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贺月又停顿了许久,才续道:“我自小便是太子,后来登了位,自然是看重这江山社稷的,觉得没有什么能比江山社稷更重要的。我等你四个月,你都没有回府,只等得我心都凉了。忽然觉得,你若不在我身边,这江山社稷似乎便是空的,凉凉的,空荡荡的,就像是一副拙劣的山水画卷,没有人物的点缀,一些意思都没有!——是空江山。空的!”
江山社稷还有空心的实心的?贺月把江山社稷当……瓶子或是某种器皿了?风染不好对江山社稷发表什么看法,只道:“臣这不是回来了么?”
“是回来了,是我骗你回来的。我若不借老庄生辰的名义,只怕你仍不会回来。”
这能怪他么?被贬了官,他还能赖在都统帅府里不走么?风染嘴拙,不会安慰人,只得重复道:“臣这不是回来了么?”至于空江山什么的,风染更不敢接嘴答话,免得贺月觉得他觊觎了江山社稷。
贺月又默然了许久,才道:“四个月,你不回来,我还可以骗你回来……风染,再有五个月,你就二十五岁了!”
“……!”风染始而大悟,继而大惊,不敢置信地问:“你缓这五个月,是要干什么?!”
“最后五个月,我无论如何要试试,去北路,去东路西路,替你寻求延寿之法!”贺月道:“中路三国能寻访的地方我都访遍了。去找了几次玄武真人,他都不在山上。本来一直想到北面,西面,东面去寻访,想我凤梦大陆这么广阔,总会寻到延寿之法的。只是因为战事,道路不通,也不好派太多人去匪嘉境内……如今越来越没时间了,我心头难受……正好,匪嘉请求议和罢战,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多多派人手去北面东面西面各地寻求延寿之法……一定能找到的!”他本来不想告诉风染,但想着,和谈之后,自己会派大量的人手去匪嘉各地探访延寿之法,这事必瞒不过风染,倒不如直接告诉风染,让风染知道自己的用意。
不知怎么的,风染心头又气又急又羞又恼,脱口叱道:“贺月,你疯了!为这么点小事,你就想跟匪嘉议和,拖后战事?”
“这怎么能是小事?”
“我到二十五岁,又不是马上就会死!”
“我问了许多大夫,都说,人若开始衰老,就会如同江河溃堤,挡不住了。”贺月忽然扭过头,沉沉道:“就算你还能再活……几年。几年之后呢?我还能再把你骗回来么?风染,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守着这空江山。”话,说到后面,再是强撑着,也遮不住吁唏之意。
风染本来于生死看得淡,可是看贺月难受,自己也难受起来,开解道:“这世上要有延寿之法,岂不是大家都可以延寿了?你不要劳命伤财,去求那虚无缥缈之事。还不如拒绝和议,尽快赶跑雾黑,灭了匪嘉,实现凤梦一统,让我在有生之年,完了心愿,还来得实在些。”
贺月只轻轻道:“那种感觉,你不明白的。”又过了许久,道:“我在鼎山上答允你,帮你延寿,我是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哪有?”
“我在心头允了你。”
风染实在食不知味,吃不下去了,轻轻放下筷子,说道:“贺月,生死有命,寿数天定。大约我是什么煞星转世吧,生出来就煞了母妃,从未见过她的慈颜。我什么都不会,就只学会了兵法韬略,战阵杀伐。别人深恶痛绝之事,我却喜欢。可能我注定了这辈子会血腥杀伐,罪孽深重,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才叫我生出来就带了体毒,用来损耗精元,生出来就开始折寿,要叫我早死。我杀别人的时候,老天也在杀我,世道是公平的,我想得通,想得开,没什么放不下。我命,便是这样。贺月,你大可不必为我强求。”
“我不!我就要!”
风染从躺榻上站起身,走了出来,在贺月面前驻足了一会儿,深深看着贺月,终于什么都没有再说,掉头走了出去。
有那么一瞬间,风染想跟贺月说,他可以采他的精元延寿。可是,精元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他开不了这个口,去求贺月把精元渡于他。再说,贺月不愿意跟他搭伙吃饭,不愿意跟他欢好缠绵,那要怎么把精元渡给他?再再说了,贺月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不愿意跟他搭伙欢好,他哪有脸再开口求欢?
风染想:或许,贺月真能寻到延寿之法呢?
