以后,重新以高价卖给了公司,我对这套设备相当熟悉,打开机器,发现里面还有我作的记号。”
侯卫东眼皮不禁跳动几下,暗道:“如果确实有这件事,那就是赤祼祼的掠夺。”不过作为市领导,他不能轻易表态,只是迎着王建国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他的鼓励。
王建国讲完,一位工人开了腔,从他的身材、脸色可以看得出来,他是明显的一线工人。
他声如洪钟地道:“当官的吃点喝点,我们也没有多大的意见,可是吃到了国外就太过分了,这几年厂里发不出工资,那些头头脑脑轮番出国,花的是美元,这些美元滴着工人的血汗。”
另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工道:“自从绢纺厂建厂,我就在厂里工作,我的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全都在厂里,五个月没有发工资,让我们怎么过日子。”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道:“我是退休干部代表,当年是我们团解放了沙州,我有文化,就留在沙州帮助地方建设,绢纺厂建设我是人头至尾参加的,看着工厂衰败成这样,我心痛啊,今天工人罢工,我是不赞成的,可是不罢工,工人们的意见又有谁能听见。”
侯卫东仔细看了老人一眼,老人坐姿端正,身穿一件洗得挺旧却很干净的工作服,还有着军人的神情和气质。
老人是一口山东话,声音颇为洪亮,继续道:“按照政府惯例,这一次罢工肯定会有所收获,政府十有**会协调几百万资金,每个工人能得到几百块,哄着我们过一个春节,但是这又有什么用,我们想要的是一个火红的工厂,而不是为了几百块钱。”
八位工人轮番发言,从七点钟很快讲到了十点,侯卫东有意多掌握一些资料,很有耐心地记着笔记。
江津道:“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说的,刚才讲过的就不用讲了,主要讲新的内容。”
侯卫东抬了抬手,打断了江津的话,道:“今天能听到师傅们的真心话,很难得,不要限制时间,师傅们讲多久,我们就听多久。”
他又对任林渡道:“任科长,你去买点方便面,人是铁饭是钢,两碗吃了才**。”
最后两句就是典型的工人语言,这些工人们听着很熟悉,等到大家端着方便面呼哧呼哧地吃着之时,气氛不知不觉就缓和了下来。
到了十二点,侯卫东才作了极为简短的最后发言。
“大家对于工厂的热爱,让我很感动,我想信有这种精神,有这样的工人,没有过不去的尖万山,下面,我讲五点。”
“第一,市委市政府对绢纺厂很关心,对工人们很关心,三年来,每年都协调了大贷款,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今天下午市委书记还亲自参会,一起研究了绢纺厂的工作,请各位带一句话回去,请大家放心,市委市政府没有忘记你们。”
“第二,希望尽快结束此次行动,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继续罢工下去,对工厂的损害将是致命的,各位师傅爱厂如家,我相信会考虑得更长远一些。”
“第三,今天反映的问题,我将向市委市政府作全面汇报,涉及**的人和事,一切查实,肯定要严肃处理,决不姑息。”
“第四,企业以后的发展问题,我受市委市政府委托正在搞调研,很快就有相应的措施。”
“第五,春节前,市委市政府将协调资金,在年前给工人们兑现,虽然是怀水车薪,有,总比没有好。”
散了会,侯卫东对任林渡道:“由市政府办公室安排工人的往返交通费。”
任林渡道:“我准备了几辆小车。”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别坐小汽车,让工人们看见了又要说是**,来回各十元出租车费,每人二十块钱。”
任林渡赶紧去准备零钞。
工人们离开以后,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侯卫东坐在办公室翻了翻记录了半本的笔记本,这些基础材料让他感到格外珍贵,想了想,将笔记本带回了家,锁进了书房内隐秘的保险箱里。凡是重要物品就锁进保险箱,这是侯卫东从上青林被检察院搜查以来就养成的习惯,从94年一直保持到了2002年,或许以后也将继续保持下去。
来到了床前,小佳睁开眼睛,问道:“怎么这么晚。”
“绢纺厂罢工,我在与工人对话。”
“怎么在晚上和工人对话,难道白天没有时间,洗澡没有,快点去冲一冲。”
侯卫东忙了一天,着实有些累了,笑道:“又不洗衣服,何必洗澡。”洗衣服是夫妻俩的隐喻,指夫妻**。
小佳抬头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小闹钟,道:“别闹了,你快点冲澡,早些睡觉。”
侯卫东洗了澡,跳进了暖和的被窝,他抱着小佳,道:“我们有好久没有洗衣服了,有一个月吧。”
小佳嗔道:“这可是男人的责任,我记得还是在选举前几天做过,以后你就一直怠工。”
两人裸贴在一起,这种亲密无间的姿势让人感到温馨和安全,多了亲情少了色情,侯卫东解释道:“今天就在动绢纺厂的脑筋,我对国营大型企业的动转不熟悉,为了处理好这个棘手问题,只能多下一些功夫。”
小佳很舒服地缩在侯卫东怀里,道:“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你可以问我爸妈,他们在工厂里待了一辈子,什么环节都是一清二楚,比你在这里旁敲侧击要好得多。”
这话提醒了侯卫东,他一只手握着老婆温暖的胸部,揉了揉,道:“晚了,我们睡吧。”
第二天,陈庆蓉和张远征正在喝稀饭,侯卫东就过来敲门,老两口一脸的惊奇,这么多年来,侯卫东对他们挺好,买了房子,在用钱上挺大方,唯一的遗憾就是太忙,很少主动到家里来坐一坐,更别说早上八点的宝贵时间。
“吃饭没有?”
“没有。”
陈庆蓉赶紧去盛了一碗稀饭,把锅里的包子也端了过来,又去夹了两块腐乳,道:“趁热吃吧。”
侯卫东一边喝着稀饭,一边问道:“绢纺厂昨天罢工,你们知道吧。”
张远征高声道:“怎么会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他们要罢工。”
“为什么?”
“我们以前的邻居有好几家人在绢纺厂上班,我对他们的情况熟悉得紧,他们知道你在当副市长,这两天都在给我打电话,打中情况。”
侯卫东很感兴趣地道:“绢纺厂有什么门道,我昨天听得模模糊糊,爸,你给我讲一讲。”
张远征和陈庆蓉在国营工厂工作了一辈子,对其中的弯弯绕熟悉得紧,只不过退休在家,关于国企的知识烂在肚子里没有了半点作用,此时被侯卫东询问,顿时有了变废为宝的感觉。
张远征泡了两杯茶,道:“要说国企,我肚子里有一本账,慢慢给你讲。”
张远征说得唾液横飞之时,响起了敲门声,开门后,涌进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当年的邻居,他们或是在绢纺厂工作,或是有家里人在绢纺厂工作。
“老张,我们的事你要给女婿说一说。”一个大嗓门高声地道,他猛然间看见了正在吃稀饭的侯卫东,后面一句话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