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安摸摸弟弟头上短短的头发茬,笑得温柔极了,“你已经把姐照顾得很好了!你看,我现在都饭来张口了!”
周小全笑得更加灿烂,“那我再让你衣来伸手!”
说着就去翻柜子,变戏法般从里面拿出一套蓝色咔叽布的列宁服,展开来放到周小安面前。
周小安这才想起来,她在街道手工合作社做的衣服还没拿回来呢!
“昨天我在小街等你们,手工合作社的大娘叫我给你拿回来的,说她早就想给你送去了,咱家这几天太乱,她也不好意思去。”这几天倒是有不少邻居借故去他们家,基本都是看热闹的,估计大娘是不想让人误会。
周小安看着衣服手肘、膝盖、屁股上整整齐齐六块大补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衣服金贵,穷人家几年能做一件就不错了,就怕磨坏了,新衣服就会在容易磨损的地方打上补丁。
不止衣服,就是买双新袜子,也要在脚跟和脚尖上补上补丁再穿。
手工合作社可没有给人打补丁的服务,就是顾客要求给打,也得自己拿布料,这是大娘看周小安可怜,这么大的姑娘了,做套衣裳还给打成重伤,拼拼凑凑找了块大的布角给她补上的。
周小安看着颜色跟衣服非常相近、针脚细密整齐的补丁,深吸一口气,“拿剪刀,都拆了。”
不是她不知道领情,是她怎么都接受不了新衣服眨眼就变成破衣服的转变。
周小全不懂女孩子这些心思,但非常听话,让拆就马上动手,一边小心翼翼地拆线,一边问姐姐带来的东西怎么办。
昨天晚上他们的行李直接就放到西屋了,都是他一个人收拾的,看到里面那么多吃的,小孩儿赶紧收好了,谁都没让看见。
“玉米面给二叔婆,让她加到从食堂打回来的粥里再煮煮,咱们也能跟着吃。”喝半个月草根树皮粥,他们姐弟俩谁都别想养身体了。
“那包地瓜干留着给咱俩当零食,油茶面留一半咱们自己吃,剩下的跟白糖一起给太婆,饼干给大哥、二哥家的孩子。”
周小全听姐姐分配,说一句他点一下头,还能提意见,“姐,烧鸡不好交代,咱不能拿出去。二叔公可不好糊弄,昨天咱们买饭他老人家没看见都猜个差不多。
烧鸡拿出去他肯定得怀疑,要是连累小叔就糟了。那油茶面我不吃了,留下你那份,剩下的都给太婆吧!”
周小安笑了,跟一个一心维护你的人在一起就是简单,无论什么不合理的事儿,他都能替你找到合理的理由,“太婆还有糖呢,糖都给她。你得吃油茶面,总挨饿能长大个儿吗?姐以后还得靠你给我撑腰呢!”
周小全一听这个,马上不推辞了。现在长个子、长力气是他最迫切的事,姐姐被打他却无能为力的情况,他绝对接受不了再来一次了。
拆了补丁,周小安换上新衣裳。最近几天她给折腾得又瘦了不少,本来准备春天套毛衣穿的衣服,现在套棉袄也不紧了。
“姐,烧鸡我不吃,你多吃点吧……”周小全看着单薄瘦弱的姐姐,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小安叹气,“我想吃也不能吃啊,我养伤呢,你不知道,现在吃多了颜色重的东西,以后伤口容易留疤!”
周小全完全没听过这种说法,不过看姐姐说起这件事严肃得不行,马上重视起来,“那怎么办?你也不能不吃肉啊!养伤哪能不吃点好的!”
“我有冰糖!”周小安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包冰糖给弟弟看,“吃这个对皮肤好!”
中午,二叔婆端着一大碗草根树皮粥和两个窝窝头回来了,“你俩交了那么多粮食,吃这个是委屈你俩了,可咱村里现在就这条件,二叔婆想给你俩做点啥都没锅,你俩吃点这个,再把带来的饭菜热热,那些都留着你俩自个吃……”
就这个,还是二叔公跟大队特别申请的,在家里不上工地的人中午根本就没这顿,更别说窝窝头了。
二叔婆非常不好意思,乡下人纯朴,客人来了都是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哪有客人自己带了那么多粮食还给吃草根树皮的……
周小安和周小全两人都不是会虚套客气的人,只把该说的客气话说了就看着二叔婆笑,这样两个实在孩子,二叔婆反而更喜欢。
她拉住周小安的手,看着她这一身伤叹气,“丫头啊,你的事你二叔公都跟我说了,你跟他回来就对了!在家那么受气,哪能把伤养好!
二叔婆这没啥好吃的,可能让你住个热乎炕,睡个安稳觉!你就在这儿住着!养好了伤再回去上班,到时候就搬厂里住去,别让他们着你的面儿!
那是长辈,咱咋地也不能跟她动手,可咱也不能让她这么随便打,咱惹不起就躲着!你可不能再让自个吃这么大的亏了!”
周小安不住点头,“二叔婆,我听您的,回去我就躲厂里不回去了。”
然后把姐弟俩分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二叔婆,二叔婆说什么都不肯收,姐弟俩再三劝说,她才收下,“你们孝敬你太婆的,我就替她收下了,不瞒你俩说,你太婆牙口不好,肠胃也弱,这一年多大食堂吃的,她老人家可遭了大罪了……”
“玉米面二叔婆留着给你俩做糊糊,都占你俩这么多便宜了,这粮食二叔婆要是再吃了,那到肚子里都得变成石头!”
二叔婆忙忙活活地出去了,用陶罐给姐弟俩煮了稠稠的玉米面粥,放下就走了,说什么都不肯喝一口。
周小全去拿了个大碗,给太婆留出一碗来,姐弟俩才开始吃午饭。
至于那两个黑色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窝窝头,有了早上那碗粥做例子,两人都没勇气去碰了。
周小安把烧鸡拿出来让弟弟吃一半,自己在粥里放了好几大块冰糖,除夕中午,没有鞭炮,没有拜年的热闹,姐弟俩平平常常却热热乎乎地吃了一顿安静的午饭。
周小全吃完饭又往炕洞里填了点柴火,一边等着火着完,一边跟姐姐乱七八糟地八卦。
什么听说城西有个老头搂着老婆的骨灰坛子睡觉了;
大杂院里的傻子这些天躲在屋里不出来,唐庆军他们趴窗户怎么都找不到,怀疑傻子跑了;
什么他来那天看见傻子他妈瘸子回来了,好腿也瘸了,据说是去农村收破烂被狗咬了……
正说得热闹,院子外面的街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打锣声,周小全一下停住了,有些惊慌地看向姐姐,本来不想告诉她的,现在还是忍不住说了。
“姐,村里又饿死人了,这是今天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