史记:靖乱三年九月二十月,索云国收复北方南枣郡全境。
史记:靖乱三年九月廿一日,成德帝銮驾自成化城出发北上,将于十月初一日于南枣郡七星岗主峰与嘉国耀乾帝,汀国礼部大臣,喆国礼部大臣举行会盟,商议和谈通商之事。
贺月率领一众和谈大臣,带了三千御前护卫,三万京畿守军浩浩荡荡地从北门出发,风染和纪紫烟站在北门的城楼上,各自送别自己心头牵挂之人,一直到队伍都走得看不见了,风染才与纪紫烟默默无语地回了容苑。
郑修年一离开,风染和纪紫烟都觉得容苑里顿时就冷清了,两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好在还有个呀呀学语的安哥儿,又还有个喜欢唠唠叨叨的小远,才使得容苑还有几分生气。
除了值岗和睡觉,风染几乎天天时时都呆在都统帅府里,关注着前方送回来的战报。虽然贺月已经走了,都统帅府还有各种号令发布出来会让人觉得奇怪起疑,可是风染也全然顾不得了。
在贺月出发前,风染已经下令陈丹丘率领一半万青山将士去接管匪嘉撤退后的南枣郡,并且命令陈丹丘把南枣郡所有区域细搜一遍,发现有人,立即就地诛杀。
索云国在南撤之时,把南枣郡所有百姓都强行南迁了,又把村镇房屋都毁了,水井都堵了,此后雾黑蛮子和匪嘉虽然先后占据了南枣郡两年多,但并没有迁民前去屯田,南枣郡虽说平坦肥沃,可成了雾黑蛮子攻打中路三国的最前沿,普通百姓,本就惧怕雾黑蛮子,哪敢主动跑到雾黑蛮子的大军眼皮底下开荒种地?因此,两年间南枣郡的千里良田被完全抛荒,整个郡一片荒芜,除了往来兵卒,没一个百姓。
雾黑和匪嘉在占领南枣郡之后,并没有在南枣郡得到多少好处,粮没抢到不说,连个人都没抢到,屋子都是破的,只剩下一片瓦砾,想吃口水,只能喝河水,离河远的,得自己挖井!那现成的井清理起来,比现挖井还费劲。占领南枣郡,跟进了深山老林似的。这也是匪嘉如此爽快地撤出南枣郡以表和谈诚意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南枣郡境内还能有人,多半就是匪嘉留下来,意图窥探索云国动静的吧?当然,也可能会有一些流民冒险进来偷偷开荒种地的,风染为保贺月安妥,宁枉勿纵,便下令全部诛杀了。为了贺月安妥,他不在乎身上再多担几条人命血腥。
贺月此去是和谈,并非打仗,应该不会有什么凶险。只是风染老觉得不安和担忧。
贺月并非诚心和谈,只是为了争取时间,能多派人手前往匪嘉各地寻访延寿之法。为了能尽快签约通商,风染猜测贺月应该不会过多地跟匪嘉斤斤计较,让利让权在所难免,反正这些让利让权只得五个月的期限。
贺月的私心和用意,除了风染,再不会告诉任何人,只是这样的和谈条约,到了索云国朝堂上,只怕会被视为丧权辱国之约!永远被记录在史书之上。
史书上不会记下贺月的私心,只会记下成德帝软弱昏聩地在七星岗跟匪嘉国签署了丧权辱国的和谈条约。
历史和后世,会永远记住成德帝的耻辱!
可是,风染清楚:将来,贺月留在史书上的耻辱,铭刻的是贺月对他的喜欢。他不能劝贺月取消和谈,因为劝了也没有用。贺月大多数时候不独断,但贺月一旦决定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去做,并且要做成。
风染想:昔年,索云国朝堂众臣总怕他蛊惑皇帝,祸国殃民……果然,应验了!
风染除了叫陈丹丘清除了南枣郡内的所有闲杂人等之外,更令他对七星岗及周围区域严密清查,然后率领五万北军负责护卫警戒,以保皇帝安稳。
七星岗是座落在南枣郡边境的七个连绵相连的小山坡,这小山坡把天路原和丘枣平原划分开来,七星岗隶属于南枣群,是索云国国土,七星岗的北坡坡下往北便是嘉国所辖的天路原,向南便是索云国所辖的丘枣平原。所谓主峰,其实只是七个小山坡中最高的那个小山坡,那小山坡坡度不陡,长着些松柏,坡顶却是秃的,是块五丈见方的平缓凸坡,因种什么都不生长,俗称癞痢顶。
史记:靖乱三年十月初一日,成德帝在七星岗癞痢顶与匪嘉耀乾帝会盟时,遭雾黑大军突袭,匪嘉军里应外合,重创我索云护驾军,成德帝于癞痢顶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