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郑修年一听,立即有些恶狠狠地道:“这晚了,又跑来干嘛?”这是大臣的官邸,又不是后宫,半夜三更想来就来!忽然想到了什么,郑修年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风染轻轻嗤笑了一下:“不是你叫他来的?”
“我叫他来做什么?”郑修年的脸色越发的难看:“我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我会叫他来?!”
“我洗浴那会儿,你跑去跟庄先生说什么了?”
郑修年脸色又变了变,想不到风染把自己的行踪全都听在耳里,分辩道:“我是去跟庄先生讨个主意。”
“要讨什么主意,不直接跟我商量。”
郑修年瞪了风染一眼,默然了一会才低声劝道:“你身上的伤,换下来的布带上全是脓血,再不赶紧料理了,就由着它烂?你不让别人看,我给你看看有什么打紧的?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郑修年好几次提出来想帮风染料理下伤口,都被风染拒绝,实在没法,回到府里,想庄总管一向主意多,便去找庄唯一商量商量。庄唯一倒是老神在在,说自有办法。
贺月这大晚的急匆匆驾临都统帅府,难道是想让贺月给风染疗伤?这就是庄唯一想到的“办法”?庄唯一果然是跟贺月一条心的,逮着机会就想着怎么算计他家少主,姓庄的真不是个东西!
风染的脸忽然红了一下,继而转为苍白,淡淡的容色变得有些惨戚:“我身上……别看了,好歹给我留点脸面。没别的意思,修年哥别想多了。”几次受伤留下的疤,尤其肩脖处被烙下的朱墨标记,都是留在身上抹不去的耻辱印记,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郑修年闻言,勃然变色:“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都过去了,没事了。”
郑修年脱口而出:“我要杀了他!”
“修年哥,都过去了,没事了!”风染掸了掸素色帅袍上的灰尘,借着这个动作,恢复了心情和脸色,容色劝道:“咱不稀罕他是不是皇帝,可他如今是凤梦大陆的主心骨,他要死了,依索云国现在的局势,没人抓得住缰,立即就要四分五裂,索云国……不是,现在应该叫我国,我国一分裂,整个凤梦大陆就完了,就要落进雾黑蛮子手里。”
凤梦大陆的形势,郑修年如何不清楚,只是一时气不愤,说的狠话罢了,闻言只得消声,跟着掸了掸衣衫,站在风染身后接驾。
贺月仍是换了常服,只带着小七和叶方生等几个御前护卫和贴身内侍,从都帅府侧门悄悄的溜进来,只是一队人中,比上次多了个穿着绯色官服,抱着药箱的太医。
风染跪下给贺月行礼,被贺月一把拉住:“风将军受了伤,不必多礼。”
庄唯一果然是想叫贺月来给风染疗伤的!郑修年虽然万分不乐意贺月亲近风染,但风染身上的伤须得尽快料理了,再恶化下去怕要伤了身体,为了这一点,郑修年只得忍了。
风染引着贺月进入书房,分宾主坐下,叫下人敬了茶,郑修军便挥手,叫侍立着的所有人都退下了,自己也出了书房,返身把门关上,带着人退得远远的盯着,只留下太医,在书房外伺候。
等人都退了,贺月便不再矜持,端那皇帝的架子,放下茶盏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受了伤?”
风染轻诮一笑道:“两军阵前,刀剑无眼,受个伤寻常得紧,马革裹尸还是好的,战死异乡,尸体烂成白骨还不得入土都是有的,臣这点伤算什么?”就是受了点小伤,值得这么大惊小怪?识字后最先学的是兵法,早就知道打仗是要死人的,其后又是在战场上成长成熟起来的,风染本就把生死看得淡,又见多了战征死亡,这些话说来,淡淡的,甚是平常。
“风染!”贺月忽然从主位上窜到风染跟前,近距离地逼视着风染:“你要敢战死沙场,我要……”
要怎样?人都死了,还能怎样?风染的眼神挑衅而嘲讽地瞪着贺月。
“……我要把你拖回来,葬进朕的陵墓,然后诏告天下,你是朕的爱妃……”不,风染一定不会喜欢也不会稀罕“妃”这个封号,但是他们之间,除了帝妃关系,就只有君臣关系了,生怕风染被“爱妃”两个字恶心到了,赶紧纠正道:“……不,是朕的爱将!生不能同寝,死要同穴。”傻子也听得出,贺月嘴里的爱将,不同于一般爱将的含义。
自打鼎山回来,贺月的心头便觉得压了沉沉的大石,比他殚精竭智地筹谋着如何废除贵庶之分时还要沉重,是从未有过的沉重。他喜欢的人,选择了为他征伐沙场,拼死一战,像烟花那样,在最璀璨之时骤然凋零落幕。看着风染如此毫不珍惜地挥霍着自己的生命,贺月心头又痛又慌,他怕风染等不到老去的那天,就战死沙场。风染离开都城北上亲自操持撤军的日日夜夜,他盼着能听到北方的消息,又害怕噩耗猝然而至!
