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尔斯公爵最近心情不好。
根据某位来自璨星七侍家族的、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星湖堡内部消息灵通人士所说,王子在进餐时食不知味,课堂上无精打采,武艺课用力过度,沉思时心事重重,时不时自闭独处,走神发呆,偶尔还唉声叹气,感慨人生。
至于原因,星湖堡内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被流放后的愤懑伤怀,有人说是公爵又跟马略斯长官吵架了,也有人猜测是后勤翼这几个月的账单数字不好看,但我们在泰尔斯王子身边的可靠线人B.B给出了最直接的原因:
在库斯塔和摩根值守的那天晚上,泰尔斯公爵于自己的房间里刻苦“锻炼”,挥汗如雨,高潮迭起,沉浸迷醉,欲仙欲死之际,却被几只老鼠闯入惊扰。
坏了兴致的王子殿下怒不可遏,拔剑便砍,据事后收拾残局的人说,连可怜的座椅都被劈成了两半。当然,确切消息还有待B.B的进一步爆料――
“丹尼多伊尔!”
新来到城堡的巴伦西亚嬷嬷发出咆哮,声贯城堡,把正跟女仆们谈笑风生的D.D赶得抱头鼠窜逃出房间:“你的职责是握剑,不是闲聊!”
“再让我抓到,老娘骟了你!”
时日渐长,星湖堡从建筑修缮到人员配置都越发完善,比如新来的管事嬷嬷阿什莉巴伦西亚,她作风严厉,手腕严格,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骟了你”――据消息灵通人士B.B所说,有一次他甚至听见嬷嬷这么威胁过马略斯长官。
“没关系的,嬷嬷,”餐桌上,围着围巾的泰尔斯无精打采,“是我鼓励D.D去跟大家多聊聊天的――免得城堡里太安静了,死气沉沉的。”
巴伦西亚嬷嬷怒气未消:“他拿您的事情当谈资,聊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谣言,有的传出去会败坏您的名声。”
“每个人都对星湖公爵的生活秘辛充满好奇,”但泰尔斯只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谣言也好,真相也罢,总得有个出口,与其让别人来凿开这个出口,妄加揣测……”
泰尔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巴伦西亚嬷嬷回头看着他,和蔼亲切,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子。
“噢,亲爱的,殿下,您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了……”
嬷嬷曾在不止一家高门大户里管过事,她口碑极好,颇受尊敬,虽年过六十但依旧精力充沛,本打算退休的她被昆廷男爵专程请来星湖堡,负责照顾公爵大人的饮食起居,也负责管理堡内新雇的仆人们。
“现在,亲爱的,您一定饿坏了。”
只见巴伦西亚嬷嬷熟练地布好餐点:
“快用餐吧,记得,数量要足够,种类要均衡。”
“谢谢,嬷嬷,”泰尔斯点点头,为难地指向一盘烤蔬菜,“只是,我并不像传言里那么喜欢莴苣,所以能不能换成其他――”
巴伦西亚嬷嬷笑容不减,却手腕一扬,瞬间抽出一根教鞭!
卧槽――泰尔斯生生一抖,下意识地抬手护脸!
“啪!”
一声爆响。
下一秒,某只从窗外翻进来,正偷偷向公爵餐桌探头的黑猫狼狈一跃,在千钧一发间躲开了嬷嬷的教鞭。
“喵――”
黑猫跳下餐桌,蹿到墙角,炸着毛怒瞪嬷嬷。
“那不是你该吃的东西,”巴伦西亚嬷嬷收回教鞭,面无表情地与炸毛的黑猫对视,“没教养的小畜生。”
泰尔斯正尴尬地放下手臂,闻言生生一抖。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黑猫放了几句狠话,心有不甘地望了望公爵的餐桌,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
它头也不回地蹿出门外,顺便带回D.D的惨叫。
“这小畜生一看就没骟过,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乱吃东西,”巴伦西亚回过头来,重新变得亲切温和,“抱歉,亲爱的,你刚刚说什么?”
