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贺月放下盛着醒酒汤的瓷盏,把身子往椅子一边靠了靠,然后看向风染,拿手在空出来的椅位上拍了拍,道:“来。”那意思,是叫风染过去,跟他挤着坐在一张椅子上?
风染这正院外间小客厅的椅子都是紫檀木雕花官帽椅,腊月隆冬时节,椅上铺陈了绣工精致的锦锻坐垫,这官帽椅虽然制作得大气精巧,两个成年男子也勉强可以挤着坐下,只是身子会有一部分紧贴在一起。更重要的是,这么挤坐一起,于礼不合。风染只笑看着贺月,端坐着没动。
贺月道:“过来一起坐……自己家里呢……要不,我坐你那里?”
瞧贺月一副不达目标不罢休的架式,风染无法,只得提着暖壶过去在贺月身边挤着坐下来,把暖壶放到两人紧挨着的大腿上,轻轻摸摩取暖,说道:“这么坐太挤了,你尽会作怪。”
贺月抬臂揽着风染肩头,轻笑道:“跟你挤着舒服呢。”把头凑近风染耳畔,轻轻问:“又快到四个月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练功?”
“……等过了年节,天暖了,在我出征之前吧。”风染道:“这次出征,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贺月心一沉:“什么意思?”随即抱紧了风染,在风染耳畔恶狠狠地道:“我跟你说,这仗,不管你怎么打,每过四个月就得回来跟我练功……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到战场上去逮你!你信不信?”
风染小声央求道:“贺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准?说不定到时离不得人呢。”上了战场,他是主帅,得对全军全局负责,他做不出关键时候,扔下将士跑回都城跟皇帝合体双修的事,他不在时,若全军全局无事便罢了,若是因他未在场指挥而导致全军全局的惨败,只要想一想,就能把人羞愧死!
“行,最多宽限你一个月。再多,就不行了!”贺月不禁想到九月间看见风染时的感受。也许风染真的因为未能及时撷取到精元而衰老了,也可能只是因为在外调军练兵,风霜扑面而显得老了,刚一照面,贺月只觉得风染一别六个月,苍老了许多,心里难受得紧,似乎那老去的人是自己一般。不过贺月也知道风染带兵打仗,攸关生死,攸关全局,也不是能够轻易行动的,说完狠话,又放软了语气道:“你要是实在走不开,回不来,提前上个奏折,只说前方战事吃紧,我就知道去战场上找你。”
听贺月说得一本正经,风染吃了一惊:“咦,你还真要来战场?”
“当然!有你在,我不用御驾亲征,不过可以御驾犒军,给你鼓鼓士气……顺便犒劳犒劳你。”贺月说得成竹在胸,都没有多想,显然早就想过了。
两军阵前啊!主帅跟皇帝合体双修,光想想就羞死人了!亏得贺月有那老脸皮,说“顺便犒劳犒劳你”时,是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的样子,还能不能再无耻一些?风染侧开头,微微红着脸,轻轻啐道:“别来罢,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你放心,我很会小心的,总能找到个犒劳你的机会。”风染还想推脱,贺月用极其正经的语气说道:“你能按时回来练功是最好的,你若回不来,我便去犒军。这个事,我说了算,没得商量……你是我的人,这个事,得听我的!”越说到后面,语气也越加强硬了起来。贺月知道风染反感他这种强硬霸道的姿态,他也一向在风染面前克制,可是这件事,他是真的不能纵容风染,他必须用强硬的姿态表明他的态度。
风染自然知道贺月的心意,见贺月不惜摆出强硬的姿态来压迫自己,只有风染能体会出贺月言辞中,外强中干之意,便舍不得再与贺月争执,叫贺月担忧自己,应道:“嗯,听你的……我还是尽量赶回来。”战争期间,一国之君便该坐镇都城,哪能轻举妄动,随随便便跑去前线犒军?
商议过了合体练功的事,风月静静地挤坐在一张椅子上,下面身子挨着身子,上面勾肩搭臂,头颈相枕,谁也没有说话,彼此不觉得异样,倒觉岁月静好,愿这一刻,化为永世。
直到夜深了,听到远处传来四更的鼓声,风染才道:“天晚了,去睡了罢,别守岁了。”贺月的身体看着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只风染觉得自己把贺月淘空了,便格外在意贺月的身体,体贴入微。
贺月没动,只道:“风染,去年,你忙里忙外,就年头两个月,年尾两个月,通共才在家四个月。今年开战了,不知道你能在家几个月?”
