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贺月一死,风染心灰意冷,殉不殉葬倒觉得无所谓。。。但他是贺月明媒正娶的皇夫,便该有皇夫的尊严,岂能被‘逼’勒着殉葬?贺月到死都在维护他,风染自然不能拖贺月的后‘腿’,不管贺月是生是死,他也一样要维护贺月的意愿。
刚进冬月,风染心伤贺月之逝,大病了一场,身体仿佛虚弱了许多,往年格外怕冷,小远便挑了件白貂皮‘毛’裘给风染穿。作为贺月的未亡人皇夫,风染至少该给贺月服齐衰之礼,风染看着小远拿来的枲麻丧服,心头便嫌弃:“不穿这个。”
“少爷,要穿的。”
“不穿!”
枲麻丧服不穿,自然那丧冠,腰绖,疏屦,削杖这些也都不用。小远给风染梳了头发,挽了个髻子,拿个檀木簪子给绾,又劝道:“少爷,衣服不穿,系根首绖吧。”
皇帝丧期,风染作为皇夫,身没有一点服丧的服饰,也委实说不过去。只是风染嫌那个用两股枲麻绞成的首绖太粗了,便拆去一股,只把一股枲麻束于额,倒像是抹额一般。
收拾好了,风染见小远又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一红一白两朵绢‘花’,看得出来,陈‘色’很新,必是没人用过。小远拿起来往风染头发‘插’。
“慢着,你这是干啥?”
凤梦大陆,人雅士簪‘花’也颇常见,不值得大惊小。关键风染不是附会风雅之人,从来没簪过‘花’。
“少爷,这是红白双‘花’。”
风染这才醒悟过来。凤梦大陆是有这么个风俗,夫妻双方,一方死亡,作为未亡人的那方,须簪红白双‘花’,以表达对逝者的思念。当然,这只是风俗,并不是礼仪,这‘花’,可簪可不簪。簪不簪‘花’,主要还是看活着那个人的意思。
风染忽然想到很多年前,贺月跟自己开玩笑,说自己是其“爱将”,自己若战死沙场,贺月便要为自己簪红白双‘花’,以记追思。那时,随口玩笑,总觉得死亡和思念都是极遥远的事,不想这么快真的到了眼前。风染一叹,道:“放下罢,不簪了。”
风贺响响听得下人来禀报,说风染强撑病体,下‘床’梳洗,穿了大‘毛’衣服,似乎是想外出,便赶紧跑来劝阻道:“父亲怎么起来了?是要外出么?”
贺月去了,风染连着病了这么些日子,似乎把‘精’气神都病走了,有些恹恹地道:“明儿便是二十七天了……我该去……”
风贺响响一下便跪到风染面前,劝道:“父皇临去前有旨,说身后之事,不叫父亲服丧相送,叫父亲起居如常。父亲可以安心在府里养病。父皇有言在先,朝堂和后宫里断不会有人敢说三道四,指责父亲。”
风染伸手把风贺响响扶起来,说道:“后天,你便要登位称帝了,还动不动下跪,没点帝王的气慨。”
“儿子跪父亲,天经地义。外面天冷得紧,父亲还在府里好生养着罢。”
感受到儿子的关怀之意,风染含笑道:“你父皇不叫我相送,我自然不去他灵前。我啊,想着有许久没去给你皇‘奶’‘奶’请安了,你都快出孝期了,我这几天身感觉好些了,是想去给你皇‘奶’‘奶’请个安。”
“皇‘奶’‘奶’……也病了。”风贺响响不敢隐瞒,说道:“只是皇‘奶’‘奶’一直撑着,打理父皇的丧礼。”太后当然没有那体力事事亲力亲为,具体事务都是乌关二妃会同礼部和内务廷主持办理,太后只是看着有不满意的地方,便发号施令,叫人去办理罢了。
“你皇‘奶’‘奶’病了?什么病?”风染暗想:莫不是太后病了,才顾不来‘逼’勒自己殉葬?