在嬷嬷善解人意的笑容下,泰尔斯胃口大开,他兴致勃勃地端起那盘烤莴苣,吃得津津有味,无怨无悔。
几个月里,在雇佣仆役工人之外,遵照泰尔斯公爵莫名其妙又不容置疑的命令,后勤翼还从集市和田庄带回了不同品种的捕鼠猫,再加上城堡里原有的几窝野猫,星湖堡恼人的鼠患终于大大减轻,新购的木具得以幸存,仓库里的存粮也不再时不时缺斤短两,连带着飞虱小虫也少了许多,甚至公爵房间的天花板夹缝里都发现了成堆的老鼠尸体,效果好得不可思议。
然而多起来的猫咪带来了新的烦恼:首先是挂毯和布艺家具开始遭殃,其次是猫毛遍地的环境让马略斯勋爵连着一周喷嚏连连,仆人们不得不提高了打扫的频率,再有是一到晚上,城堡内外就响起此起彼伏的猫叫,扰人安眠,对此,靠着力量与智慧称霸星湖堡马厩,却对房顶上灵活乱窜的猫咪束手无策的珍妮小姐意见颇大。
更糟的是,星湖堡周围的野猫们也开始向这里聚集,巴伦西亚嬷嬷手中的教导鞭很快就不再局限于D.D,而变成了正式的赶猫棒――某只狡猾的黑猫甚至敢三番五次闯进后厨乃至公爵的书房餐室,看似无辜好奇地打量周围,观察人类,实则满腹坏水,稍不注意就挠坏东西,顺走餐点。
星湖卫队的二等护卫官,何塞库斯塔出身艾伦比亚王国,据深谙猫性的他所说,照这样下去,恐怕再过几个月,星湖堡就要满地小猫了,而一旦猫属泛滥,从城堡里的桌布挂毯,仓库后厨,到堡顶的信鸦重地,乃至星湖周边的鸟巢湖鲜,可都要遭殃。
情势危急,行事果断的马略斯勋爵打算辣手摧猫,却被泰尔斯公爵阻止,遵照殿下出人意表的思路,后勤翼又在下一周带回了新的答案:
狗。
从威风凛凛颇通人性的鲁铎犬,到凶狠好斗专用于追猎的怒狼犬,从个性纯良尽忠职守的看门犬,到狗仗人势色厉内荏的宠物犬,星湖堡摇身一变犬只培训场,并重新塑造了生态链,成功阻止了野猫的进一步聚集。
这让珍妮小姐十分开心,因为她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就降服了最威风的鲁铎犬“佩特里克”和最凶狠的怒狼犬“阿奇博格”,再加上原本就在她铁蹄下臣服的马厩群骏,珍妮成功地在星湖堡一层建立了她的绝对统治,成为堡里名副其实的“陆上女王”。
再加上踪迹鬼魅,领地遍布堡内各处,日日觊觎公爵餐桌的“野猫帝国”、盘踞房檐塔顶树干与信鸦重地的“飞鸟同盟”、以及元气大伤被迫退守野外和地下的“邪恶鼠群”,星湖堡内的四大族群遥相对峙,分庭抗礼,仅次于光辉伟大的泰尔斯公爵以及严厉肃穆的巴伦西亚嬷嬷,它们的领头者被称为“星湖堡暗黑四天王”――尽管除了“陆上女王”珍妮之外,其他族群的三大天王还有待确认,但这跌宕起伏又血腥残酷的星湖堡争霸故事,已经足够证明把它们编造出来还逐个取上绰号的D.D该有多无聊。
幸好,正当泰尔斯公爵准备再让后勤翼去集市和乡村里进货,调整生态环境,以维护城堡整洁的时候,马略斯队长与巴伦西亚嬷嬷果断介入,剥夺了公爵大人对城堡治理的主导权,仅仅保留了他形式上的建议权。
于是,在星湖堡公爵与他忠心耿耿的部属的齐心协力之下,这座年久失修、阴森灰败的古堡重新迎来了生机:堡门重新修缮,哨岗整备完毕,门洞、城壕、阶梯、外墙等地也一再打扫,修葺一新,庭院和花园摆脱了杂草和尘灰,马厩和马场尤其整洁亮丽,乍看之下气派堂皇。
城堡内,越来越多的的厅堂、房间、走廊、仓库、地窖被清理完毕,泰尔斯也终于认清了从主厅到胡狼塔的五种走法,包括隐藏的、被那只时不时来偷食物的黑猫发现的“空中走法”,后厨、盥洗间和下水道也重新通畅。
而在公爵殿下某次从永星城回来,脸色难看地捂着屁股下了马车之后,就连堡外湖边的杂草乱石都被清理干净,重新铺上细沙软土,梳理出一条清晰可见、平稳扎实的道路,让往返永星城和星湖堡的人们不再受颠簸之苦,难言之痛。
在泰尔斯公爵名下,附近的田庄与封地也渐渐理顺了从属关系,管事和村长们定时按规地向星湖堡汇报近况,输送税赋,提供劳役,供应后勤。仆人,厨子,园丁,马夫,卫兵,星湖堡的人气也渐渐多了起来,看上去颇有一副贵族居所的样子了。在巴伦西亚嬷嬷的指示下,他们甚至在堡内外的荒废空地上开垦出几片田地,正在商议种植作物,等季节到了就能派上用场。
眼看一切都渐渐步入正轨,唯独城堡的主人开心不起来。
那夜之后,天蓝色的请柬没有再出现,仿佛艾希达已经把泰尔斯忘记了。
但那次夜谈却让泰尔斯郁闷了近一个月,尤其是那句“魔法女皇与你不死不休”,其打击力道之重,更令星湖公爵心情压抑,寝食难安。
灾祸之身的秘密,星湖公爵的重担,与国王的危险约誓,这些事情已经够让他喘不过气了,现在还要再加上“完美反魔武装”和魔法女皇――有那么几个瞬间,快把头挠秃了的泰尔斯甚至都想把挑子一撂,跟着艾希达远走高飞算了。
不,不行,就算铁了心跟小笨笨私奔,看后者那热切坚持的样子,魔法女皇的事情他还是逃不掉。
想到这里,生无可恋的泰尔斯就无比怀念在龙霄城的日子:
那些天天想着把他大卸八块的北方佬们,真是越想越可爱。
直到某个下午,星湖公爵迎来了入驻星湖堡后的第一批客人。
不同寻常的客人。
星湖堡的大门前,星湖卫队和一众仆人们站得笔直端正,看着马略斯接待来访的王室卫队总指挥官――法比奥艾德里安勋爵。
“你看着很惊讶?”