风染歪头,枕在贺月肩上,道:“我们带兵的,一年四季在外面驻扎都是常事。你看看修年哥,一年多都没回家了,儿子生了都没顾上回来看一眼。我能在家里呆四个月,已经很不错了……主要是放心不下宝宝,不然我也不回来。”
“你回来,就为了不放心宝宝……你便不是放心不下我?”为什么自己总是比不上风贺响响重要?贺月宝宝满心委屈。
风染完全没体会出贺月话里的酸味儿,道:“有你守着都城,替我打点后续粮草军需,我放心得很。不然啊,我军队都城两边跑,不知多累。”
贺月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把风染往椅子边上挤了挤,侧着头,轻轻哼道:“就该让你两边跑!”
风染没听清,只当贺月打了个呵欠,忙道:“困了么?快去睡罢。”说着便要从拥挤的椅子上站起来,被贺月一把抱住:“不想睡,咱们守岁吧。咱俩好生说说话……过了年节,我又要上朝,你也要忙碌你的军务了,接下来一年,不知要忙着什么样呢,多会能见着就不知道,也就这一两天,咱们能好好守着,清清静静说会子话。”
风染听贺月说得可怜,道:“我虽在外面带军奔波,每到一地,不都有给你写奏折的么?你尽管放心,有事我都会写奏折告诉你。”
“那奏折在路上都得走几天到十几天才能到都城,我知道这十几天里你是个什么情况?叫我怎么不担心你?”普通的奏折和战报通过驿站正常传递,速度较慢,传到都城,都过期十几天了。紧急奏折战报,驿站会以八百里快马加鞭传递,只有最紧急的,才用跑死马传递。比如风染血书辞官,过界追杀耀乾那次,比如贺月在七星岗遇袭,传回死讯那次。
通常情况下,风染都是按正常规矩办事,不会随意仗势欺人,擅用驿站的加急或紧急通道。因此,贺月接到的奏折,总是风染十几天之前写的,奏折上奏禀的情况也是风染十几天之前的情况。风染开解道:“你没接到紧急战报,不正说明我都没事么?你一天天那么多事,奏折看都看不完,别老惦记着我。”
贺月也没法子,劝道:“你是兵家,出征作战是正理,我不拦你。只一样,你得记着:你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别还跟以前那样,动不动自己跑上去冲锋陷阵……受了伤,又没人帮着打理,伤口溃烂成那样子才回来……我都没法下手……”想到风染身上,至今还留着长长一条,那道溃烂了的伤口的痕迹,贺月有些说不下去。
风染道:“我把小远带上,他能给我打理伤口。”
贺月:“……”风染完全没有体会出自己话中的重点,想跟榆木疙瘩调情,绝对是奢望,贺月只得直说:“以后你出征啊,要多想想家里人,家里人都盼着你平安呢。”
风染应道:“我在外面,把你跟宝宝都放在心里,天天挂念着呢。”皇帝是自己的家室,废太子是自己的家人,贺月说得自然而然,风染听了,也觉得很自然,只觉得他们就是这样的关系,他们早已经是一家人了。
贺月不想睡,风染便陪着他说话守岁。
风月的话题便慢慢移到战事上来。风染说陈丹丘九死一生,终于在旷渊沼泽里探出一条路来,可以绕过奔流的涫水,从旷渊沼泽深处迂回至荣国南面。等天气稍稍变暖,风染便要带领现今正驻扎在凤国西南角的军队去穿越沼泽。
“你称帝那会儿,陈丹丘想置你于死地,你还敢重用他?一直以来,也没听说谁能在沼泽里探出什么路来,你知道他是不是真探出路来了?”自打陈丹丘露出对风染的敌意后,贺月虽没有直接贬了陈丹丘的官,却也再没有重用之意,想不到风染竟把这么重要之事,交给陈丹丘去做。绕道沼泽,迂回进入荣国,猝起奇袭,这条路,这个计策,只能用一次,失败了,匪嘉和雾黑就会对沼泽方面有所防备,凤国就不可能再次迂回登陆荣国,发动奇袭。
可以说,陈丹丘是不是真的探出了一条路,是关系着风染所规划的战局里的第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贺月只怕以陈丹丘对风染的怨恨,把风染引进沼泽去谋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