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这样的年纪,还能逼出风染青涩而害羞的神色,贺月看着,便觉得是人世间的美景不过于此。欣赏过了,贺月又把玉匣推到风染身上,说道:“风染,你收好了……等我去了,你把它们,都陪给我。”
风染的手指,在昏暗的烛光下,渐渐收紧,死死地捏着玉匣,直到指尖苍白:“嗯,好。”
贺月能感觉到风染的心情,抖颤着手,轻轻抚摸到风染死捏着玉匣的手,轻轻拍打着。只是那么无声的单调动作,在贺月做出来,便把一种无声的安慰,传递给风染,渐渐抚平风染情绪,
等风染的手,松开了玉匣,贺月吃力地攀过风染的身体,把那玉匣放到里床,道:“回头,你收好了。”
“嗯。”
“风染,这辈子,你跟了我,都没有碰过女人,有没有觉得冤?”
在风染年少时,曾对女人有过幼想,只是没等他搞清楚女人,就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陆绯卿了,后来又移情贺月。风染这辈子的两段感情,都带着几分因练功而产生的情不自禁的因素。命运没有给予风染选择喜欢男人或是喜欢女人的机会,甚至都没有让风染搞清楚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觉得冤吗?
风染觉得一辈子能与贺月倾心喜欢,相守相扶,能在贺月的庇护下,恣意而活,率意而为,纵然面对着雾黑蛮军三百多万兵卒侵占了大半凤梦河山的不利局面,可是他背后有贺月的信任,允诺和支持,便觉得有万千勇气和信心。那样的感觉,是任何女人都无法给予他的。
觉得不冤吗?
身为一个正常男人,从没有机会把男人特有的东西运用到女人身上,终不免会觉得缺憾。
风染半晌未言,贺月那一问,也并没有要听答案的意思,只轻声道:“风染,下一世,我做你的女人,换你来喜欢我,好不好?”然后又轻轻一叹,说道:“玉匣给了你,要不要跟我并棺合葬,要不要跟我再续来世情缘,都在你……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不怪你。”
“风染,我是真的,想禅了位,带你一起逍遥江湖,遨游我凤国河山。可惜,我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么快……我等不及了,失言了……风染,求求你,许我个下一世,让我好好补偿你……下辈子,我就知道怎么喜欢你了,不会再伤到你。”
风染确实不想再跟贺月有什么下一世的纠缠,这一世,他们的感情如此忤逆天地伦常礼法,如此被世人耻笑轻蔑不齿鄙视,彼此喜欢得如此的艰难曲折谨小慎微心力交瘁。任谁经历了这样的一世感情,还能期望下一世旧事重演?
风染不吭声,两个人在昏暗的灯烛下,半倚半躺在床头,许久,风染才道:“晚了,睡了吧。”风染替贺月把身下的软枕抽出来,把身体放平,躺倒在床上。昏暗中,风染似乎听见贺月无声的叹息,可又不十分真切。
两人躺平睡下后,贺月才问:“风染,你不伤心么?”
这一回,风染回答得很快,语气淡淡的,却透出一股理所当然:“你去了,我便也去了。”生死相依,生死相随,风染并不觉得有什么悲伤,早在许多年以前,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了。
“风染,”贺月轻轻叹息道:“我时间不多了,答允我,你要多活些日子,不要跟着我去。响儿还小,理政的时间短,经验少,他自己的人手和势力,也还没有培殖起来,你多帮帮他,替他压阵,别叫他被大臣欺负了。”
“……好。”风贺响响是风染这辈子,除了贺月以外,最牵挂深爱之人,贺月用风贺响响恳求风染在人世间多羁留些日子,风染不能不答允。除此之外,贺月知道他无法阻止风染跟着自己离开,他也知道,没有自己的精元支撑,风染活不了多久,可是,他终究希望风染能在自己死后,尽可能地活得长久一些。
“还有,你答允我,不要看着我离开……也不要看我离开后的样子……不好看。”没见过贺月离开后的死气样子,留在风染脑海里的,便都是贺月活着时,一颦一笑的生动模样。
“嗯。”
贺月有些不太方便地侧过身子,死死抱住风染,把头埋在风染颈脖间,闷闷道:“风染,我喜欢你,只一世,怎么能够?”