明天是太子服丧的最后一天,日落之后,子时之前,先皇帝的棺椁灵柩要从皇宫里送去宗庙暂存寄放,一边派僧道做法事,超度亡灵,一边令钦天监择出好日子,至期发丧,把灵柩送入贺月已经修好的济陵安葬。
按照风俗,若有人愿意为死者殉葬,也应该在死者在家停灵期间殉葬从死,没有死者都被送出‘门’了,才来殉葬的事。太后若要‘逼’风染殉葬,必须在这一两天做成,不然没有机会了。
风贺响响回说,太后并不是什么大病,是老来丧子,大受打击,‘精’神十分不好,伤心之余,又染了风寒,断断续续地低热寒战‘交’替发作,病症倒有几分跟贺月相似,一直吃‘药’养着,不见好转,也没持续恶化。风贺响响一边在宫里守孝,一边又忧心牵挂着风染,一边也关心体贴太后,三地回来奔‘波’,没少累着。
“嗯,既然你皇‘奶’‘奶’病了,我现今身好了些,更该去看看你皇‘奶’‘奶’,给请个安。”
贺月下令风贺响响监国,自己跟风染搬去菁华宫养病后,开始时风月还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后来贺月的身体一天天虚弱,这请安的礼不知不觉疏荒了。风染还是在贺月的病榻前见过太后,也是那一次,从太后嘴里听到“殉葬”两字。算起来,风染都有大半年没去给太后请安了。
风贺响响知道太后素来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以前为了怕太后刁难冷落风染,都是风月联袂一起去请安,风染要去请安,风贺响响极不放心,忙道:“儿子陪父亲一起去给皇‘奶’‘奶’请安。”
风染让小远扶着站起来,道:“不用了,你皇‘奶’‘奶’又不会吃人,要你陪着做甚?你有事忙你的去吧。”伸手轻轻抚过风贺响响的脸颊,又道:“你也累了,下巴都尖了,‘抽’空子歇一下。”明天送父皇棺椁出宫,后天登基即位,即位之后又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安排,够得风贺响响忙累的。
风染久病出‘门’,体冷畏寒,便坐了顶宝蓝锦缎的暖轿进宫。风染因从皇宫的东北角宫‘门’进入,进去行一段路,便是菁华宫。离着菁华宫还有一截距离,风染便吩咐停轿。
照理,皇帝驾崩后,应该停灵于前堂,好供大臣们祭奠凭吊。但是贺月遗言,要停灵于菁华宫,这菁华宫很自然地便变成了灵堂。
风染下了暖轿,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农田的陇,只是农田荒废已久,衰草连天。当年,风染便是在这片农田间的农舍里救出了贺月,破坏了太后的摄政图谋。风染遥遥望向菁华宫方向,听见菁华宫里传出隐约的人声和哭声,便觉得心头又是一阵阵的绞痛,‘腿’一阵无力,软倒在田陇,小远见机得快,赶紧把风染扶住,叫随行的仆役拿了个杌子来给风染坐下,人都围拢在风染身边挡风。
等风染缓过劲来,小远才悄悄问:“少爷要不要去菁华宫里看看?”在他看来,皇帝不让他家少爷送别,实在太不近人情了!风染轻轻‘揉’着心口,黯然道:“不去了,在这里望一望……便算是送他了吧。”贺月不让自己送别,不让自己看他去后的样子,风染只感受到贺月对自己诚挚深沉的喜欢,身前身后,都为自己盘算着想的喜欢。风染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亲眼目睹了贺月的离开,他会不会当场熬不过去,跟着贺月撒手人圜?
其实,跟着贺月一起离开人世,也很好吧?
明天晚,贺月的灵柩都会被送出宫,送往宗庙暂停,等挑选出好日子下葬。风染想:此时,此刻,是他最后一次停留在距离贺月最近的地方。他在宫里,他在宫外,脉脉相送,明天以后,他们便天人永隔,天各一方。
风染的心头阵阵‘抽’紧,养了二十多天才养得稍好一点,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又一次呛出几口血来。小远慌不迭地替风染抹‘胸’拍背,帮助风染把这口气顺了过来,又叫人拿来温水给风染漱了口,候着风染又坐了一会儿,看风染脸‘色’略略好转,便赶紧劝道:“少爷,回暖轿去吧,外面冷。”
风染也没有执意久留,便回暖轿去了,又吩咐道:“小远,等陛下的事办完了,得空你告诉乌妃娘娘和关妃娘娘一声,请她们把菁华宫封闭了。”
“少爷?”
“我不会再进菁华宫了。”菁华宫里有太多他们一起生活,嬉戏,欢笑,恩爱缠绵的记忆,如今斯人已逝,徒留伤心。
小远又劝道:“少爷,先别请安了,咱回府吧,你刚吐了血,得赶紧叫太医来瞧。等身好些了,再来请安?”
风染在暖轿里,轻轻‘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半晌才说出话来:“已经叫人去禀告过太后了,不去失礼。”病得再重,在贺月的棺椁抬出宫去之前,他必须到太后跟前‘露’个面。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暖轿便抬到了祥瑞殿外。鬓角‘花’白的冯紫烟站在宫‘门’处迎接,仿佛像从前迎接风月同至一般。以前跟贺月同来,贺月总是大刺刺地受礼,当先而行。如今风染独来,看在自己年长的份,敬冯紫烟几分,便揖手行了个礼。冯紫烟含笑回礼道:“风将军不必客气,太后娘娘听见风将军身体康复,前来请安,甚是高兴,令奴婢出来恭候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