迈下马镫的艾德里安端正温和,谈吐亲切,丝毫不为王子逼宫那夜的阴霾所扰。
“是有一点,”马略斯熟练地拉过马缰,转身递给身后的托莱多,同时示意其他人接待陪同而来的几位王室卫士,“鉴于我们一刻钟前才接到信鸦。”
艾德里安看着对方的表情,泛起笑容。
“我知道,这趟旅途确实有些冒昧,而我们护送的贵宾也是一时兴起。”
贵宾。
马略斯闻言蹙眉。
卫队长见状,笑着拍拍马略斯的肩膀。
艾德里安了解马略斯,这位他曾经的传令官喜欢把一切都安排得清楚明晰,有条不紊,更习惯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与此相应的是,马略斯不喜欢意外,也讨厌冒险,他的字典里没有随机应变或即兴发挥,任何不在计划和预案里的事况都会让他皱眉。
这么说来,让他侍奉泰尔斯王子,还真是难为他了。
可惜啊,王室卫队的守望人,这职位的设立初衷,便是应对意外与不测。
托莱多、哥洛佛、唐辛、皮洛加、崔法诺夫……星湖卫士们板着脸迎接他们在复兴宫的昔日同僚们,后者们同样表情肃穆,有几位王室卫士甚至不愿意让他们碰自己的坐骑,甲盔未卸,兵刃不解,连话也不肯多说。
分离不过数月,他们已经出现了隔阂。
唯有D.D眉飞色舞,毫无顾忌地跟每一个他熟或不熟的人挥打招呼,不少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万分尴尬。
艾德里安队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但他不动声色,只是跟马略斯一起举步向前,打量起焕然一新的星湖堡。
“看得出来,你把这里经营得很好,我已多年不见星湖堡如此……”
唰!
喵!
话音未落,一只黄斑猫追着一只信鸦,从他们身前双双掠过,扬起的尘灰扑了艾德里安一靴子,队长不由话语一噎。
马略斯的面色也有些不好看。
“如此……”
嗷!
追着方才的一猫一鸟,一只小奶狗笨拙地扑腾过来,中途还被自己绊倒了一次,踉踉跄跄地追着猫鸟而去。
“如此……热情。”
艾德里安队长好不容易找到形容词,低低地咳嗽一声:
“就是,小动物多了些。”
小动物多了些。
马略斯看着远去的那幕鸡飞狗跳,想起某位公爵大人“以猫制鼠”和“以狗限猫”的天才主意,不由得搓了搓隐隐发痒的鼻子,淡定回应:
“请原谅,星湖堡经年空旷,是以野趣盎然。”
“这么说,你是在暗讽复兴宫和王室卫队没给你们足够的财政支持?”
“我可没这么说。”
“你平素对泰尔斯公爵也是这副口气吗?”
“不敢,”马略斯毫无愧色,“落日可鉴,我对泰尔斯殿下历来礼节周到,恭敬有加。”
艾德里安尚未来得及回话,星湖公爵本人已经在侍从官的陪同下到来。
“我何以有此荣幸,能得复兴宫的守护者大驾光临?”泰尔斯满面笑容。
艾德里安行了一礼,正要回话,泰尔斯就兴高采烈地打断了他:
“所以,艾德里安勋爵,是我家老头终于忍不住,要派你来除掉我,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所有人尽皆侧目,身后的怀亚更是大惊失色。
艾德里安面色微僵,他看向马略斯。
守望人礼貌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抱歉,公爵最近大便秘结,心情不好。”
啥?
这下轮到泰尔斯狠狠皱眉:
“这你也知道?莫不是每次都守在厕门外,闻味而动,观屎察情?”
“那倒不必,”马略斯不为所动,“只需统计您每次如厕所用的净绸数量就行了――很明显,您去得多,蹲得久,却用得少,而我不愿猜估您不爱洁净,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泰尔斯浑身一僵。
好吧,他最近几天,把自己自闭在厕所里苦思的时间确实有些长。
但是……
他狠狠回剜马略斯一眼:便秘?
真的?
艾德里安队长眯起眼,向马略斯投去靠两人的默契才能理解的目光:
恭敬有加?
马略斯回他一个淡然的眼神:
无以复加。
“我好歹是个王子,连大便的隐私都没有吗?”泰尔斯愤愤不平。
“但在秋收之前,您连多请一个洗衣女仆的工钱都给不起了。”马略斯毫不留情,施以致命重击。
王子一时气短,无话可说。
艾德里安脑筋一转,好吧,他们确实在对复兴宫的财政支持表达不满。
就在泰尔斯绞尽脑汁想出回击马略斯的词句之前,艾德里安队长咳嗽一声。
“总之,殿下,我确实身负使命而来,”卫队长笑眯眯道,“但却不是您想的那样,你家老――咳咳,陛下命我护送王国的功勋英雄,回乡休憩。”
“功勋英雄?”