在风染的记忆里,大约那一夜,是他们最后一次躺在一起,喃喃昵语,轻笑浅颦,情意绵绵。
次日风染早上醒来的时候,贺月前一天刚消退下去的体热,又卷土重来,其势汹汹,贺月已经晕了过去。自那夜之后,贺月的病势似乎恶化加剧,总是高热不退,人也时晕时醒,躺在床上,行动全要依仗风染扶持。
风染十分后悔那一夜自己睡沉了过去,没有注意到贺月的病情,其后,便都衣不解带在伺候在床侧,晚上也不敢再跟贺月同榻而卧,怕自己又睡沉了,便坐在床头,通宵通宵地守候着贺月。只是困倦得很了,风染才会叫内侍照看着贺月,自己略略打个盹儿,回复些精神。
太后和太子天天都来看望和请安。除此之外,一些宗室和平辈皇子及长公主和两位公主得到了消息,也都前来请安问候。
只是贺月的精神越来越短,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
到了十月上旬小阳春,天气略略回暖,贺月的身体似乎又有好转。这一天,太后来看望贺月。风染把贺月扶着坐起来,在背后垫了软枕,让贺月半倚半靠着床头。
贺月坐定后,说道:“风染,你出去一会,我有话跟母后说。”又吩咐道:“叫内侍送盏参茶进来。”
风染微微颔首,便退出了寝宫,独自来到菁华宫的正殿上坐下,吩咐下人沏了三盏参茶,一盏自饮,两盏送进寝宫去给贺月和太后。
叫自己退出,皇帝母子两个说私房话的事,风染倒经历得多了,不觉得奇怪。只是以前都是太后开口叫自己离开,贺月并不想瞒着自己什么,从来没叫自己离开过。可是,刚才明明是贺月开口,叫自己离开回避,风染不免微微觉得有些委屈:他们在一起都二十年多了,几乎不分彼此,贺月还有什么话,需要遣开自己,私底下跟太后说?
要说的话,应该跟自己有关吧?不然,为什么要避开自己?而且那话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不然,为什么需要喝参茶提气提神?
风染觉得委屈之中,便不自觉地提起内力,运起了听风辨形之术,留神倾听寝宫里,贺月和太后的动静。
风染只听见太后极是不满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护着那姓风的?!”
风染没听清楚贺月中间说了什么,似乎更惹得太后不快了:“那就是个妖精!那年,哀家好心好意去太子府接他进宫,他敢穿成那么个疏狂轻佻的样子来见哀家,哀家就知道他是个妖精……真不知道他给你下了药还是怎么的,你就被他迷成这个样子,到死都要护着他。”
“你这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别以为哀家不清楚。为了那么个妖精,不但可以把嫡出儿子送给他,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太后叹了口气,又说道:“你父皇好色,总归是喜欢女人的,你说你一个皇帝,成天躺在那妖精的身下承欢,还娶他为夫,像什么话?皇家的体面都让你丢尽了!”冷厉着声音说道:“被个妖精当成男宠一样做到精元虚耗,熬到油尽灯枯,盛年早衰的地步!我凤梦大陆历朝历代的皇帝,论纵欲荒淫,以你为首!敢奸淫皇帝,这等人,绝不会好死!哀家就看着,很快就会有人出来找他算帐。”
“母后,儿臣求你……”贺月说了什么哀求的话,只是病中气息微弱,说话的声音轻软,吐词又含糊,风染并没有听得清。
太后再说话,声音就放得柔软了些,用施舍一般的语气说道:“也罢,他若愿意给你殉葬,哀家就作主,不让他吃苦受辱,赏他口薄棺,葬进你的陵寝里,这样你总该放心了……”
“母后!”贺月一声惊喝之后,紧跟着是一阵咳喘,好一会说不出话来,随后风染听见一些杯盏轻响之声,想是太后把参茶喂给贺月喝。等贺月喘息稍停,太后又道:“哀家瞧在你的面上,不追究于他,就是大恩了,想要把他的灵位供进宗庙,那是绝无可能!”
可能喝了参茶,贺月的声气略高了一些,说道:“母后,你要讲道理,他是儿臣诏告天下,明媒正娶,用大礼迎进门的皇夫……你不能这么对他!”
“哀家为什么不能?!不是因为他,你哪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能健健康康活他个十几二十年呢!是他害得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家还要感激他了?!”
“母后,一直是儿臣纠缠于他,虽然他活不长久,可是,儿臣想他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