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贺月狐疑地问:“这晚了,不带他睡觉?”又道:“以后,要叫小公子。”既然过继给了风染,都统帅家的公子,再尊贵也够不上称“殿下”,这要是落进一些另有用心的人耳里,怕又要兴风作浪。
奶娘低头回道:“风将军本来安排小公子在偏殿睡。刚小公子说害怕,闹着来找风将军……小远哥说,奴婢们只能在外面候着。”
“嗯,你且候着。”贺月便走了进去,还在卧房外的小客厅里,便听见风染跟风贺响响在里面说话,只听见风贺响响嫩嫩的声音,娇声娇气地说道:“宝宝要跟着父亲睡……安妹妹说……娃娃都是跟父亲母亲一起睡了的。”安哥儿说的是“爹爹娘亲”,风贺响响觉得这称呼太黏乎了,是女孩儿叫的,自发改为“父亲母亲。”撒娇道:“宝宝要跟父亲睡嘛……嗯……父亲,来嘛来嘛。”
在风贺响响目前的记忆里,他找不到跟父母一起睡的记忆,总是奶娘嬷嬷服侍着他睡在自己的床上,虽说他床边通宵都有人守候着,可他总觉得孤单害怕,只是不敢说。今儿听安哥儿说她跟着爹爹娘亲一起睡,便觉得眼红向往。晚上吃了睡前的米糊,奶娘嬷嬷要哄他睡觉,他便仗着风染宠爱他,大着胆子,从偏殿跑到风染的卧房来,要跟父亲一起睡。
贺月便听到风染轻轻笑道:“嗯,好。”接着,贺月便听见风贺响响嘻嘻笑着,嗦嗦脱衣服的声音,贺月几步走进去。贺月展眼一看,原来风贺响响早已脱了衣服钻进了风染的被窝里,坐上床上,看着风染,等着风染哄他睡觉。刚听见的脱衣声应该是风染的,风染正把外裳脱了,只穿着中衣,准备上床。
看见贺月走进来,风染一笑,只道:“来啦。”又放柔了声音道:“你先看奏折,我陪宝宝睡会。”想着一会还要起来的,也不脱中衣,揭起锦被一角便钻了进去,把发呆的风贺响响塞进被窝里,轻拍着他胸口道:“宝宝,快睡吧。”
以前自己只要走进院子,风染必定早早就迎了上来,嘘寒问暖。今儿他走进院子,不见风染迎出来,又跟奶娘说话,还是不见风染迎出来,他又走进客厅,故意站了一会儿,仍是不见风染迎出来。贺月习惯了被所有人包围注目,骤然间被人冷落了,心头大不舒服。走进去看见风染只是敷衍地跟他笑了笑,便全副心神放在风贺响响身上,对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贺月心头更不自在了。便走到床边,板着脸叫道:“响儿。”
风贺响响绝计没有在入夜以后还见到自己父皇的经历,一看见父皇进来,直接傻掉了,不知道该不该起身请安,或者装着睡着了?可是他一双眼睛又瞪得老大,流露出恐慌。
风染拿手护着风贺响响道:“你去看奏折,叫他作甚?……宝宝睡罢,别理你父皇。”
这么快就敢挑唆小孩不理自己这个父皇了!这还了得?!风染有了儿子就不把自己放眼里了,还挑唆儿子轻慢父皇,贺月只觉得受到了深深的冷落和歧视,心头的火一下子就窜了出来,拍开风染虚护的手,一把便把风贺响响从被窝里揪了起来,拎在手上,问道:“多大了?不自己睡?”提着风贺响响就要往外走。
风贺响响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手小脚慌忙向风染方向乱抓,嘴里惊恐地叫道:“呜……父亲!呜呜……父亲!”
风染赶紧掀开被子坐起来,身形朝床外一扑,便抓着了风贺响响的小胳膊,不敢使力回夺,叫道:“贺月,你干什么呢?”
“叫他回去睡。”
“他小孩儿,刚到个新地方,心头怕呢,你别吓他……快放手!”
“那位置,是我睡的!”
“……”风染怀疑自己听错了,贺月忽然发火,是跟儿子抢个睡觉的地方?风染赶紧下了床,抢着把风贺响响抱进自己怀里。小孩子吃了这一吓,小手小脚紧紧抱住风染,又见有人撑腰,便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可劲儿嚎:“啊啊……父亲……父亲……”
风染一边轻拍着风贺响响,一边心疼道:“瞧你把他吓得的……我去他屋里睡吧。”
“……”睡觉的位置不在于在哪张床上,关键是,风染身边的位置是他的!贺月觉得这话挑明了,说出来羞人,可若不说,叫儿子抢了位子,又特么气人。贺月脱口道:“你去他屋睡?就不嫌他的床脏了?”
