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迪恩从地上爬起来的十几秒里,泰尔斯的表情都是僵硬的。
什,么,鬼?
在仿佛冻结住的时间里,他的眼球缓缓地转过一圈,望向身旁的快绳。
快绳也呆呆回望着泰尔斯。
酒馆的另一边,钎子轻轻地眯起眼睛,审视着麻袋里爬出来的男人:“那是……”
“迪恩!”一声惊呼,解答了钎子的疑问,也打破了泰尔斯最后的侥幸。
许多人转过头,看见了一脸震惊的坦帕。
只见“我家”酒馆的老板指着迪恩,又指指尬笑着的泰尔斯和快绳,语气起伏不定:
“你怎么会在那里……”
迪恩没有回答。
他摇摇晃晃地扒住座椅,靠上吧台,不住喘息,伴随小小的咳嗽声。
“操。”迪恩又咒骂了一声。
雇佣兵们显然有不少认识迪恩的人,顿时,一阵低调的哗然与骚动在酒馆里爆发。
三方人马的领头人则迅速交换着眼神,确认这一刻的怪事不是对方搞的鬼。
在短暂的混乱里,泰尔斯和快绳默契地弯腰低头,向彼此靠拢。
两人大眼瞪小眼,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泰尔斯把嘴唇启开一线,对迪恩努了努嘴,低声道:
“嘿,我以为你干掉他了?”
快绳同样像木偶一样,僵硬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悄声回答:
“第一次嘛,也许有些不熟练……”
泰尔斯为之气结:
“你管这叫‘不熟练’?”
周围的骚动仍在持续。
快绳弱弱地试图争辩着什么:
“尼寇莱跟我说只要绞三秒……”
泰尔斯难以置信,质问道:
“事后你就没检查?”
快绳一挑眉头:
“可你才是那个把他装进去的人吧……”
泰尔斯气势一滞,脸色赧然:
“他明明没有呼吸了……”
快绳一改颓势,顿时满脸凶相:
“没有呼吸又不代表……”
但两人低声争辩的时候,却齐齐一阵心悸!
他们双双抬头。
两人不出意外地,在身侧看见了刚刚恢复过来的迪恩。
只见暗室的密探喘着气,冷冷地瞪着已经石化的两人。
目光令人心寒。
泰尔斯和快绳又是一阵僵硬。
难言的气氛中,快绳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舞动着双手,语气尴尬:“嘿,迪恩,很高兴看到你还……我是说,你也来了……额,我的意思是,那个……晚上好,喝一杯?”
迪恩紧紧盯着他,目色复杂,把快绳剩下的话噎在喉咙里。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迪恩看向泰尔斯,表情清冷。
“你们撬锁的时候。”他寒声道。
泰尔斯两人又是一僵,只能再次尬笑以对。
但这还不算最难堪的。
一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酒馆里的窃窃私语。
“好了。”
只见鲜血鸣笛的首领,瑞奇轻轻举起了手,指向泰尔斯和快绳。
两人背后一寒。
“我们的两位客人,你们刚刚说,”瑞奇若有所思,好笑地看着泰尔斯两人:
“身为暗室的人,你们跟迪恩才是一伙儿的?”
泰尔斯和快绳双双一滞。
迪恩适时地冷哼一声。
瑞奇身旁的蒙面人轻哼道:“那个麻袋,跟你们大概也是‘一伙儿’的吧。”
“嘿嘿嘿……”快绳一脚踢开那个该死的麻袋,看了看四周,心酸地干笑着。
钎子轻轻挑眉,拉塞尔则目光凝重。
“即使你们是为了活命,但是……”
瑞奇叹息道:“不得不说,即便在我这么多年的人生里。”
“也从未见过如此蹩脚的骗子。”
那个瞬间,无论是瑞奇、克雷、蒙面人,还是钎子、拉塞尔,包括酒馆里的各色雇佣兵,他们在无比惊异地打量完一身狼狈的迪恩之后,重新把眼神投射在了两位王子的身上。
那里面充满了惊讶、不解、怀疑、警惕,以及
深深的鄙夷。
“哼,”玛丽娜在他们身后轻嗤一声:“还有失败的小偷。”
泰尔斯抽了抽脸色,尴尬地朝瑞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的天。
地上有没有洞?能装下一个人的那种?