泰尔斯眯起眼睛:“哈,这年头还有人能成为――”
但他还未说完,一道特别的嗓音就从身后传来:
“哇哦,你长大了嘛,孩子。”
泰尔斯闻言一惊。
随着话音落下,另一队人马缀在王室卫队之后,步入城堡的闸门。
他们身姿挺拔,气势凛然,举手投足利落干脆,明显是行伍之人。
而泰尔斯的目光死死定在领头者身上。
一身便装的客人迈下马镫,大笑着走出队伍,走向泰尔斯:
“看起来像是个大人了。”
王子身后的怀亚一脸惊喜,罗尔夫只得不耐烦地提醒他保持仪态。
泰尔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望着眼前多年不见的旧识,露出笑容。
来客身量不高,姿态却潇洒从容,她淡定地迈过星湖卫队与王室卫队的众人,来到泰尔斯面前。
“像是个大人……事实上,您是第二十一个这么说我的人了,但我依旧很高兴,感谢您的认可。”
几秒后,星湖公爵跨出一步,虽不合礼数,却是真心诚意地向眼前来客――这位在一众汉子中无比显眼的女人――鞠躬行礼:
“许久不见,甚是挂念,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尊敬的女勋爵。”
“索尼娅萨瑟雷。”
索尼娅……
队列中的D.D闻言一惊,低声道:
“什么?所以,那就是要塞之――”
他身边的哥洛佛狠狠撞了他一把:
“闭嘴。”
但就连僵尸自己,也死死地盯着那个女人。
在星湖堡众人的惊讶中,老兵杰纳德从后方走来,不无激动地接过索尼娅坐骑的缰绳,与其他星湖军团的老同僚们开怀拥抱。
“你说,你的城堡,”索尼娅伸了伸懒腰,无视着周围来头不小的卫队众人,大步向前走去,“你的城堡?”
泰尔斯欣然点头,举步跟上。
被忽略的马略斯与艾德里安队长对视一眼,齐齐跟上,毫无被冷落的不快,而大部分人也都毫无怨言,只是默默跟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索尼娅的背影。
那个以一己之力镇压要塞十九年,令敌虏踌躇不敢前,巨龙息翼不得飞的传奇背影。
除了泰尔斯。
泰尔斯望着眼前熟悉的女战士,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挥舞大刀举重若轻,在漫天的血雨中潇洒从容,一路斩开血之魔能师的血肉重围,将一个七岁孩子护在身后,旋身扬盾,斩妖除魔的飒爽英姿。
而此时此刻,索尼娅的笑声依旧爽朗快活,驱散阴霾,给人以无穷的信心和希望。
“来的路上我观察了好一阵。”
索尼娅轻车熟路地走向外围,随手在垂下的树枝上摘下一颗坎特果,却带得一大群人跟她拐了个莫名其妙的大弯。
她指了指星湖堡周围的布防:“城堡岗哨的位置和间距,包括堡外游哨的巡逻频次与动线,是护卫翼负责的吧――日,酸死我了,没熟――哪个护卫官设计的?”
护卫官。
D.D闻言眼前一亮,他整了整制服的衣领,换上一副居功不自傲的孤高神情,正要上前时……
“是我,女勋爵阁下。”
先锋官哥洛佛在身后沉稳开口。
索尼娅回过头来。
很奇怪,相比起“僵尸”名声在外的孤僻冷漠,此刻的哥洛佛却显得恭敬有礼,甚至可说礼貌得有些过分:“承蒙某位护卫翼同僚的信任和请托,我主持了城堡布防的准备工作。”
某位护卫翼同僚……
众人的目光齐齐一转,瞪向级别最高的护卫官。
“那个,”星湖卫队的一等护卫官,丹尼多伊尔低声尴尬道,“身为护卫翼的代表,我事务繁忙……”
比如下水道,还有公爵的八卦。
“你,大块头,”索尼娅穿过人群,忽视了满心期待的D.D,饶有兴趣地走到哥洛佛面前:“你?”
哥洛佛严肃地点点头,接着补充道:
“除此以外,指挥翼的许尔勒托莱多特等官与弗雷迪唐辛一等官,先锋翼的里奥摩根二等官与内特涅希见习官,护卫翼的阿德巴斯提亚二等官和米歇勒费里见习官,以及后勤翼的雷奥皮洛加二等官和文森佐伊塔里亚诺二等官皆有助力。”
事务繁忙……
听完这么多名字,众人的眼神再次投向D.D。
“怎么说,”D.D僵硬着脸,低声道:“这叫博采众长,嘿嘿。”
多伊尔说着话,手臂突然撞了哥洛佛一下。
僵尸愣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
直到D.D撞了他第二下
“当,当然,”哥洛佛一惊,突然变得口吃起来,中途D.D还在不断地肘击他,“某些关键的,不,整体的,额,哦!那个全部所有的布防计划,最后都是……额,是从一开始就得到了马略斯长……哦,是得到了泰尔斯公爵与马略斯长官的大力支……噢,是在他们的正确领导……额,是全程的有力指导之下……最后,那个取得了积极的进展,成功出炉,审核通过的。”
指导――没错,如果在纸上打个对勾也算指导,泰尔斯无奈地想。
哥洛佛艰难地扭了扭脖子,感觉像是有一条蛇盘在他的喉咙里:
“我,我们,我们不辱使命,获,获益良多。”
D.D又撞了一下他。
哥洛佛一脸悲愤,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加上最后一句:“并,有待您的检阅与指正,要,要塞之花阁下。”
众人一脸无奈地看着哥洛佛,最后齐齐把鄙夷的目光转向了D.D。
“怎么了,”多伊尔一脸清白无辜,像是被冤构了杀人罪,“我用我父亲的财产发誓,他说的是实话!”
