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好事。”这是侯卫东的第一反应。
“杨柳,刚才接到了市委办的通知,要我到市委,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按常理,朱民生找侯卫东谈话,杨柳应该不清楚,只是这次召见颇为奇怪,侯卫东就想探探路子。
没有想到,杨柳还真是知道此事,“刚才有一个年轻女子来到市委办,当时没有人接待,我还给她倒了一杯水,她说她姓章,是成津县委章永泰的女儿,有情况反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本准备给您打电话,又被杂事缠住,就忘记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通知你到市委来,实在对不起。”
“朱书记是哪一间办公室?”
“是以前的资料室,从新装修过。”
侯卫东就笑道:“那谁用周书记以前的办公室?”
“暂时没有人用,空着,不过朱书记的格局与以前不同,秘书办公室在书记办公室的正对面,各是各的房间,而不象以前那样是套间。”
在周昌全时代,市委领导都与秘书共用一个套间,到了朱民生时代,秘书办公室完全独立出来,侯卫东对市委办很熟悉,脑子里很准确地想象出现在的新格局。
侯卫东又问道:“今天开会,我看见是秘书长亲自陪着朱书记,现在朱书记的秘书选定没有,是哪一位?”
杨柳道:“你有印象没有,组织部有位赵诗人,平时寡言少语,对人客客气气,他如今是朱民生的秘书。”
“原来是赵诚义,今后得同他搞好关系。”侯卫东脑海中想起那位靠着墙边行走的瘦削年轻人。
赵诚义赵诗人是组织部的年轻干部,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在市委机关里面小有名气,侯卫东以前跟在周昌全身边,关心的是大事,接触的都是相当级别的领导,对赵诚义这种年龄和级别的人就没有多少话说,偶尔在走道、楼梯遇上,互相点点头而已。
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侯卫东就靠着柔软的坐椅,看着公路两边的山和树朝后飞快地退去,默默地想着心事:“县委书记出车祸是天灾,很正常,而被暗害,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朱民生作出迅速反映也在情理之中,他以前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想必知道章永泰这个人,他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
小车进入了沙州境内,经过前思后想,他终于拿定了主意:“除了周昌全交待的任务有所保留,其余皆实事求是地陈述。”
进了市委大院,由于有杨柳提供的情况,侯卫东直接就找到了资料室,朱民生办公室关闭着,其对面的办公室开着门,里面坐着一位戴着眼镜、脸颊瘦削的年轻人,正在专注地看着文件。
侯卫东轻轻敲了敲门。
赵诚义抬头见到侯卫东,就站起身来,道:“侯书记,您好,请进。”等到侯卫东在对面坐下,他道:“侯书记,朱书记正在小会议室跟几位领导谈话,很快就要过来,你稍坐一会。”
侯卫东当过两茬子秘书,很注意细节,当赵诚义将纸杯子放在面前之时,暗道:“赵诚义还是缺少经验,怎么能用纸杯子接待客人。”
若论泡茶,纸杯子总有股异味,越是好茶味越明显,更何况纸杯子并不卫生,因此,侯卫东给周昌全当秘书之时,有一个专门的茶柜子,里面备有六个高档白色瓷杯子,每天都要消毒,茶柜子里还有几筒茶叶,这几筒茶叶包括了铁观音、龙井、益杨新茶等品种,供领导选用。
侯卫东与赵诚义以前没有多少交往,赵诚义又有着诗人名头,诗人素来敏感,因此,也就没有贸然提醒,端起纸杯子喝了一口。
纸杯子果然有异味,茶叶是普通的益杨茶,从口感来说,还不是正宗的益杨新毛峰。
侯卫东递了一枝烟给赵诚义,赵诚义倒没有推辞,接过烟以后,主动给侯卫东点火,点火之机,侯卫东注意到,赵诚义手指修长,只是有一圈淡黄色的烟迹,看来也是一个烟瘾大的家伙。
他一边与赵诚义不咸不淡地聊天,一边观察着新装修的秘书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原来也是市委的资料室,在印象中,这房间里有一排木书柜子,是沉旧颜色的老柜子,还有几排报夹,市委办同志休息之时,可以到这房间查查资料,看一看最新的杂志和报纸。
