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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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正义第一眼就觉得这人眼熟,可急切间又想不起具体在哪儿见过,一愣之间陷入思索。

  赵振民看这人,却根本不认识。但他觉得既然在这个时候点破他们身份找上门来,即便不是犯罪份子,想来也绝非什么好人。

  下意识里,他赶紧去观察四周。没见到其他可疑人员,紧张才略缓。

  可随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胳膊可还被抓着呢。于是他马上一甩左臂。“干吗?松开!”

  本以为一下就能甩开,可赵振民没想到的是,人的身上有些地方其实挺脆弱。比如关节,比如穴道,而经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大概也是碰巧了,他被坏小子正捏住了臂肘关节内侧的麻筋儿。只稍一用劲,就让他整个左臂又酸又麻,气力消散。

  赵振民这下可恼了。这坏小子年纪不大,又是一身吊儿啷当的劲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大鱼,顶多是只小臭虫。他赵振民可是堂堂的人民警察,哪能被这么个小臭虫给制住?

  于是,黑了脸的赵振民,打算无论如何也得先把坏小子铐上审审。他不仅更使劲地甩动左臂,同时右手也去掏手铐。

  坏小子察觉,连声央告。“您先别动,有事商量。”

  赵振民以为坏小子怕了,摸铐子的手也就暂时停了,但态度却更充满敌意。“你谁呀,够狂的,知罪吗”

  坏小子刚要作答,而这时,思索中的邢正义突然眼睛一亮,压着声音冲赵振民喊。“是上房跑了的那小子,拷他!”

  一听这句,赵振民顿时明白了。他知道邢正义中午抓捕时,曾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子脚尖点地,拧身上房,跟飞贼似的就跑了,并对此深以为耻。还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送货上门了。

  “好小子!”

  赵振民一激动,就继续去摸铐子。不过他却忘了,自己胳膊还攥在人家手里呢。结果才刚一挣巴,还没怎么着呢,他的左臂又是一阵酸麻,接着就被坏小子一抬手给别到了背后。

  嘿,又是麻筋儿。

  赵振民在疼痛中,不得不低头俯下身子。

  好在邢正义这时已经掏出了铐子。见此情景,邢正义一伸左手,同样也牢牢扣住了坏小子别着赵振民的那只手腕子。而几乎同时,邢正义的右手举着亮晃晃手铐,对准坏小子这只手腕就砸了下去。动作没一点犹豫,堪称稳、准、狠。

  躬着身子的赵振民高兴了。邢正义的擒拿课成绩在公校里一直名列前茅,就连教擒拿的教练都夸邢正义手法到位,要是被邢正义拿住腕子,那基本就跑不了。更何况坏小子要想躲,就必须先放开他。可要是放开了他,那就是两把铐子一起上,坏小子再能,还能反倒哪儿去?

  世上有句话叫做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事实与赵振民期待的偏偏相反,坏小子不仅没表露出应有慌张,反而极不正常保持了神色淡然。而面对邢正义几乎十拿九稳的一铐,坏小子非但没放手,更加没躲避,倒是“嗖”的一伸手,攥住了邢正义拿着手铐的腕子。

  真快,楞没看清。

  赵振民情不自禁张大了嘴,但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接下来,随着坏小子轻描淡写地一拗,邢正义的手竟然完全松开来。手铐也掉落在地上,被那坏小子一脚踩住。

  赵振民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他了解邢正义的脾气,那是个从不服软的血性汉子。宁可手腕碎掉,也绝不愿撒手。这一拗,力气得多大?

  再然后,赵振民更是把眼睛瞪成了正圆形。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无论怎么使劲挣扎,邢正义被坏小子抓住的右手腕子也挣脱不开。与之相反,无论邢正义再怎么用力,也不能使坏小子那别着他的右手松动一分一毫。

  这小子什么来头?也太不正常了,这不活见鬼了吗。

  赵振民现在才明白过来,坏小子捏他的麻筋儿哪儿是走运呀?根本是手法老道,故意为之。

  这下,他傻了眼。

  再说邢正义,现在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他了。

  邢正义一向自负在擒拿方面下得功夫最多,在以往的对战经验中,也仅有公校的擒拿教练才能压他一头。他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强的对手,而且竟被碾压的毫无还手之力。明明不是个儿吧,但不打也不是,认怂更不甘心。为此他简直要爆炸了。

  不过,邢正义确实不愧为公校的尖子生,应变极快。他一看僵持下去不是事,索性就放开了对手腕子,反而攥起左手挥拳而上,直奔坏小子面门。

  而这时的赵振民,左手虽然被别着,但还可以转身用右手去卡对手的脖子。他见邢正义换了拳头,马上就用这招来配合,不得不说是邢正义的老同学,配合默契。

  真别说,俩人合力挺奏效。逼得坏小子右腿一个后错步,彻底放开了抓着他们的手。

  可邢正义和赵振民刚觉得坏小子撑不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马上又知道错了。因为俩人眼前一花,压根没反应过来,邢正义挥拳的左手,赵振民卡脖子的右手,就已经一前一后,再次被蹿上前的坏小子攥住了手腕。

  这下更快,又狠又疾,说状若雷霆一点不夸张。

  邢正义和赵振民都暗吸一口冷气。他们就不明白了,这坏小子究竟是哪儿练的抓人胳膊腕儿的本事呢?