“啊?”自己儿子的床,哪里脏了?风染目瞪口呆,只觉得贺月无可理喻。
贺月不好说穿,只得退一步,木着脸道:“就在这睡!”
“啊?”一会让睡,一会不让睡,风染完全跟不上贺月的思路,不过风染也没多想,便抱着风贺响响重又上床,本想把小孩子放下,小孩子死死扒在风染身上不肯下来,风染便只得跟着一起躺了下来,哄道:“宝宝,别哭了,你父皇逗你玩儿的。”
贺月站在床边道:“叫他睡里面。”
风染想贺月一向睡在床沿一边,便想把风贺响响抱到里床去。不想,风贺响响刚松开的小手复又抓紧了风染,刚偃下去的哭声忽又高了起来:“我不!我不!宝宝要睡中间!”
“宝宝……”
风贺响响哭得一抽一抽的,不住地倒气:“安妹妹说……娃娃要睡中间。”安妹妹说,爹爹娘亲不喜欢的娃娃才睡在床边边。他要父亲喜欢他,所以,他要占领中间的位置。
贺月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个小鼻涕虫扇到门外去!还有那啥?安妹妹?怎么那么多话?
风染言听计从地往里床移了移,又把风贺响响住中间移了移,在床沿外空出个位置,哄道:“嗯,宝宝……那边,是给你父皇留的位置,回头你父皇便睡在外面……”
这一下,风贺响响满足了,便乖乖躺在中间,兀自一抽一抽的倒气,忽然想过味来,侧头看着贺月,满是期待地问道:“父皇也要陪宝宝睡吗?”
虽然贺月心下有气,但也知道不能撒在小孩子身上,再说,看着儿子一脸纯真的期盼,他心头也软了,说不出狠话来,木然点头道:“嗯。”贺月只觉得灯光下,风贺响响的眼光似乎亮了一下,他心头不禁一暖,这是他儿子,他还跟儿子置什么闲气?这么一想,才觉得刚自己的举动,着实有几分好笑,向风染道:“你哄他睡,我先去看点奏折。”
自己里面睡着父亲,外面睡着父皇,父皇和父亲一起陪他睡觉觉,风贺响响只觉得是有生以来最满足的时候,有些小兴奋,心头盘算着明天怎么跟安哥儿炫耀。早就过了风贺响响往日睡觉的时间,他心下一欢快,睡意很快就弥漫开来,他还一抽一抽倒着气,还眼泪婆娑的,还没来得及盘算停当,就已经睡了过去。
等贺月走了,风染便轻拍着风贺响响,哄他睡。听着小孩儿略短促的鼻息在自己耳畔轻轻起伏,风染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对风贺响响发自骨髓里的天性,那是父亲对儿子的疼惜。看着小孩儿睡得那么快,风染不禁有些好笑,拿巾子替风贺响响把脸上的泪珠儿和鼻涕擦了,凝视那天真无邪的孩童睡颜,只觉得越看越可爱。
在风染的生命里,他也没有跟父母一起睡过,不明白是什么感觉。可是如今他跟儿子一起睡过了,觉得安心。微微一侧头,便看见在卧房另一侧,正坐在书案下看奏折的贺月,他喜欢那边坐着的那个大的,也喜欢身边躺着的这个小的。
在外面巡军,风染总是每天都会想念他们,一想起他们,便觉得心头软软的,暖暖的。终于觉得,他所进行的,不再是单纯的征战杀伐,抢夺江山,不再是单纯地满足自己抑制不住的杀心,渐渐的,他更想守候自己的身后之人,给他们家园,护他们平安,为他们打拼出一片天地。在他孤单的铁血生涯中,终于有了一丝剪不断的牵挂,一丝坚韧的柔情。
风染忽然醒悟过来,大约这便是寻常人家对家的感觉吧。他在这宅子里已经住了多年了,从最开始的太子府,到后来的风园,再到现在的都统帅府,一直也没有住出家的感觉来,总觉得不过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可是,这一刻,风染觉得,这里便是他的家了。有彼此喜欢的人在眼前,有自己疼爱的儿子在身边,都统帅府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温暖过。
这便是家了。
风染终于知道,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他曾羡慕过别人,现在他终于确实地知道,他有家了。
等把风贺响响哄着睡实了,风染便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已经六月,正当盛夏,风染也不觉得冷,只随手拿了件外裳披在身上,走到贺月身边。
贺月早已经搬了张椅子放在自己身边,指了指。风染也不坐下,便站在贺月身后,替他揉捏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