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婊子和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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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利西亚的脚步声在地牢里响起,离他越来越近。

  上一次见到她,还是那个雨夜。

  洛桑二世的视野有些模糊。

  那是在多少年前?

  在哪里?永星城?翡翠城?在自己那偏僻难寻的杀手小屋里,还是在特恩布尔那朴素如军队哨岗的首领屋内?

  洛桑二世紧紧闭上眼睛。

  脚步声停在他的身侧。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她的声音甜美却疏懒,令人想起冬日的暖阳。

  “不,”血族杀手声音喑哑,“凯萨琳暗示过你会来。”

  女人轻叹一声:

  “不愧是刀婊子,这就把老娘给卖了——一点旧情也不念。”

  洛桑二世没有睁眼,他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他们让你劝我投降?”

  “差不多。”

  “那是不——”

  “那是不可能的,”贝利西亚抢先说完他的话,轻声叹息,“我们都清楚这一点。”

  洛桑二世睁开了眼睛。

  他一寸寸转过视线,看向来人。

  看向他曾经最熟悉不过的面容。

  “但你还是来了。”

  贝利西亚的样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依然清丽妩媚,笑容动人,甚至比过往更动人。

  但洛桑二世知道,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在屋顶与他看落日时咯咯发笑的姑娘了。

  或许,她从来都不是。

  “你该看看外面那些大人物的阵仗,”贝利西亚长叹一声,就像对老朋友抱怨生活的烦恼,“我有得选择吗?”

  洛桑二世沉默了几秒。

  “你有的。”

  杀手轻声道:

  “你本该有选择的。”

  每个人,都本该有的。

  曾经陪他在屋顶看落日的姑娘怔了几秒,她勾起嘴角,露出微笑。

  “你杀上那座塔了吗?”

  “塔?”

  洛桑二世眉头一动。

  “对,塔,”贝利西亚的语气毫不在意,“北门桥外的那座废弃哨塔,又高又尖,又老又破,像不像一个人在弯腰招手:你来吗?”

  哨塔……

  杀手思绪一动。

  他移动视线,重新看向女人。

  那个微笑依旧,妩媚动人的女人。

  杀手明白了什么。

  “你,是你。”他肯定地道。

  贝利西亚笑了。

  “对,我。”

  她挑了挑眉毛,弯起嘴角:

  “先用刀婊子当诱饵,放出风声,把你引到北门桥来……”

  贝利西亚缓缓踱步,来到他身后。

  “引你追到那座哨塔面前,告诉你:没错,这就是个捕猎陷井,而刀婊子的后台,大概就在塔顶。”

  洛桑二世的眼神凝固了。

  “换了大部分普通人,也许就该知难而退了,但是……”

  但是她了解我。

  血族杀手默默道。

  “但我了解你。”

  贝利西亚的话语冷静而自信,她脚下不停,缓缓走近角落那盏微弱的灯火。

  “而以你的骄傲和自负,或者说,极端和偏执……”

  随着女人越发接近灯火,她落在身后的阴影越来越宽,越来越大。

  直到彻底笼罩住洛桑二世。

  “你至少得试试看。”

  贝利西亚轻声道。

  他会试着一路向前。

  贝利西亚望着眼前飘忽阑珊,却仍在坚持燃烧的小小灯焰。

  打破碍难。

  挣脱陷阱。

  即便穷途末路。

  哪怕遍体鳞伤。

  直到他冲破阻碍,乃至杀上高塔。

  看看高不可攀的塔顶上,究竟是何样风景。

  至于他为什么非这样做不可……

  贝利西亚从怀里掏出一个卷烟盒子,优雅地夹出一支卷烟,在盒面上压了压烟头,碾平烟草。

  “正如老特恩布尔所说:只有这样的你,才能靠伤痛和自毁作为支点,彻底突破自我,彻底杀死那个曾经一丝不苟,天真板正的骑士学徒,摇身一变……”

  深沉的黑暗中,洛桑二世一言不发。

  “……成为那个浑身鲜血,踏着无数尸骨,面不改色地冲上极境,令人闻风丧胆的——洛桑二世。”