看得出,这一次装修下了真功夫,办公家俱是索伦牌子,这个牌子的家俱正是由曾宪刚代理的福建产品,以价格高出名,不过一分钱一分货,索伦家俱质量确实也不错,摆上了索伦家俱,办公室格局顿时为之一变,原本的丑小鸭突然间就变成了天鹅。
座在堂皇而气派的秘书室,侯卫东突然觉得原本熟悉的市委办变得陌生了,有一种与往日格局不同的氛围。
等了半个小时,朱民生才从小会议室回来,侯卫东知道来汇报工作的人肯定很多,赶紧出了门,与赵诚义一起前往朱民生办公室。
赵诚义作了介绍,便离开了房间。
朱民生的桌面上有厚厚一叠文件,最上面一份文件上面写着“急件”,他看了一眼文件,道:“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好,好,年轻才有锐气。”
又道:“你先坐一会。”说罢就埋头读文件。
不少领导人都喜欢用这一招来体现权威,侯卫东也用过这种招数,对此心知肚明,就很沉稳地坐着,眼角余光瞟了瞟朱民生的办公室。
朱民生的办公室很有特点,桌上有两面小旗子,一面国旗,一面党旗,背后是一长排高大的书柜,书柜上全是排列整齐的书,有不少是厚厚的大部头。
办公家俱也是索伦牌,从色泽到样式,明显比赵诚义办公室的家俱高上几个档次,侯卫东对索伦家俱也有些了解,略为估算,朱民生房间的家俱绝对少不了五万元。
朱民生把急件处理完,这才对侯卫东严肃地道:“今天章松来反映了其父亲章永泰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听完事情经过,朱民生道:“你个人意见,章永泰之死是偶然事件还是蓄意为之?”
摸不清朱民生的水深水浅,侯卫东在汇报工作中尽量不提周昌全的观点:“章书记出车祸以后,市公安局就请求省厅支持,据省厅的调查结果表明这就是一起车祸,当然不排除还有其他可能,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说,县委只能采信省厅的调查结果。”
朱民生轻轻扶了抚整齐的头发,道:“乡镇有一句口号,叫做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我觉得很好,换个角度,叫做小事不出县,大事不出市,章永泰之事组织上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给了章永泰很高的荣誉,又在全省范围内进行了广泛宣传,县里必须按照省里结论去开展工作。”
朱民生严肃地指出:“我今天叫你来,就是当面将章松章竹之事交给你,至于如何做好工作,这是你的事情,我不管,只提一点要求,作为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要有政治敏锐性,更要有应付复杂局面的能力,此事就是组织对你的考验。”
离开了朱民生办公室,侯卫东沉着脸上了车,他心里很烦,不说话。
“朱民生的意思包含有两点内容,一是省里大力宣传了章永泰,县委就要按照宣传口径去工作,这就意味着朱民生根本不赞成对此案的侦办工作,二是如何应对章竹章松的上访问题就成了一个县委书记的能力问题,而与市委无关,这个皮球踢得干净利索。”
侯卫东分析了朱民生的谈话精神,顿时头大如鼓,每个领导的风格不同、理念不同、阅历不同,若一件棘手事,正在处理之时换了不同领导,着实令人为难。
秘书杜兵等了一会,就回过头来请示:“侯书记,回成津县吗?”侯卫东道:“回成津。”
等到小车开出沙州城,侯卫东又道:“算了,今天晚上就住在沙州,明天回去。”
在新月楼门前的海陆空餐厅,侯卫东要了一瓶最好的葡萄酒,等着洪昂秘书长。
洪昂也是一个人过来,坐定之后,道:“今天被朱书记批评了,恐怕叫你过来,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情。”侯卫东奇怪地道:“这事和秘书长没有什么关系。”
“朱书记的意思,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信访人来到书记办公室,他指出市委机关管理有问题。”洪昂道:“从今天起,要将信访办移除市委和市政府大楼,专门成立信访中心,这是便民举措,也是让市委安静的好办法。”
侯卫东自嘲地道:“朱书记的指示与周书记的初衷不符合,我是老鼠钻风箱——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