他现在迫切需要一个。
快绳双眼望天,好像这样就能装做自己不存在。
“这么说,拉塞尔,”钎子炯炯有神地看着迪恩:“他就是你声称的‘线人’?”
拉塞尔远远望着迪恩,点了点头。
瑞奇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迪恩的身上。
“哇喔,”瑞奇啧声摇头:“你倒是出乎意料,大迪恩。”
迪恩抬起冰冷的眼神,心有忌惮地扫了瑞奇一眼,又打量起周围的雇佣兵们。
“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一位女士才一直拒绝我们的邀请,”瑞奇笑道:“现在我知道了,原来……”
“是为了另一位女士。”
迪恩冷哼一声,搓了搓发红的脖颈。
“你们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他的目光一个个扫过钎子、瑞奇和拉塞尔:“诡影之盾,灾祸之剑……”
迪恩的视线在最后一个人的身上停留了特别久的时间:
“还有查曼王。”
拉塞尔神色紧绷地咳嗽了一声:“这都是为了埃克斯特。”
迪恩轻嗤一声。
酒馆里为之一静。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互动,心下焦急。
真糟糕。
他和快绳临时编出的谎言,被正主的现身戳穿,而现在,只要迪恩指出来……
怎么办?还有什么办
“啪,啪,啪。”
瑞奇拍了拍手。
“很好,迪恩,我相信你已经了解现在的情况了,而不管你是怎么着了两个小贼的道……”
他看着泰尔斯和快绳两人,表情冷了下来。
“清理掉这两个唬人的杂碎,”瑞奇轻轻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令人心寒的意味:
“我们回正题。”
清理?
泰尔斯和快绳心中齐齐咯噔一声。
他们惊恐地转头,看向周围的雇佣兵们他们的脸色慢慢由惊讶转为狠厉。
下一秒,玛丽娜和桑尼双双冷哼一声,和周围的五六个雇佣兵一齐拔出武器!
见鬼。
泰尔斯和快绳左右张望,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部紧靠在一起。
“演够戏了吧,小子,”玛丽娜面容清冷,手上的双剑转过一圈:
“该谢幕了。”
雇佣兵们杀气腾腾地逼了上来。
下一刻,泰尔斯和快绳只觉得肩膀一沉!
“啪!”
“等等。”一道低沉却稳定的声音,打断了雇佣兵们咄咄逼人的步伐。
这次轮到泰尔斯两人愣住了。
他们双双转过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插进两人之间的男人。
“不想落到他们手上,”只见刚刚逃脱了死亡的光头迪恩,正牢牢按住他们的两侧肩膀,神色凝重地把两人推开,从牙缝里咬出微不可察的低声:“那就听我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没有掩饰音量,其中饱含恨意与怒火:
“你们两个该死的混蛋!”
泰尔斯和快绳倏然一怔,前者若有所思,后者尴尬低头。
没错。
泰尔斯心跳渐稳,念头突然透亮:这依然是他之前所下的赌注。
这个酒馆里的人们,他们并不是一伙儿的!
就连埃克斯特一方,查曼王的人与暗室的人也从来不咬弦,彼此提防,互不信任。
六年前,暗室没有站在努恩王一边。
六年后,暗室更不可能为查曼王尽愚忠。
而这就是他的机会!
卡珊女士,谢天谢地!
这一刻,泰尔斯突然无比怀念那位口吻和蔼,笑容亲切,声称不忠于任何家族或国王,只忠于埃克斯特的红女巫,并真诚地感激着她的坚持与独立。
他甚至这么希望:这一刻,暗室的力量,如果能再大一点点,像秘科那样就好了。
酒馆里,雇佣兵们齐齐蹙眉。
克雷也站了起来,把手按上他的长剑“黯光”。
“怎么了,迪恩?”瑞奇观察着场中的变化,冷冷地道:“有问题?”
迪恩转过身,把两人拖到自己身后,面对着瑞奇。
“他们是我的人,”迪恩用一副拒人千里的口吻寒声道:
“轮不到你们动手。”
瑞奇的眉毛又是一颤。
包括钎子和拉塞尔等人在内,许多人再次表现出惊讶。
而泰尔斯和快绳则强忍着任何颤抖、对视、激动等可能暴露自己的反应,微微低头,一脸颓丧。
“你的人?”