  贝利西亚叹了口气。

  “曾经,那些被你盯上的目标即使预先得知早有准备,即便铜墙铁壁保镖遍地,哪怕隐姓埋名藏踪匿迹,也终究难逃一死,除了黑剑……”

  叮铃铃。

  俘虏身上的锁链发出一阵轻响,打断了女人。

  当然,除了黑剑。

  只有黑剑。

  灯火前的贝利西亚回过头,望向被阴影覆盖的俘虏,露出笑容,继续说下去:

  “当然了,刀婊子和哨塔只是开始。至于怎么在陷阱里拿下你,特别是防止你见势不妙扬长而去嘛……”

  火光中的贝利西亚轻舒手腕,把卷烟一头送到灯焰上:

  “‘头狼’费梭出钱招募人手,但在我的建议下,他挂出的悬赏分批分次,放出的消息也半真半假。”

  投射在她身下的影子越发浓厚,几乎遮住整个地牢。

  “第一批,是不明就里,为了发横财赶来送死的炮灰们,但胜在头脑发热,数量众多,权当给你热身。”

  烟卷燃火发黑,腾起烟雾。

  洛桑二世面无表情,恍若不闻。

  “接着是经验丰富的老油子们:雇佣兵,冒险者,兄弟会的亡命徒,也有比武的参赛者,他们既有实力,也晓得点子硬,因此必当准备万全,逼着你小心应对,不断消耗。”

  烟雾中,烟卷中的烟草开始发红发亮。

  杀手仍旧沉默不言。

  “最后,只有那么极少数的一小撮人,出于各种或高尚或执拗,或理性或荒谬的理由,哪怕知道你的底细也坚持要来,为了杀你而奋不顾身,不惜以命换命。”

  奋不顾身,以命换命……

  【赢不了,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石雕般的洛桑二世想起了什么,冰封的表情终于动了一下。

  灯焰微不可察,却势不可挡地穿透层层烟草。

  “只有到最后的最后,才是那位王国大人物的手下们:那些豪华到无法可想的阵容,那些个个有名有姓,能与你正面对抗的极境高手们——还不能一次全押上,须知你只是自负,还不是傻瓜。”

  万一他知难而退中途脱逃,又或者还没被消耗够,蓄力反击……

  贝利西亚抽回手腕,轻轻吸了一口卷烟。

  烟头一时火光大亮,迅速延烧。

  “毕竟,极境高手这玩意儿嘛,杀起来容易,逮起来可难。”

  要想在偌大的翡翠城乃至南岸领里逮到,唯有更难。

  没错,生擒一个极境杀手,得要这么多准备。

  或者,生擒一个极境杀手,只要这么多准备。

  贝利西亚放下卷烟,呼出一口浓雾。

  随着她的动作,烟头立刻黯淡下去,烧过的地方只余一片灰烬。

  贝利西亚冷静陈述的时候,洛桑二世始终保持着沉默。

  原来如此。

  他冷静地想道。

  所以他才会在陷阱里发现:他的敌手时强时弱,忽软忽硬,有的可敬有的可鄙,甚至还会彼此猜疑内讧,让他时而砍瓜切菜势如破竹,时而手忙脚乱狼狈不堪,逼得他在打发杂鱼和对决高手之间来回适应,消耗体力,牵扯精力,迷惑认知,就像,就像……

  “泥潭,”杀手嘶哑开口,“那陷阱,就像个泥潭。”

  他一脚踩了进去,陷入粘稠又烦人的挣扎,却始终觉得路上的阻碍弹指能破,眼前的陷阱并非无解,面前的高塔触手可及……

  直到越陷越深。

  动弹不得。

  贝利西亚笑了,她闭眼抬头,轻轻吸了一口烟。

  “刀婊子自以为知晓了你的弱点,觉得撒点鲜血就能制住你……费梭则吓得魂不附体,除了扔钱雇人之外,躲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连面都不敢露……坐在空明宫里的那位大人物对你东躲西窜毫无办法,据说连大名鼎鼎的王室卫队都抓不住你……”

  血族杀手依旧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但只有我,只有我知道,你真正的底色是什么。”

  贝利西亚呼出一口空洞又虚无的烟气。

  “洛桑二世,你是个有脾气的杀手,也是最具个性和风格的杀手——这把你跟那些为钱为名、为上位卖命的同辈庸才们彻底区分开来:你更危险,更主动,更不可预测。”

