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夏城晚上的车流量忽然变大了。
进入周末,非工作日,情况反而变本加厉。
磁轨上好像裹了胶水,车辆都粘滞在上面;各个驻车平台都是爆满,出入困难;整个城市好像燃起了一圈圈的火龙,盘绕在各个高楼大厦之间,有的还直入云霄。
这般情况下,普遍将车程作为人生额外代价的城市居民,无疑会感觉焦躁。
但如果它本就代表着工资奖金,那就无所谓了。
靳师傅在车上打盹儿,晚餐纸盒就随便搁在中控台上,车里弥漫着重盐高油辣酱汁的廉价香气。
后面车门滑开,章莹莹重重坐进来:“嘿呦,又搞定一家!”
靳师傅撩开眼皮,从后视镜看,却见章莹莹并非与他说话,而是正在对外通话状态:
“中秋节前,免不了啦。老板身份再超然,有些人情往来,还是不能免俗的。前几年一直走动,超凡了就断掉,也不是那回事儿。在商界,自家形象从来都是由盟友、客户、敌人一起标定的……另外就是你这边,要不是你家现在权限高到有些神经质,早就被人踏破门坎儿了。”
靳师傅咂摸一下嘴巴,下颌胡须晃动,正想着是不是闭上眼再眯一会儿,却是通过后视镜与章莹莹视线对上,后者做了个手势,意思应该是“下一家”。
于是难得开出来的豪华商务车启动,带着老板的助理,还有没有收拾干净的晚餐盒,慢慢汇入外间凝滞的车流中。
章莹莹仍在后排聊天,听得出来,她聊天的对象是罗南,因为她很快就开始抱怨“血意环堡垒”的事儿:
“最近48小时,已经有4次宕机了。渊区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能不能好了?
“不问你问谁?你是金字塔尖儿的大佬啊,反正现在地球这边出什么问题,要么是你,要么是李维,揪着你们两个准没错。
“而且是你说要增加那些实战功能结构,要充分调动渊区湍流力量,要想象后面有一个巨大的聚变炉阵列,要有人来测试,结果测试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就扯吧!薛雷和你见面的时候是中午,然后下午就回学校了;你在万院长那边聊‘地震仪’还有什么‘物化印板’,现场做实验,差点儿炸掉福利院……废话,我当然知道夸张,可你在夏城四五天了,都见不到个鬼影儿,不也很夸张?”
嘴上埋怨,章莹莹却笑靥如花:“行吧,你主动打电话过来,肯定有事儿,爽快点儿!”
她听了两句,就开始操作后排的虚拟工作区,顺便链接了车载通话设施,罗南的声音就响在车厢里:“……主要就是帮我在总会内网炒一炒热度。你们幽蓝事务所不是有这方面的业务吗?”
“你发的文章,还用炒?”
“里面给出的信息太多太杂了,我已经删除了一些过于敏感,或者连我自己都不是那么清楚的,阅音姐也帮着删了些,但是有一些常识还必须说出来,大家才会理解。可如果大家都去抠字眼、抠概念,注意力很快就分散了……有些人可能更喜欢这样,但我需要大家的目光聚焦在金不换那边。”
驾驶位上,靳师傅从边上拿出几块口香糖,一起塞进嘴巴,用力嚼动。
“我懂,就是要有导向,别跑题的意思。可我看内网那边,现在都有人在写回忆金不换的长文了,热度一直未减吧?”
“哦,那个是我托阅音姐找的人,当初枫阁酒店的经理人之一,还花了一笔钱呢。”
车厢里面,章莹莹和靳师傅同时冷笑,一个刻意,一个无声。
“我早就想问了,你跟金不换非亲非故的,干嘛这么下力气?”
“一听就知道,你还没有看我写的东西。我在上面已经说了呀,主要是因为他的那个战场环境特殊的缘故……”
“哦,看到了。所以你认为,地球、深蓝世界还有雾气迷宫这‘三只猫’结构,皮毛骨肉贯通,而且深蓝世界确实有通向地球的其他通道,而不只是马里亚纳海沟那个‘星门’?而且这个通道还被金不换很不幸地碰上了?”
“他那算什么‘星门’!嗯,基本意思还是对的。”罗南的声音有些随性,“不过后面的‘不幸’是我瞎猜的,名目而已。”
靳师傅继续嚼口香糖,以至于胡须茂密的嘴角,牵拉幅度都变大了。
章莹莹一边刷新内网论坛页面,跟踪当前的话题走向,一边说话:“所以你并不是要解决金不换死亡之谜,落脚点说白了还是在深蓝世界,在那什么‘十三区’。啧,你这里面放出来的概念确实是太多了。我预先提醒一下,现在内部论坛的消息,没多久就会通过‘梦境世界’中转,然后在世俗人群中扩散……
“明白了,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对不对?”