“哈哈,”风染忽然失笑了,他实在想不到,一向稳重的贺月竟然会有如此幼稚的想法,压低了声音笑着问:“陛下要不要再簪上红白双花?”簪红白双花,是用来寄托未亡人对逝者的哀思和怀念。
“朕会。”
皇帝给个臣子簪红白双花,贺月还真不是一般的幼稚!不,贺月是开玩笑的吧?贺月不会不清楚簪红白双花的真正含意。
风染怕被人听见,捂着嘴,使劲笑。笑着笑着,看见贺月一脸严肃,专注地看着他,渐渐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渐渐明白,贺月说这些话,不是幼稚,也没有玩笑的意思,是真的会这么做!风染站起身,低声道:“臣当不起。”
站得那么近,贺月一伸手,把风染揽进自己怀时。贺月说抱就抱,完全不顾君臣之礼,风染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有身体僵直着。透过僵硬的身体,风染感觉到贺月的身体竟在微微地颤抖着,听见贺月极轻声极轻声仿佛呢喃一样道:“别那样去了,朕承受不起。”
十一月初冬时节,隔着厚厚的衣袍,风染重新被贺月拥在怀中,有种异样的感觉。自从去年初夏,贺月一气之下凌虐了风染后,足有一年半时光,他们都再没有这么亲密地接触过了,骤然被拥,鼻端闻着那股久违的熟悉气息,风染只觉得他身上那些因紧张不适而僵硬的血脉经络忽然轻快了起来,浑身舒泰!
怎么会这样呢?
风染的脸禁不住阵阵潮红发烫,随即风染便敏锐地觉得,这种感觉太舒服,也太暖昧,更太危险了,强迫自己收慑心神,挣了一挣,说道:“陛下,咱们在鼎山上说好了的!”他是君,他只是臣。
贺月很是淡定地放开了风染:“我又没把你哪样。”
真要哪样了,不就晚了嘛!这些话都说得出口,贺月还是一贯的厚颜无耻啊。
贺月不管风染心里的暗骂,绕过书橱隔断,走到书房角落的躺榻前道:“过来,躺下,我给你看看伤。”
这晚了,贺月是专程过来给他看伤的,风染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拂了皇帝的美意,再说他的伤,也不能一直这么拖着烂下去,总得找人处理了。反正他的身子早给贺月看光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便走过去,一边褪去上衣趴卧到榻上,一边道:“臣失礼了。”都统帅府的下人大多有以前留下的,素知风染怕冷,见风染回来了,就赶紧烧起了地龙,因此书房里暖暖的,脱了衣服,风染并不觉得冷,只是有些……羞涩。
“伤都在背后?”
“嗯,前面的伤,臣都料理了,已经长好了。背上不方便,才一直没好。”
解开包扎伤口的布带,贺月看着那两道长长的交错的伤口,吸了口冷气:整道伤口周围的肌肤都红肿着,已经看不见入刀切口了,只看见两道惨白的烂肉横在背上,还有一些浓痰一样的东西混着血水糊在烂肉上。
“臣要用铜镜反照着才能上药,一时没料理好,后来又没时间换药,就溃烂了。其实伤口不深,臣想着,回来多换几次药,养些日子就好了。只是要先把腐肉剔了,臣自己做不来。”
贺月拿御前护卫们的伤练手,练的都是新鲜伤口,哪见过溃烂成这样的伤口?看着那伤,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这么重的伤,风染怎么还能显得那样云淡风轻?赶紧跑出去请教太医,太医仔细询问了风染的伤情,贺月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后才抱着太医的药箱进来,从药箱里翻出个药瓶,倒了一丸出来递到风染眼前:“太医说,要给你把腐肉剔了,会痛,吃了这个,就好些。只是这药吃了,对身体很不好。”然后贺月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要吃这药,还是像以前那样,让我把你绑起来?”
以前风染是男宠,贺月一般不会问风染的意思,直接选择自认为对风染最好的方法,如今风染是将军,贺月必须要尊重风染的意思,再不敢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