瑞奇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样,来来回回把泰尔斯和快绳又打量了三遍,失笑道:“怎么,这两个小丑还真是暗室的人?”
迪恩伸出手,把泰尔斯和快绳按坐在椅子上,自己也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如你所见。”
“所以,这是暗室的内务。”他冷冷道。
钎子眯起眼睛,细细扫视着这三个人。
拉塞尔皱起眉头:
“怎么,现在暗室都流行把同伴装进麻袋里?”
迪恩猛地抬头!
“而查曼王和他的黑沙领,”他看着拉塞尔,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显然,正流行往埃克斯特的情报机关里放内应?”
拉塞尔和迪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仿佛刀锋交击。
钎子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拍了拍拉塞尔。
“所以迪恩,”瑞奇的话语依旧紧绷,满布怀疑:“你被你的人,背后捅了刀子?”
所有人都看见,迪恩在那一刻猛地一颤!
泰尔斯和快绳心情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男人摸了摸他的光头,慢慢地回转过身来。
“显然,”迪恩满怀恨意地看着两个噤若寒蝉的王子:“他们不满意现在的职位,不想屈居我之下,于是想抢功劳。”
泰尔斯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呸!”
迪恩狠狠啐了一口,脸上的怒意有增无减:“只是他们没想到,我对‘迷药’有相当的抗性,还有脱身的手段不是么,赛卡,还有你,快绳?”
泰尔斯发誓,迪恩这句话绝对是真心实意地痛恨他们。
但他很感激这一刻。
“哈哈,事已至此,迪恩,”泰尔斯想象着当初北境公爵在复兴宫里的表情,装出一副秘密被识破的样子,大咧咧地道,“我并不后悔,要杀要剐,随便你。”
迪恩猛地伸手!
攥住泰尔斯的衣领!
泰尔斯心中一凛,身旁的快绳下意识地想要出手阻拦,却被迪恩一个反手击开,扼住了脖子!
雇佣兵们被这突然的一幕逼得神经紧张。
桑尼扯开盾牌踏上一步,玛丽娜也下意识就要向前,却被瑞奇倏然伸手,严令停留在原地。
酒馆里的掌权人们,此刻都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只见迪恩一手扯着泰尔斯的领子,一手扼住快绳的脖颈,眼中冒火。
泰尔斯表情淡然,仿佛视死如归。
反正……
刚刚勒你脖子的不是我。
心中有鬼的快绳则惊疑不定地望着迪恩,心中如有万千蚁噬。
迪恩表情可怕,脸容扭曲,就像眼前的两个人是他的生死大敌。
“你们以为死就是最糟的事情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尤其把目光定死在快绳身上:“你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着比死还可怕的事情。”
快绳眉心一跳。
“这都是他的主意,迪恩,我是被迫的,”快绳颤抖着,指了指一脸无所谓的泰尔斯,表现得像无辜路过战场的农夫:“你知道,迪恩,你把他逼得太狠了……而我是被迫的……”
众人皱着眉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快绳。
“闭嘴,快绳。”
心情复杂的迪恩忍着满心的愤懑和痛恨,意有所指地道:“你这个见风转舵的懦夫,女士把你留在暗室的唯一原因,是你有个不错的出身但她肯定也没想到,一个纨绔废物也能这么有‘志气’。”
快绳脸色一僵。
他半是假意半是真心地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片刻后,表情可怕的迪恩仿佛终于压制住了复仇的怒火和,恨恨地松开两人。
“没那么简单,你们两个,叛徒的命运……”他冷冷地道:
“会交由卡珊女士,由她亲自决定。”
泰尔斯和快绳不用表演,就已经是一身冷汗。
但他们此刻害怕的,早就不是迪恩了。
酒馆里鸦雀无声,只余下迪恩和两人的激烈喘息。
无数目光依然锁定在他们身上。
“哈啊,”远处,代表查曼王的拉塞尔一声冷笑:
“暗室,还真是友爱团结啊。”
迪恩冷哼一声,浑不在意。
听见这话,泰尔斯莫名地心情一松。
幸好。
至少……
他们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