索尼娅哼了一声,把果核吐掉,随意朝着两个方向一指:
“那儿,还有那儿,那两面幕墙的平台上,为什么不安排人手?”
哪儿,哪儿?
泰尔斯一头雾水地抬起头,顺着索尼娅手指的方向瞎晃了一圈,只看到一堆石……嗯,他的城堡。
“因为没有意义。”
哥洛佛沉声回答,他的语调恢复了正常,专注而认真。
“它们的位置不好,高度也不够,只会成为长弓抛射的靶子,而掩护工事不足,也无法作为有力的射击点,若是为增加视野,更高的塔楼也足以覆盖。”
“嗬!”索尼娅又摘了一颗果子,咬了一口,就嫌弃地丢掉。
“那不设防的话,如果战争时期,敌人的攻城塔把那里当作跳板,试图攻入外城呢?”
哥洛佛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那就更好了。那里将成为我们的诱敌陷阱,调动敌人聚集其上,减轻其他城墙的压力,而我在更高的地势上做了安排,冲上幕墙的敌人等若进了口袋,将被我们最大限度杀伤。”
艾德里安和马略斯闻言点头。
原来如此,有道理――泰尔斯同样颔首,点头赞许。
尽管作为“正确领导”与“有力指导”的他,在那堆呈复杂几何状的城墙周围,屁都没看出来半个。
D.D手臂一动。
哥洛佛闷哼一声,不自然地道:“当,当然了,这只是鄙,鄙人的些许愚见,难,难入行家之眼,而您是守城战的大师,还请您给,给出专业意见。”
他回头怒目,但多伊尔眉开眼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拇指。
“有毛线意见,”索尼娅擦了擦手上的果汁,摇了摇头,“我既不是工程师也不是建筑家,在断龙要塞那么多年,不过是靠直觉瞎几把守罢了,啥时候觉得守不住了,就出去反打一波。”
这番颇接地气的话,让一众期待着要塞之花高见的人顿时哑然。
对嘛――倒是泰尔斯点头赞许:说点通俗的,大家都听得懂的嘛,别老整什么几何算术。
但出乎意料,哥洛佛却眼神一动:
“说没错,我祖父也说过:凭攻可以代守,唯攻得以挫围。自闭死守的城堡只是困兽之斗,求援待救,乞怜期悯,战遂敌愿,命操他人,不会有更多出路,唯有皆借城堡地利削弱敌人,留反击之力威胁敌军,才是以守城防御获取胜利的意义――您的说法很见经验。”
这番话说得许多人皱眉。
多伊尔又惊又喜,他亮出两个大拇指,一副教子多年终得报的欣慰样:开窍!上道!
却迎回僵尸的又一次怒目。
“文绉绉的,听不懂。”
索尼娅摆了摆手:
“但我知道,那两面幕墙并非星湖堡的原设计,而是两三百年前,‘胡狼’还是公爵的时候加修的,修建的初衷,就是作为屏障与陷阱,诱敌来攻,分担正面的压力。”
泰尔斯再一次看向索尼娅指的方向,还是没看出哪面墙有不一样。
“原来如此。”
哥洛佛说出了泰尔斯准备说的话,但明显他是真的听懂了。
“难怪我觉得,它们矗在那儿时,有股说不出来的蹊跷。”
“不愧是只需运筹帷幄,便轻易战胜夜翼君王,击退东陆联军的‘胡狼’苏美三世。”哥洛佛心悦诚服地道。
索尼娅轻哼一声,丢开第三个坎特果,放弃了吃水果的打算:
“士兵,你叫什么?”
“嘉伦――”
但哥洛佛话未说完,索尼娅就一掌拍上他的胸膛!
啪!
卧槽,泰尔斯感受着狱河之罪的回馈,估算出这一掌的力道,心里庆幸还好这一掌拍的不是我。
遭此重击,僵尸面色大变,身躯一晃,但还是稳稳地站住了。
索尼娅这下才刮目相看。
“哟,身板不错,够壮。”
她围着哥洛佛走了一圈,打量他的身材:“够硬?”
“哈――谢谢您的教诲。”好几秒后,哥洛佛才顺过气来,喘息着回答。
“很好,嘉伦,真棒,”索尼娅挑挑眉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今天晚上,你到我房间来一趟,我们私底下,嗯,聊聊?”
此言一出,整个星湖堡都安静了。
哥洛佛起初点头,随即大惊失色。
啥,什么?