罗南答得理所当然:“嗯哼,通过‘金不换事件’,还有之前之后的一些事情,让人们对现在这个世界的局面有更深入的了解。未来发生什么事,也可以有一些心理准备――不会水,一时半会儿学不会游泳,但知道有发洪水的可能,也是好的。”
“所以金不换,只是一个工具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对他说声抱歉。”
章莹莹撇嘴:“算了吧,你能在雾气迷宫为所欲为,不代表到了地狱也可以。”
靳师傅用口香糖吹了个不太成功的泡泡,然后就崩掉了。
接下来,章莹莹与罗南沟通了几轮,还做了笔记,确定接下来需要的舆论风向。
豪华商务车则随着车流,慢慢在城市中爬动。
章莹莹结束了与罗南的通话,暂时将节日走动的事情放在一边,又联络上了事务所的舆情组,让他们在内网发力。
等这波事情忙完,商务车也终于离开了最拥堵的磁轨线路,开始跑得顺畅一些了。
而此时,驾驶座上的靳师傅开口:“对了,明天起我要休个病假,就安排小孙跟着了。”
“啊?”章莹莹愣了一下,顺口问了句,“给老板说了?”
“嗯,她没反对。”
这种回答,感觉就挺微妙的。
章莹莹与老靳不太熟。
这位到事务所也没几年,好像是从老板其他的企业转过来的,年龄比较大,身体也不算好。事务所里传言,可能是执行任务受伤,无法回原岗位,老板就安排他过来养老。
对这样的老资格,她这种年轻人,不管平日多么受宠,总该有几分尊重的。
章莹莹又不是HR,更没必要多言,就点头:“知道了,靳师傅,好好休息几天,松松快快过个节。”
说完,她又微怔:哎,这位也姓靳呢!
靳师傅才不会在乎章莹莹心里头的想法,三个小时后,他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连人带车送回事务所,便开自己的车回家。
他状态不好,思绪飘忽,也没怎么收拾,倒头就睡。
可是躺在床上,脑子里面就开始放电影,空自闭着眼睛,也只能任时光一点点流逝,就这样又耗了几个小时,已经过了午夜,他仍然没有睡着,身上却是越发不爽利。
于是他又坐起来,看了眼时间:
9月15日星期天,凌晨2点11分。
他脱了个精光,到卫生间去洗澡。哗哗的水声里,他盯着自个儿已经算不上强健的身体,室内温度在升高,他的皮肤颜色也变得越来越红,只是胸腹连接处有一块区域,始终都是冰冷的银白色。
靳师傅开始打洗头膏,然而刚打出泡沫,他忽然僵在那里。
胸腹连接处的银白块状金属嵌入体,变得小了一些,其实是往身体内部嵌入更深,以至于皮肤在微幅抽搐,周围还有一些血管筋络不断跳动。或许是这种抽搐太过于频繁,以至于银白块状的嵌入物好像都在扭曲,有什么东西撑着、鼓涨着要脱出来。
他必须按着瓷砖墙,与这一波混乱而痛苦的体感抗衡,避免自己跪倒在地面上。
还好,很快这种情况又平复下去。
此时,他身上都不用再放水,就是湿漉漉的一片。
靳师傅手抖着,打开了花洒,热水喷涌而下。水流中,他嘴里喃喃地骂着,也没有再洗澡的力气,草草打理完,都没怎么擦干净,就趴倒在床上,已经失去了进一步动作的力气。
特么太累了,他需要睡一觉……
靳师傅终于睡过去了,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
他踉跄走在一个逼仄的闷热的通道中,对面似乎吹来了凉风,有什么帘幕在风中扑拉拉作响。
然后就是规整而冰冷的机械与岩石碰撞的声响,节奏鲜明,但中间掺有错乱的步点。
错乱的光影中,有人在他眼前扑倒,又挣扎着爬起,张开手臂向他呼号。
可他看着,就像在看自己。
通体上下光赤,胸腹连接处是那刺眼的银白。
他重重喘息着,好像还上去扶了一把。对面那人在抬起脸来的时候,面目模糊,眼眶中却是亮起了暗红的火光,和后方黑暗中慢慢呈现出来的巨大金属轮廓上面的闪烁的光芒一模一样。
有声音鼓荡耳膜,是某种语言,他听不懂,却莫名知道话中的意思:
“六天在上,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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