  贝利西亚不屑轻哼道。

  “所以,亲爱的,记得:逮住你的人不是凯萨琳,不是费梭,不是那位十指不沾土的王国大人物,更不是他们的狗腿子,”贝利西亚言出淡然,“而是我。”

  她。

  那个总是眼神空洞,眉宇郁结,笑得孤单沉重,那个会跟他一起坐在屋顶上,静静看日落的姑娘。

  “原来如此。”

  洛桑二世平静地躺在漆黑的阴影里。

  “历来如此。”

  贝利西亚又抽了一口烟,冷冷补充道。

  但也不过如此。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她走到他身旁,强迫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俘虏,目不转睛。

  但她很快发现,但这一刻到来,自己没有料想中的如释重负和快意轻松。

  相反,当洛桑二世缓缓看向她时,那双眼里没有愤怒,没有不平,没有痛苦。

  而仅仅只有淡淡的……

  悲哀。

  贝利西亚心中一紧。

  “我记得,你不常抽烟,”杀手轻声道,“除非有糟心事。”

  很烦很烦的糟心事。

  “见到你还不够糟吗?”

  贝利西亚猛地扭过头,不再看他。

  “再说了,这可不是寻常烟草,而是空明宫专供达官贵人的稀罕货——入肺丝滑,后韵十足。”

  贝利西亚闭上眼睛,在烟雾缭绕中感慨:

  “你知道,无论是特恩布尔、费梭还是刀婊子,我开始理解他们的选择了:毕竟,谁不想生来就有此享受?”

  洛桑二世沉默了一秒。

  “但若你生来就如此……”

  杀手沉声道:

  “你又怎能理解他们的选择?”

  地牢里一片寂静。

  直到贝利西亚冷哼一声。

  “告诉我,在失手被俘之前,你最终杀上那座高塔,看过那上面的风景了吗?”

  女人一把扔掉烟头,转移话题:

  “是不是真的,只要站在上面,底下的一切都会变得无比渺小,微不足道?”

  迎接她的,依旧只有一片寂静。

  好一会儿后,洛桑二世的声音幽幽响起,充满深深疲惫:

  “回去吧。”

  贝利西亚皱起眉头。

  “回去什么?”

  “离开这儿,回去吧,”杀手的语气毫无波澜,“别再跟这里的任何人或任何事扯上关系。”

  贝利西亚沉默了一会儿。

  “就这样?没别的了?”

  洛桑二世在阴影里闭上眼睛。

  “对,走吧,出了这扇门,别再回头。”

  贝利西亚没有马上回话。

  她的呼吸慢慢加速。

  几秒后,女人的脚步声响起,离杀手越来越近。

  “害惨了你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贝利西亚冷冷开口,“而这就是你的反应?让我回去?”

  她离灯火越来越远,投下的阴影也逐渐消逝。

  地牢重新亮堂起来。

  “至于门外的那群人,”洛桑二世对她的诘问恍若不闻,“无论他们要你做什么,许了什么好处,发了什么威胁……你都不该参与。”

  “你就这么平静,这么冷淡,就没有半点不甘和怨恨?”

  贝利西亚一脚踩灭地上的烟头,语气急促。

  “即便当年,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在你的日常饮食里下毒,害你和老特恩布尔帮主一起,不明不白地败亡在黑剑手里?”

  洛桑二世手指一紧。

  也许……不是那么不明不白。

  但是……

  “不重要了。”

  杀手面无表情。

  事到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不重要?”

  贝利西亚难以置信地追问道:

  “即便早在那之前,你两次剿杀黑剑无果,也是因为我提前通风报信,好让他有所防备,逃脱追杀?”

  洛桑二世纹丝不动。

  “即便无论当年还是现在,我都是那个背叛陷害你,致你一败涂地,令你万劫不复,落得如斯田地的婊子?”

  女人走到他身旁,不知不觉间咬牙切齿。

  “你真的能放下这一切吗,亲爱的?”

  “放下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所遭受的一切不公不义和不幸?”

  洛桑二世表情冷漠。

  “你甘心就这样,烂死在这个臭粪坑里?”