  简直是一抓一准儿,就跟摘玉米棒子似的那么轻松。犯罪份子要都是这个水平,那他们还算警察吗?以后贼和警察到底谁抓谁啊?

  带着羞愤和恼怒,俩警察同时奋力一挣。可照旧动不了,比力气还真比不过这小子。

  急切中,俩警察彼此一个眼色,立刻心领神会。虽然俩人进攻的两只手现在都被控制了,可俩人另外两只手却又都自由了。所以,他们马上想到要再次同时挥拳去夹击对手。老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坏小子抓腕儿再准,横不能再多长出俩手来吧?

  可惜事情的发展再次脱离了他们的预计。人家虽然没再长出手,却似乎把他们的所有想法都预料到了。没等他们付诸行动,坏小子抢先抓起俩人的手腕一抬,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让他们的身子僵住了。

  坏小子也没再给他们任何机会,接着一抖胳膊,先逼着俩人都转了个身。然后连着一个顺拐,把俩人的手,都给别到他们各自的后背上了。彻底拿下。

  邢正义和赵振民现在可全懵了,他们低着腰,脸对脸,此时的默契,也只剩下彼此的眼中的震惊了。

  谁能想到受过公校专业擒拿训练的他们,两个人一起上,还会输给一个毛贼一样的犯罪份子?而且仅仅一两个回合,他们竟然就被制得连丁点都动弹不得。

  这叫什么事儿啊,贼没捉着,反被贼擒了。还说什么维护治安,保卫人民,这不全成笑话了!

  这坏小子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贼么?

  对这一点,他们现在打死也不信。

  按说犯罪份子和警察斗法,就跟耗子给猫捋胡子一样,是一种找死的游戏。可就这样的游戏,楞能让这小子给翻了盘儿。就凭这几下儿,他们的擒拿教练也没这本事。

  说实在的,要想贴切地形容坏小子制服他们的这个过程,也就只有评书中常用的一个词儿才最为合适。那就是袁阔成常用来描述两军大将单挑,名将在两马错蹬之际抓住了敌将的甲襻丝绦,轻而易举就力擒敌将的那四个字——如提婴孩。

  邢正义和赵振民脑子已经全乱了,这时坏小子又一提拉,正撅着屁股的他们又被迫都直起腰来。接着,坏小子又各自把他们往身边一拽,结果仨人靠在了一起。还膀子膘着膀子,就跟多铁的哥们儿似的。

  俩警察现在简直觉得自己成了人民警察的最大耻辱。一时间,“折戟沉沙”,“师出未捷”,“功未成身先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纷纷而至,让他们憋屈得直想咬人。那真是打落门牙肚里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痔疮长在舌头上难言之隐,卖黄连的看手表苦逼到极点啊!

  赵振民还算个好脾气的主儿,尚且愤懑难平,就更别说邢正义了。邢正义是谁?那是冻死迎风站的主儿。哪儿受得了让人这么随意摆弄?

  羞愤之余,邢正义“腾”的一下彻底爆了。可就在他打算拼着骨折鱼死网破的时候,坏小子的一句警告却及时制止了他。

  “别动,动静闹大了贼就‘醒’了。”

  这话一出口,俩警察都是一愣。

  这小子不就是贼吗?怎么还说这话?

  接着,俩警察又见坏小子在警告他们的同时,不停往四下里张望。他们不约而同也都顺着坏小子的眼神望去。

  先去看的当然是最重要的出站口方向。很幸运,仨目标还在那里,毫无异常。他们又转头去看四周。这时才意识到,坏小子把他们弄成这副姿势,似乎也是有意避免他人注意。

  怎么这么说?

