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诚后世经历的那个2040年代，有历史学家做了这样一个论断：

　　从计算机被人类发明之后的百年历史中。

　　前60年里，人类致力于用阿兰图灵式的套路，解决计算机解决问题的能力。

　　后40年里，人类致力于用杰夫辛顿式的套路，解决计算机主动感知和寻找问题的能力。

　　前面那60年，提问题的活儿，是程序员干的。他们输入一套套解决问题的法则，然后由计算机完美地执行。但计算机永远不会主动“感知”外部世界，在输入端，永远只是一块冰冷的键盘，偶尔加上鼠标和轨迹球、触摸屏。

　　后40年，计算机学会了深度学习，学会了“自我感知”，自己做出判断，发现此前的随机处理是否完美。最后一步步调整，直到它“感知”到人类对它的处理很满意。

　　回到2000年，顾诚觉得自己那颗大脑，也和他如今使用的原始计算机一样，退化了40年。

　　只要被他发现了的问题，以他那超前了40年的见识，都可以轻易解决掉，速度快得和秒杀没什么分别，提出的解决方案既天马行空又严丝合缝。

　　但他偏偏缺乏眼睛和耳朵，触摸和嗅觉。空有一颗大脑，却找不到问题、感知不到问题。

　　在提问环节，他仍然需要身边人的提醒和帮助，告诉他所面临的隐患。

　　比如，在柳书琴告诉他“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想打网游却找不到报亭买点卡”这个难题后，他才会意识到这种情况的存在。

　　谁让他连这个时代的农村长啥样都不知道呢？自然也谈就不上发现问题了。

　　想明白这一切，他便鼓励柳书琴：

　　“柳姐，你今天提的问题很好，我很满意。一会儿，你帮我拟个通知，我觉得公司将来有必要每周‘头脑风暴’一下——不是让大家寻找解决方案，而是寻找目前公司存在的问题。至于解决方案，我来搞定就是了。”

　　发现问题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解决问题。既然顾诚如今不擅长发现，就交给别人来头脑风暴发现好了。

　　“好的顾总，那听您的意思……难道刚才我提的‘传奇未来主流用户缺乏点卡购买渠道’这个问题，您已经有解决方案了？”

　　“有，当然有。只要你们能想到问题，我就能解决——解决方案，从来都不是我的瓶颈。”顾诚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你让我姐，还有产品负责人，她们几个来一下，我布置一下对策。”

　　尽管柳书琴觉得匪夷所思，却依然选择了相信顾诚。她依言退下，然后找来了潘洁颖和车厘子。

　　顾诚招呼大家坐下，亲自泡了四杯红茶。泡茶的时候，顺便把柳书琴发现的问题描述了一下。

　　潘洁颖和车厘子听了也觉得挺严峻，蹙眉不展。

　　潘洁颖忧心忡忡地说：“这事儿确实比较难办。三线城市以下，目前网游市场规模太小，一个报亭也就覆盖数千人口的社区。即使上级杂志经销商给他们压了派货渠道，他们也会因为点卡销量太少而不愿进货押款。

　　这种情况在‘石器时代’上就已经出现过了——石器时代是回合制网游，最适合网速延迟比较严重的落后地区玩家。石器时代运营方在三四线城市分销渠道上可没少花精力，国内主流杂志的一级经销商几乎都被买通了，但渠道下沉就是效果不良，到了小地方各种阻挠。”

　　而网游公司是绝对不可能和一家家报亭老板谈点卡进货的。

　　车厘子来华一个多月，也学会了些汉语。听了潘洁颖描述的问题后，她不由有些诧异：“诶？难道在华夏大家都不用E-BAY买游戏点卡的吗？点卡这种虚拟产品，最适合电商销售了吧，连物流都不用建设。”

　　潘洁颖不得不解释：“华夏没有E-BAY。”

　　“也还没有淘宝。”顾诚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不过，既然被他发现了这个问题，这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顾诚记得上辈子看到的地摊历史贴里面，提到过一些“原始时代的电商探路尝试”。

　　就算没看到，凭他对淘宝的了解，以及车厘子提到的E-BAY，他也知道该怎么干了。

　　于是顾诚胸有成竹地吩咐表姐：“这事儿我有办法，咱分两步走——首先，我觉得目前咱很有必要提前部署点卡预售工作，以确认我们的渠道下沉存在多少隐患，也好早期发现、早期治疗。”