D.D更是瞪大了眼睛,望望哥洛佛,又望望要塞之花。
不是吧?
索尼娅看着周围的反应,明白了什么,连忙对幕墙的方向摆了摆手:
“放心放心,不会为难你的。”
但下一刻,要塞之花一把扯住哥洛佛的领子,把他扯得狼狈弯腰,与索尼娅平行:
只见索尼娅眨了眨眼,咬咬嘴唇,笑容越发变态:
“别担心,我们聊些,嘿嘿,更有趣的。”
言毕,索尼娅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跨去。泰尔斯回头看了一眼哥洛佛,连忙跟上索尼娅的背影。
队伍重新开始移动,但大家看哥洛佛的眼神更古怪了。
唯有马略斯和艾德里安在另一侧,不管不顾,低头商议着什么。
至于哥洛佛本人,他则木木地站在原地,揉着胸口,试图搞懂刚刚发生了什么。
“啧啧啧,僵尸,你要发达了。”
D.D叉着腰,一脸惊异地打量起自己的搭档:
“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就在今晚啊!那啥,苟富贵……”
“你说刚刚那些场面话会派上用场,让长官们高兴,”哥洛佛想起什么,不爽地对多伊尔道:“但说的时候,我感觉,我感觉我自己像个傻子。”
“诶――”多伊尔摇摇手指,一脸“你这就不懂了”的神情:
“相信我,没错的,就算没让他们高兴,但他们也肯定不会不高兴!”
哥洛佛一脸狐疑:
“是吗?”
“放心吧,”D.D一拍胸膛:“准没错!”
僵尸摇了摇头:“操了。”
倒是兴奋劲过了的D.D抱起手臂,放下笑容,远远地望着被人群簇拥的索尼娅:
“所以,那就是要塞之花?”
“你不信?”
“不,不是那个意思。”多伊尔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就是,就是有种感觉。”
“感觉?”哥洛佛信口回答,但他苦恼着今晚在索尼娅房间的“私底下聊聊”,根本没听搭档说了什么。
“嗯,感觉。索尼娅萨瑟雷,她明明身量不高,声音也不大,但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
D.D若有所思:
“我好像就,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包括马略斯,包括艾德里安队长,甚至包括……殿下。”
哥洛佛也没听懂这句话,他只是呸了一声,感叹今天的霉运。
“你们要在这儿过夜吗,长官?”
另一边,马略斯与艾德里安两人缓步向前,低声交谈。
“我们?不了,王室卫队只是护送萨瑟雷女勋爵回乡,以示陛下的荣宠信任。”
艾德里安勋爵看了看几位随自己而来的王室卫士,他们正在照料马匹:
“使命既达,我们当立刻回返王都,以报陛下。”
“那好。”马略斯没说什么。
但艾德里安沉吟一会儿:
“对了,你手下的人,他们似乎和复兴宫……疏远了不少?”
马略斯目光一闪:“显然如此。”
“对此,托蒙德,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马略斯停下了脚步。
“您知道,长官,”守望人淡淡道,“我没资格说话,而您也没有。”
艾德里安背着手,沉默了很久。
“那好。”
艾德里安点点头,举步向前,但却跨到一半却止住了步伐。
他回过头,话锋一转。
“虽然我们行程紧张。”
艾德里安笑眯眯地看着马略斯,指了指随他一起来的王室卫士们:
“可是,稍作休息,吃个晚餐再回城嘛,还是可以的。”
马略斯目光凝固。
就在此时,王子的惊呼从前方传来!
“诶诶诶诶,那个,索尼娅,不行,不,不,不可以!”
马略斯和艾德里安双双一惊,纷纷赶上前头。
“所有人冷静!”
“索尼娅?”
“长官?”
马略斯皱起眉头:只见满面尴尬的泰尔斯被要塞之花托着腰部高举过头,在空中死命扑腾着四肢。
搞什么?
另一边,怀亚死死拖住正要拔剑上前的哥洛佛:
“冷静,哥洛佛,冷静,我知道的,她没有恶意,只要习惯,习惯就好……”
“索尼娅!”
“女勋爵!”
众人惊惶不已,七嘴八舌。
倒是成为星湖堡焦点的索尼娅不觉有异,还举着泰尔斯,开心地转了个圈圈。
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女剑士越众而出:
“索尼娅长官!”
女剑士冷冷道:
“大家奔波了这么久,都饿了――管饭吗?”
正在转圈的索尼娅生生一顿!
在众人的惊呼与阻止声中,女勋爵不爽地哼了一声,双臂卸力,泰尔斯这才双脚踏实,安全落地。
以怀亚为首的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两眼发晕的泰尔斯还没来得及把气顺过来,就觉得肩膀一重――索尼娅的臂弯从后方压上他的脖子,把他结结实实地搂住。
“可惜啊。”
要塞之花长叹一声,她像好战友一样搂着暗自挣扎的泰尔斯,另一只手熟练地薅着少年的头发,语气惋惜不已:
“看来没法儿像以前那样,把你架上脖子转圈玩儿了。”
谁要跟你玩儿啊!