  因为刚才他们在树后的几下掰扯,已经引起了附近好几个人的注意。而现在恰恰因为他们肩并肩站在一起,这些人都已纷纷转过头去,不再关注。或许以为他们是仨熟人在闹着玩呢。

  更奇怪的是,周围逐渐恢复平静后,坏小子反倒赔礼道歉,提出只要不再动手,就放开他们。

  邢正义开始冷静下来。他觉得从种种迹象看来,这小子似乎还真挺怕把这伙贼“惊”了似的。再想想,坏小子要真是贼,跑都来不及呢,哪儿有贼吃饱了撑得敢主动招惹警察的。

  难道真不是贼?那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邢正义正觉得蹊跷,旁边的赵振民已经疼得受不了,满口答应。“行,都行。把我们放开怎么都行。”

  “那好,可我还得提醒一句。别我一放手,您二位不听我说完就抓我。这儿动静一大贼可就全跑了,咱们都瞎。”

  坏小子最后又叮嘱了一句,随后他见邢正义和赵振民都点了头,倒也干脆,没丝毫犹豫就放开了他们。而且还从地上捡起手铐,悄悄塞还过来。

  邢正义收好了手铐,一时只觉得右手腕被攥得发麻,而且腋下和肩胛骨也都在隐隐作痛。他抽动下嘴角,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打量坏小子。

  此人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精干,寸头,身体强健。眼神里充斥着对峙、平视以及……坦然。

  邢正义足足扫视了半分钟,坏小子的眼神一直迎着他。

  邢正义自从当了警察,还没见过一个嫌犯敢如此和他对视。心说倒是个胆大的家伙。

  与邢正义不同,赵振民的德行样可大了。他毫不顾忌警察的形象,一边揉腕子一边呲牙裂嘴直哼哼。等揉的差不多了,他一翻眼睛,冲着坏小子就喝了一声。“嗨,你吃的东西是不是从后脊梁骨下去的”

  坏小子一愣。“您什么意思”

  “胆儿够大的,跟警察玩家伙。”

  坏小子叹气。“人,自保是本能,想报复,没辙。”

  赵振民明显还有怨气。“就凭你?我犯不上。身份不一样,知道吗?用不着报复,也不用杀仇,你身上只要有事儿,今儿就让你进去。说吧,叫什么?”

  “洪衍武,17岁,住白纸坊东街福儒里2号东院。”

  在旁的邢正义立刻断出。“懂规矩,折过呀。”

  自称洪衍武的坏小子坦然应声。“是,给政府添麻烦了。”

  政府?这可是特定人群对警察的称呼。

  赵振民忍不住和邢正义对了下眼色,等再转回头,赵振民对这个洪衍武更好奇了。“你被处理过?”

  “我昨天出来的,今天刚回京城。”

  “从哪儿?”邢正义打断话追问,眼神像针一样。

  “茶淀。”洪衍武面色没变化,边说着还从兜里掏出火车票票根和解教证明书,

  邢正义和赵振民看完,都觉得又是一个没想到。面前的,竟然是个刚刚解除劳教回京的两劳人员。

  邢正义咳嗽了一声,继续询问,“因为什么?”

  洪衍武咽喉明显蠕动了一下,“……打架。我打了一个当官的儿子,我喜欢打架……”

  邢正义和赵振民再次对视一眼,然后都点头示意洪衍武接着往下说,他们看的出,他说的是真话。

  洪衍武此时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开始给他们讲述他经历过的遭遇。

  尽管为了节省时间,洪衍武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事情经过。可邢正义和赵振民还是越听越惊奇。不管是这个洪衍武被强制劳教的经过,还是刚回京城探亲,就遭遇盗窃的经过,所有一切全都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尤其是听到洪衍武跟踪尤三,结果偏被公安当成了岗哨,又被迫逃走的经过。别说赵振民,就连邢正义也有点忍俊不禁,觉得这小子太倒霉了。

  另外,要按洪衍武说的这些,他当初因打架受到的处罚未免有些过重,一是不应该让他和成年人一起劳教,二是定了三年劳教,时间过长。这可都是“四人团伙”时期法制所混乱所造成的。对此深恶痛绝的俩警察,也不免由此生出了一些同情。

  但接下来,让俩警察真正有所触动的,是听到有关茶淀农场老薛队长的一切。洪衍武给他们描述了一个恪尽职守又能宽容育人的老警察。他说起了老薛队长在他劳教期间是如何费心费力地教育他,才让他明白了是非和懂得了事理。还说了老薛队长在他消沉低落的时候,是如何开导他,给了他温暖和鼓励。而他,也正是因为老薛队长这些平日教诲,才能在地震中积极救人……

  洪衍武在描述中很动情,双颊泛起了潮红,渐渐的,就连声调都有些变了。而当他最后说到老薛队长像个父亲一样给他送行的时候的时候,俩警察分明看到他的眼睛湿了,这让他们的脸上也不禁起了柔和的变化。

  居然会有这种事?听来简直像是一个荒诞的故事。

  可他所说的却又是那么有根有据,合情合理。

  或许……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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