　　潘洁颖不解：“预售？你是说现在就开始卖点卡么？可是我们的内测期还有一个月，后面还有一个半月的公测期，到明年元旦才正式开始收费运营。你提前两个半月卖点卡，谁会买啊。”

　　顾诚智珠在握地说：“可以给预售优惠么——比如，11月就预购点卡的，到明年正式收费就可以得到首充双倍。这招一方面可以帮我们回笼些资金，另一方面也是帮我们检验我们的市场良性程度，鉴别出哪些地区的市场比较良性，哪些省市的玩家比较‘蝗虫’。

　　而且，‘蝗虫’不仅仅是玩家不愿掏钱导致的，更可能是渠道下沉不良，导致那些地方的玩家买不到点卡——所以提前发现这些问题，我们就可以重点着手解决。这些大数据是非常珍贵的，比柳姐跑几个月市场调研都翔实。”

　　潘洁颖歪着脑袋想了想：“那知道问题的具体严重程度、分部情况之后，你准备怎么解决呢？”

　　顾诚微微一笑：“我准备上一个计划，叫做‘网吧老板代充值系统’，咱绕开各地的报亭和书店渠道，直接和全国各大城市的网吧老板谈合作，如果有大型的连锁网吧业主就更好了，那将是我们重点攻坚的对象。

　　然后，研发部在近期游戏开发工作任务量减轻后，要分出人手编写这个‘网吧老板代充值系统’的电商支付平台，我也会进一步招聘程序员充实进来，务必做到游戏公测时就上线测试版系统、正式收费时全面升级。”

　　“电子支付系统？那玩意儿太超前了吧。”车厘子惊讶地质疑。

　　至于潘洁颖，她已经彻底不懂这东西了，也就完全没法评论顾诚的这个想法。

　　车厘子知道自己的插嘴有点失礼，微微欠身道歉之后，继续说道：“以如今华夏的网络环境，电子支付系统是根本搞不成的，米国人的PAYPAL都花了多大成本才建起来。

　　而且这次互联网泡沫的总崩溃，是因为灰鸽子导致的僵尸网络爆发、让‘日均IP’这个权威投资指标失去了公信力。如今市面上充斥了无数掌握巨量灰鸽子僵尸网络的黑客，如果没有强大的安全系统和杀毒软件、防火墙，搞电子支付完全是等人宰割的肥羊！到时候盗号就把公司拖垮了！”

　　车厘子之所以能说出这些道理，完全是因为她原先在游戏公司接触过防盗号业务，而且有文慧英那样一个黑客闺蜜。

　　她完全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以顾诚如今的身家和技术实力，根本趟不了这个浑水。

　　到时候妥妥的是强奸不成反被草的节奏啊！

　　顾诚对于车厘子的说法，自然是不怕的，不过他还是对车厘子的忠诚度表示了赞许：

　　“车姐，这点你不用担心，我推出的‘网吧老板代充值系统’，不会是PAYPAL那种开放式的电子支付平台——我会用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来解决短期内的盗号问题，那就是发布绑定IP地址和MAC地址的资金账户客户端。

　　每一个网吧老板，只有一台网管电脑可以登陆绑定的账号，就算黑客知道了他的账号密码，换台电脑也上不去——这招就跟如今的大企业做内部ERP系统时用的防火墙策略差不多。然后一年之内，这套系统只会在全国的网吧老板之间开放，不会放主动开注册系统，所以所有账号都是公司对他们分发的。”

　　听完顾诚的对策，这回车厘子倒是没那么激动了，仔细一想好像这么搞确实有几分成功的希望。但她旋即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这样的话，岂不是全国几万个准备参与这个计划的网吧老板，都需要公司的员工亲自上门一个个跑、一个个线下签协议、然后给他们现场安装？”

　　“并不是所有网吧都要一家家跑的，只要我们这个游戏做大了，滚雪球滚起来之后，那些网吧老板会主动找上门来的。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那就是我们确实需要一支线下的地推团队。”

　　顾诚最后这句话说得很轻，就像自言自语的呢喃。

　　一边说的时候，他一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名片夹里翻出张名片。

　　阿狸巴巴，马风。

　　既然传奇娱乐还养不起专职的地推团队，咱就借一个。

　　如今是电商的寒冬期，电商公司不再需要那么多专业的扫楼地推，那就让他们稍微调整一下工作范围好了。

　　扫写字楼，和扫网吧，有区别么？

　　“这个支付系统，未来我准备叫他‘支付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