  贝利西亚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伏,凑到杀手眼前。

  “即便现在,你有个在门外的机会,去为曾经的一切——”

  哗啦!

  贝利西亚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金属急响,异变陡生!

  砰!

  “啊!你——”

  在贝利西亚突兀的惊呼中,倏然睁眼的洛桑二世左臂一闪,扼住女人的脖颈!

  “你的话太多了,亲爱的,”洛桑二世冷冷开口,手指越扼越紧,“也靠得太近了。”

  他的眼前,跪在地上的贝利西亚呼吸困难,双手死命扒动颈间坚硬的血族指爪,却收效甚微。

  洛桑二世收紧手臂,将无力反抗的贝利西亚拉到他眼前。

  在血族特有的视野里,她的脖颈修长而白皙,皮下的血管在缓缓鼓动。

  散发芳香的诱惑。

  【血……】

  洛桑二世努力压制着体内的渴望,却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贝利西亚无法大喊,呼吸也越发困难。

  但在度过最初的惊诧后,她立刻冷静下来。

  “但我,我若不,不靠近你……”

  女人垂下双手,死死地盯着对方。

  “又怎能了解你,击败你……”

  洛桑二世咬紧了獠牙。

  他锋利的指爪轻轻划过她咽喉处的肌肤。

  指尖的感觉告诉他:她在颤抖。

  贝利西亚轻轻抚上对方的脸庞,艰难地勾起嘴角,吐出最后几个字:

  “……俘虏你?”

  那一瞬间,洛桑二世的瞳孔倏然睁大!

  他指爪微松,贝利西亚得到空间,立刻大口呼吸起来。

  但洛桑二世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

  他突然发现,颤抖的不是贝利西亚。

  而是自己的指尖。

  为什么?

  “动手吧,亲爱的,你还在等什么呢?”

  贝利西亚终于缓和过来,但她没有反抗,而是看着扼住自己脖颈的手,凄然笑道:

  “你不想要我的血吗?”

  血。

  看着对方的眼神,洛桑二世突然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杀手彻底松开指爪,手臂颓然落地。

  得脱束缚的贝利西亚趴在地上,咳嗽了好几下,放声大笑。

  “我知道!”

  她的笑声凄凉又释然,回荡在地牢里,引得角落的灯火急急晃动,墙壁上光影乱闪。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亲爱的,我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贝利西亚歪着腿侧坐在地上,缓缓抬头:

  “我和你,婊子和杀手,我们都是被彻底打碎过的器具,只是拿胶水黏土勉强粘合起来,凑合着用。

  “但内里的裂缝,是粘不起来的。

  “破碎,复杂,别扭,自相矛盾,被过去诅咒着。”

  洛桑二世呼吸一滞。

  “所以我们才能吸引彼此。”

  女人眼眶发红,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可怕:

  “哪怕注定要彼此毁灭。”

  洛桑二世愣住了。

  【想要人爱你至深……】

  不知为何,看着哈哈大笑,状若疯癫的贝利西亚,他突然想起那个会精神异能的肮脏种说过的话:

  【……你先须寄付真心。】

  他呆怔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知道对方仍然在自己手臂可及的范围之内。

  只要想,他立刻就能划开对方的喉咙。

  痛饮鲜血。

  但是……

  洛桑二世闭上眼睛,把血渴彻底压制下去。

  “我知道。”

  杀手疲惫地开口,打断女人那越发悲凉的笑声:

  “我知道你是个婊子。”

  废话。

  “那可要恭喜你,”贝利西亚顿了一下,讽刺道,“这么多年了,我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但却不是我的婊子,更不是死掉的博特的婊子。”

  洛桑二世缓缓开口,语气冷静而淡然:

  “你是特恩布尔的‘婊子’。”

  话音落下。

  贝利西亚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你……知道?”