“是啊,是有些可惜,”在内心里咆哮的泰尔斯只觉索尼娅的臂膀硬如钢铁,重若巨岩,让他辛苦喘气欲抬头而不得,偏偏还要在属下面前维持笑脸和体面,“不,不,我是说,人总是要长大……”
泰尔斯瞥见了那个戴着黑手套的女剑士,眼前一亮。
“噢,是米兰达啊!”泰尔斯一边惊喜地打招呼转移注意力,一边扭动挣扎着想从索尼娅的臂锁里挤出来,可惜收效甚微,“啊,好久不见了啊,你最近怎么样――”
“是亚伦德女士。”
米兰达冷冷道,从他身边走过,毫无援手搭救的意图:“您贵为王子,位兼公爵,称呼要得体。”
“我们还没那么熟,泰尔斯殿下。”
泰尔斯生生一噎。
“当,当然。”王子委屈地道。
不知为何,明明他地位更尊,在米兰达面前却下意识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但不等他说第二句话,索尼娅的手臂就再次锁紧了他,把他硬生生从地面“拔”了起来,换了个方向,朝着厅堂走去,让一大帮子人不得不胆战心惊地跟随,生怕要塞之花又要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但此刻,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星湖公爵被索尼娅“挟持”在有力的臂弯里。
“你和米兰达,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在龙霄城并肩作战?”索尼娅背着所有人,朝泰尔斯挤眉弄眼。
“我们当然是朋友,”泰尔斯不堪重负,苦涩难言,“有时候是。”
索尼娅嗯了一声。
“那就好,”要塞之花突然严肃起来,“听我的,孩子,米兰达不适合。”
“哦,”泰尔斯痛苦地点头,随即一愣:“什么?”
索尼娅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等你长大一些,毛多一些,再想那些破事。”
啊?
泰尔斯一惊。
哪些事?
那个,不对,不是――
“但你要多锻炼啊,孩子!你还是瘦瘦的。”
索尼娅终于收回手臂,让泰尔斯解脱出来。
“一看就是摔打不够!”
下一秒,哈哈大笑的她一掌拍上泰尔斯的后背:
“不好生养的咧!”
泰尔斯身形一晃,一个没刹住,他翻着白眼向前扑倒,迎接星湖堡坚实可靠的地面,以及怀亚等人的呼天抢地。
――――
主堡内,泰尔斯奄奄一息地趴在他的公爵休息室里,努力恢复元气。
妈呀……
“来,给老娘搞点肉,再搞点酒,敲个锣,打个鼓!”
耳边,索尼娅毫不遮掩的大笑声从宴会厅传来,穿透墙壁,萦绕石柱,回荡在整个主堡内。
泰尔斯痛苦地捂住耳朵。
她怎么这么有活力啊!
一想到星湖公爵只是“暂时离席”,待会还要回去接受摧残,泰尔斯就万念俱灰。
时常光顾公爵餐桌的那只黑猫从餐厅的方向奔来,尖叫着蹿过窗外,看样子也不堪忍受。
“哟吼吼吼!燥起来!硬起来!烧起来!把宴会给老娘搞起来!”索尼娅的声音再度传来,比之前更大声了。
又一波声浪传来,这是她麾下,星辉卫队的士兵们在开心地呼应。
妈蛋,不愧是断龙要塞来的北境兵。
泰尔斯腹诽道。
就差没说吃喝打操了。
但愿马略斯和D.D他们给力点,把那个怪物之花的精力再消耗一点,省得……
“殿下?”
泰尔斯迷离地睁开眼睛,发现是马略斯。
好吧,看来他最喜欢的亲卫队长也撑不住了,宁愿自己跑来跟哥洛佛和怀亚换班了。
“不克!”
泰尔斯闭上眼睛,索性破罐破摔,“告诉那婆娘……”
“我正便秘呢!”
但另一个声音从耳边传来:
“事实上,殿下。”
泰尔斯睁开眼睛,发现说话的人是王室卫队的指挥官,艾德里安勋爵。
“陛下托我,给你带来了旨意。”卫队长轻声道。
旨意……
下一秒,泰尔斯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起身来。
操了。
那个瞬间,泰尔斯头脑一清,索尼娅的大笑,士兵们的欢呼,似乎都被隔开了。
马略斯朝着艾德里安点点头,走出门外。
留下泰尔斯一人,皱眉看着微笑的艾德里安:
“我就知道,”王子叹了口气,“他不会让我好过的。”
他把手伸向前襟口袋,不出意外,摸到了那枚骨戒。
廓尔塔克萨。
这枚骨戒的形制狰狞多刺,但不知为何,摸上去的触感却温暖平滑。
及其欺骗性。
差点教人忘了……它的本质。
“来吧,艾德里安勋爵。”
星湖公爵正襟危坐,冷哼一声:
“陛下的旨意是?”
艾德里安微微一笑,他招来一名王室卫士走进休息室,后者捧着一份卷轴。
“我亦无从知晓。”艾德里安鞠了一躬,退出门外。
“搞得这么正式,”泰尔斯看着那个卷轴,不屑摇头,“这次他又要做什么?”
