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水到西山的官道上,此时一顶小轿正匆匆赶路,路边美好的春光,竟似全没放在眼里。
朱自华已无心再看风景,他只想尽快交割了棉银,尽快返回,已有好久没尝过浙江狮子楼的狮子头了!轿子走的虽然很急,却还是十分平稳,朱自华舒服地闭上了眼。
轿子外面,还跟着一匹马,背上背着一把刀,却是前来护镖的伙计洪大海。洪大海也已随朱自华前来西水多次了,此时想的,却是那阔别许久的家中的妻儿。以前还在浙江,家就在眼前,却经常不回家,甚至还有些厌烦家中的那个黄脸婆;而现在终于远离了家乡,却又忍不住去想它,再想起的时候,心中反而都是温情和欢乐。洪大海嘴角已忍不住有笑意浮现。
日头渐渐偏午,洪大海忍不住向轿中问道:“老板,咱们赶到西山,把银子运回西水后,就可以回去了吧?”
轿子中道:“是,把那五十万两银子运回西水就可以回家了!”
洪大海却奇道:“不是一百万两吗?那另外五十万两呢?”
朱自华道:“直接在知府衙门,让明远师爷查收!”
洪大海道:“真他妈的麻烦,还是以前简单,直接一堆儿全都押到西水!”
朱轿子中传出一声叹息,道:“我心里不踏实啊!这马鸿儒升了西山知府,官越大咱越惹不起啊!”
洪大海道:“这五十万两,不会是被他给独吞了吧?”
朱自华道:“这么多,应该不会!他要贪,也是贪的那些老百姓的!”
洪大海道:“对,他绝不会按十两银子一亩发给百姓的!”
朱自华道:“马大人心眼太多了,跟他做生意,一不小心就会吃大亏啊!”
洪大海却道:“只要把咱的棉花给齐,还管他其他的干吗!哪怕他只给那些种棉花的一文钱!”
轿子中却不再有话语传出,洪大海也把视线重新全部转移到了面前的道路上。
前面大路漫漫,却迎面驰来一骑,却正是明远。
洪大海立刻又转向轿子说道:“老板,明远师爷赶马过来了!”
朱自华急令停轿。等他方自在路边站定,明远已到面前了。
洪大海已把明远拦下,朱自华躬身道:“明远师爷如此匆忙,可有什么急事吗?”
明远也拱手道:“原来是朱老板,可是到西山接送棉银?”
朱自华道:“正是,马大人明示,今晚就往西水解送那五十万两银子。”
明远道:“朱老板辛苦了!”
朱自华道:“另外还有五十万两银子,马大人说要先放在知府衙门,让师爷查收!”
明远皱起了眉头,道:“马大人是这样吩咐的?”
朱自华道:“千真万确!所以师爷能不能耽搁一下,先回去知府衙门交割一下!”
明远道:“好吧!朱老板先回去,我两个时辰后便可回去了!所以,还有请朱老板多等待两个时辰!”
朱自华道:“好!师爷自便,我们就在西山等着师爷了!”
明远一拱手,道:“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翻身上马,甩开马鞭,向前奔去。
朱自华也向洪大海招招手道:“咱们不用赶的那么急了!慢慢赶路!”
暖阳渐烈,明远却还是纵马疾驰。
不多时,马已转向一条山路。
山并不是很高,也没有什么险峻优美,只是些平常的树木。春日已久,暖风早吹,山里也早已是翠绿一片。远远望去,层坡叠翠,绿波起伏,路边还开着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花。
山花烂漫,新枝嫩翠。明远却似乎无心欣赏,山路辗转,林转花开处,竟现出一个破旧的尼庵。
尼庵虽破,庵堂也小,却终归是个佛家净地所在。阵阵的木鱼传出,似已与四周山色相溶,仿佛是春的脚步匆匆,踏起的点点尘痕。
明远竟直接推门而入。木鱼依旧,只有一个老尼,老尼依旧闭合着双眼,却突然道:“是明远吧!”
明远上前把香炉里的香扶正,拜了一拜,才道:“姐姐,我来看你了!”
这尼姑竟是明远的姐姐,**!
**冷声道:“你是不是做奴才做习惯了,只会给别人点灯上香?”
明远沉默。
**道:“你不是再侍候马大人——马知府吗?又来这破庵干什么?”
明远道:“我……我现在也想像姐姐一样!”
木鱼声息,**已转过身来,道:“怎么你不想侍候他了?”
明远扶着姐姐坐下,道:“是!”
**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明远只是沉默。
**仿似自言自语,道:“我是快活到头的人了。人说,一死百了,就可以了无牵挂了!可现在才知道,人要是做了亏心事,死都不能坦坦然然地去死!我恨马鸿儒,恨他把我弄到这深山野林,只有孤灯相伴;可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贪图凡世的荣华,恨自己当初瞎了眼,这也是报应啊!”
明远叹了口气,道:“都早就过去了,提也没用了!”
**道:“二十年了!余三省临死时的模样,还老是在我眼前晃悠!等我到了阎罗殿,阎王爷肯定要把我下油锅的!”
**的眼中已满是惊恐之色,仿佛又看到二十年前满脸淫亵的余三省扑向自己,仿佛又看到在自己羞辱的要自杀时冲进房来的马鸿儒,仿佛又听到马鸿儒那声狠狠的咒骂:敢动我的女人!仿佛又看到类在余三省脖子上的绳索,仿佛又看到满脸血污的余三省和他那伸出的长长了舌头……
**的眼中不禁有泪流出。
明远道:“粮,面,还有一点油盐,都放好了!”
**却道:“这些对我还有什么用,哪一天你要是把马鸿儒的死讯带来,比什么都好!”说着眼中却又有泪水流出。
明远站起了身子,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抬起了满是泪痕的脸,道:“我知道你狠不下心,你还忘不了他救咱姐弟时的恩德!”
明远一言不发,却已走出门去。
枝叶繁杂,阳光也被切割的支离破碎。明远的心情便如这随风晃动的阳光。
他确实忘不了!
二十五年前,灾荒蔓延,饿殍满地。自己才只六岁,姐姐也才只十七。爹娘已死,莫大的无助顿时笼罩在柔弱的姐弟身上。泪已哭干,嗓子也已嘶哑,上天却闻也不闻。死尸遍野,玉帝或者也在忙着逃难,那还有闲暇来过问人间的生死呢!可马鸿儒却出现了,那时的马鸿儒在自己幼小的心里,无疑便是那说书的说的神仙,于是那时的自己便已深深将这恩德记住……
明远的眼中似乎也已湿润,明媚的春光也顿时模糊了起来。明远已不敢看。
第十八章: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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