  “对,我知道。”

  洛桑二世重新闭上眼睛。

  “从某些时候——也许是从我不再惧怕极境敌手,而他手下没几个人是我十合之敌的时候——开始,老特恩布尔就不再全心信任我了。他看我的眼神里,深藏着忌惮。”

  但他不在乎。

  无论是老特恩布尔的这些弯弯绕绕,还是他刻意让“洛桑二世”深藏幕后,远离血瓶帮的帮务和利益,只做特恩布尔一个人的杀手,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做他最擅长也最纯粹的事——挥剑,杀人,这就够了。

  “直到你被派到我的身边,为他永无止境的利益服务:刺探,监控,警惕,下手,打击敌人和异己——就像曾经的‘狗牙’博特,也许还有更多。”

  洛桑二世睁开眼睛,无所谓地一笑:

  “你没有背不背叛我一说,跟我一样,你只是在……做你的工作。”

  一桩任务,一个目标。

  仅此而已。

  地牢里安静了许久。

  “你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还是……”

  “从第一天看到你,我就知道。”

  洛桑二世缓声回答。

  “来到血瓶帮之前,我被人背叛过,也背叛过别人,”杀手毫无波澜,“因此我知道。”

  坐在他身旁的贝利西亚怔了好几秒,这才深吸一口气。

  “那你……”

  “那些你下在我饮食里的毒品,阳光还是什么的,我从第一天就发现了,”洛桑二世露出一个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的笑容,“我换掉了你的货——它们从未奏效。”

  贝利西亚缓缓扭头,眼神复杂。

  “没错,我从未中毒,对你更是小心提防,时时警惕。”

  女人噗嗤一声笑了。

  “少来!当博特老大发疯挂掉,老特恩布尔问你肯不肯收留我暂住的时候,”贝利西亚笑声冷酷,“你不也没反对?”

  被困在枷锁里的杀手转动眼神,深邃地望着女人。

  贝利西亚的笑声渐渐止歇。

  “作为探子或间谍,你要害我,或者特恩布尔不放心我,或者说你甚至背叛了特恩布尔——这所有的可能,我都能理解。”

  杀手淡然地看着女人:

  “我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贝利西亚的笑容消失了。

  她平静地回望着杀手,说出答案:

  “那滴血。”

  洛桑二世沉默了很久。

  “对。”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

  “那滴令人作呕,却能疗愈一切伤势,能奇迹般起死回生的吸血鬼源血。”

  那滴充满了耻辱与罪恶,傲慢与恶毒,黑暗与痛苦的源血。

  那滴据说是疗伤圣药,实则只能加剧伤痛的毒药。

  那滴足以令许多人疯狂的活命希望。

  来自他的过去。

  笼罩他的当下。

  毁灭他的未来。

  只听洛桑二世轻声道:

  “我在很久以前,甚至早在遇到你之前,就把它扔了。”

  鬼知道扔在哪个无名阴沟里。

  等着被时间侵蚀,腐坏,破碎。

  永远埋葬。

  直到……

  “直到那个永星城的雨夜,那个我和老特恩布尔一同,去废屋截杀黑剑的那一夜。”

  那个决定一切的雨夜。

  他和黑剑的最后一战。

  “在我临行前,”杀手闭上眼睛,“你重新把那滴血,交还给了我。”

  贝利西亚笑了。

  “是啦,我还记得你的表情——能让冷血残酷的洛桑二世惊掉下巴的事,可不多。”

  女人重新掏出一根烟,却只是幽幽地望着它。

  “你坚持要我带上它,‘以防万一’,你说,”洛桑二世握紧了仅剩的左手,身上的锁链发出轻响,“你还说,等我回来,你会解释一切。”

  杀手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齿。

  “为什么,贝利西亚?”

  “你是从哪里知道,又是怎么找回那滴源血的?是处心积虑?还是早有预谋?”

  还有……

  “你又为什么要把它还给我!”

  洛桑二世呼吸急促,看向对方的眼神无比复杂:

  “你既然要下毒,又为何要给药?”

  “既然要害我,又为何要帮我?”

  既然要他死。

  又为何要他活?

  要他在黑夜中死去,又在更深的黑夜中醒来?

  要他醒来之后,继续活在这犹如地狱的人间里?

  为血液而疯狂?

  为什么?

  “为什么?”

  杀手追问的回声飘荡在地牢里,久久不息。

  贝利西亚沉默了很久。

  “但你从未回来。”

  她轻声开口,绕开了他那些激动的诘问:

  “至少……活着回来。”

  话音落下,地牢恢复了安静。

  俘虏的锁链不再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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