“我要来看看你。”那名卫士轻声道。
泰尔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下一秒,星辰至高国王,凯瑟尔璨星五世,在他面前除下王室卫队的制式头盔,语气淡然:
“以确保这把新剑,足够锋利。”
泰尔斯的思维停滞了。
索尼娅的大笑声远远传来,却越来越小。
直到休息室的大门轰然关闭。
搞什么?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向穿着卫队制服的国王。
这一刻,他有如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彻底清醒。
一秒,两秒,三秒……
凯瑟尔王不急着说话,他缓缓踱步到窗前,迎接洒落的夕阳。
等等等等……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自己调整回来。
“我以前把这话说过一次,但是,”他强迫自己开口,倒出首先想到的话,“你知道上一个微服出访,深入险地的国王,是什么下场吗?”
国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就在泰尔斯忍不住要再问一遍的时候,王者之声幽幽传来:“当然。”
“他走进龙霄城,利用敌国王子纵横捭阖,最终将整个埃克斯特捏在手中,震惊世人。”
啊?泰尔斯一怔。
将整个埃克斯特捏在手中……
“不不不,不是查曼伦巴,不是他,我是说另一个,”回过神来的泰尔斯大力摇头,“另一个国王,他之前那个,有印象吗?小提示,名字以N开――”
“我们过去常到狩猎林里纵马打猎,”国王打断了他,语句明明平凡普通,语气却似不容置疑,“如果天色太晚,就干脆不回城,直接来星湖堡,来约翰王叔这儿过夜。”
凯瑟尔王依旧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星湖。
“但那个时候,我从没意识到,星湖上的夕阳如此迷人。”
夕阳洒落湖水,泛出无数金色波光,熠熠生辉。
“而约翰也总是亲切热情,慷慨好客,他常和我们一起在餐桌上谈天说地,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约翰。
泰尔斯想起这位星湖堡的前主人,点点头:“听上去像是个妙人。”
国王轻哼一声,不辨褒贬:
“他啊,他总能让人忘记狩猎里的血腥残忍――或者其他事情里的。”
说话间,门外隐约传来索尼娅酒酣之时的歌声。
但奇怪的是,此歌其声悲凉,其曲阴翳,其调悠长。
一反要塞之花今日的表现。
泰尔斯沉默着。
“葬歌。”
国王听了一会儿,突然道,“这是星辉军团的版本。那些年,约翰他们还不够强大,与叛军作战需要快速转移,不能在一处停留太久,因此有许多士兵的遗体都无法装殓。”
“悼念战友时,约翰不得不改掉葬歌里‘棺椁’、‘墓碑’等词句,以免兵士伤情。”
夕阳渐黯,休息室里的色调也慢慢变冷。
泰尔斯深呼吸一口,终究忍不住开口:
“你到底――”
“翡翠城。”
不等他说完话,凯瑟尔王就吐出了这个词。
泰尔斯皱起眉头。
翡翠城。
“你是说,南岸领的首府,沥晶之城,财富之都,梦幻之邦,有星辰‘城中王后’美誉的――翡翠城?”
国王望着幽幽星湖:
“那是你的下一个目的地。”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为了什么?”
“毁灭。”
毁灭。
泰尔斯抬起眼眸。
那一瞬,他感觉到,衣襟口袋里的骨戒沉甸甸的。
那是“盟约”,它似乎在催促,在提醒。
在警告。
窗前,凯瑟尔王缓缓转身,一双寒眸射向室内,驱走夕阳的温暖。
“吾儿,”至高国王的语气很平淡,很普通,毫无波动,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你要实践你的诺言,挥出你的第一剑。”
泰尔斯一动不动。
“去往翡翠城。”
远方的葬歌依旧,孤冷凄清。
“废黜南岸守护公爵。”
公爵的休息室越发黑暗。
“毁灭――詹恩凯文迪尔。”
泰尔斯恍惚了一瞬。
废黜公爵。
毁灭詹恩。
王室宴会上的针锋相对,重新浮现在他眼前。
【宁因友故,不以敌亡。】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这是个警告……我想要你知道,泰尔斯,我想教你知晓:这就是我的回应,作为你六年后冒犯我、拒绝我,乃至威胁我的回应。】
“哈哈……”
【如果你选择战争,泰尔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那么这步棋就只是个开始。】
泰尔斯按住桌面,双肩不住抖动,
【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我纵然牺牲一切,也能让你,也一定会让你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下一秒,星湖公爵再也抑制不住,他放肆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笑得很用力,很大声。
却唯独缺少了笑意。
国王瞥向他:
“怎么?”
詹恩。
凯文迪尔。
鸢尾花公爵?
废黜。
毁灭?
泰尔斯收束起笑声,他深吸一口气,来到窗边。
“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话――哦,北地人的话。”
他与国王交错而过:铁腕王望着室内的黑暗,而他感受窗外的凄冷。
凯瑟尔王不置可否,只是幽幽地望着他。
“风水轮流转。”
泰尔斯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
“卡玛是个婊。”
不知从何时起,太阳已经落山了。
他没有看见夕照星湖的奇景,取而代之的,是星湖里映照出的无数星辰。
每一颗,都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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