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中,你自个找吧!”
汪双宝恶狠狠地推了王大伦一把,扭身就走。
王大伦跟了一步,停下来,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咔!”
看着监视器上那个男人无奈的侧面,李阳迟迟没有喊“过”。
按理说这场重头戏不论是王大伦、汪双宝,还是傻小子汪宝强的表现都不错,按照剧本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但是李阳总感觉好象缺了点什么,作为一场展开剧情的重头戏,情节是有了,可总觉得有些过于平淡。
但他又一时毫无头绪,抓耳挠腮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正当他想抱着侥幸的心理,咬咬牙喊“过”的时候,突然王大伦道:“导演,要不再来一条吧?”
“嗯?”李阳稍稍一愣,接着连忙道:“你有什么想法?”
其实这场戏王大伦也演的很憋屈,汪双宝演的唐朝阳拖着他,推他,一副凶狠的样子,活脱脱就是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董雷。但是他感觉自己演的宋金明不应该这么窝囊。
宋金明和唐朝阳是合作关系,而且干他们这行的相互都有防备。唐朝阳这么训宋金明,宋金明不可能象小弟一样唯唯诺诺,要知道他们弄到的钱都是平分的,地位是平等的,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要不然唐朝阳要求多分钱怎么办?一旦地位不平等,唐朝阳暗地里把他也干了,多拿一份钱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遇到这种情况,他绝不可能示弱,他必须要有反应,要把唐朝阳的嚣张气焰打下来,要不然以后就没法弄这事了。
你不见大街上那些拾荒的有时甚至为了一个矿泉水瓶子都能打的头破血流的,看起来好象就是为了这几分钱,可实际上很可能是其中的一方为了立规矩竖牌子: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不能进来捡;又或者我先看到的就是我的,你不能抢。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李阳一说。
李阳沉吟片刻,皱眉道:“要是这样的话,元凤鸣怎么办?这有点说不通。”
“其实这不矛盾,宋金明初见元凤鸣感觉他是个孩子,有点下不了手,但这只是个苗头。他之所以要跟唐朝阳耍狠,其实是要给唐朝阳做规矩,他不是唐朝阳的小弟,他们是平等的,凡事得商量着来。”王大伦道。
“那怎么商量?”李阳又问。
王大伦却双手一摊道:“你是导演,又是编剧,这个当然你来想咯。”
“……”
王大伦不是那种拍戏的时候坚持自我,拍戏的时候经常要指指点点,乱喷乱骂,甚至连导演都不放在眼里的那种俗称的“戏霸。”
他始终认为专业的人就该做专业的事,如果你觉得不合理,可以私下商量,要是导演不答应,就乖乖地演呗。因为论表演他有这个自信,但导演,你敢说你的水平要比导演还高?
都说演而优则导,他始终不这样认为。也许周星池、姜闻属于特例,但你见着陈到明、王志闻、葛尤、梁朝韦会当导演么?哪怕是在好莱坞,导演就是导演,演员就是演员。偶尔有个演员出身的导演,要么他的演技非常棒,导演水平很差,要么他的演技一般,导演水平很高。这也就是为什么本.阿弗莱克能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而作为演员,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俗称“面瘫”的演技,比起他的好友马特.达蒙差远了。
果然,李阳十几年的书不是白读的,他的想法比王大伦刚才说的要商量更加巧妙,他就给汪双宝加了一句台词,两人在相持不下的时候,汪双宝说:你要是没钱,你孩儿不是照样要出来打工,你同情他,谁同情你呢!
不得不说,李阳的这句台词加的非常巧妙。汪双宝,他的儿子早早的辍学,他没有任何追求,眼里只有钱,“这世道只有钱是真的!”这句话时常挂在他的嘴上。所以只要能弄到钱,他没什么底线。
而宋金明呢,他的理想就是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大学生,将来成为城里人。正是这个理想支撑着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说到底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初次谋面的孩子去毁掉自己的理想。汪双宝的这句话恰恰是点醒了他,在儿子和元凤鸣之间,他自然毫不犹豫地会选择牺牲元凤鸣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人。
至于后续的剧情,宋金明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理想,在元凤鸣一口一个叔的叫着他,打工之余不忘看书,发了工资除了给家里寄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买只鸡给他吃,这才一点一点的打动了他,直至把元凤鸣当儿子看。这才使他饱受善恶撕裂的煎熬,在最后一刻,选择救了元凤鸣一命。
李阳也很兴奋,王大伦的提议让他豁然开朗,他甚至觉得光从这点上挖掘就能给宋金明这个角色加不少的戏。他又把汪双宝和汪宝强拢过来把要加的台词和改的戏说了一遍。汪宝强似懂非懂,其实李阳也不要他太懂,只要他面对变故做出正常的反应就行。汪双宝自然是导演怎么说他就怎么演呗,在这方面他一向都很低调,也知道导演对王大伦非常看重,没想着要跟他抢戏啥的。
“atin!”
场记打板。
王大伦戴着毛线帽子,夹着窄窄的烟屁股,随着声音一起,就见他一抬腿,整个人蹲在了候车椅上,两边放着他那个破旧的人造革的包和用蛇皮袋裹着的铺盖。
刚才趁着李阳跟汪双宝、汪宝强讲戏的功夫,他也抓紧时间把这场戏在脑子里走一遍。既然剧本已经改了,他也用不着跟刚才似的缩手缩脚,撒开欢的去演,他理解的宋金明现在是什么状态就应该是什么状态。
镜头及时给了他一个面部特写,只见他面无表情,眯着眼,原本清澈的眼睛象是蒙了一层灰,浑浊地扫视着来往的行人。
而那边,汪双宝带着汪宝强远远过来。看来汪双宝的诱骗工作很成功,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宋金明。”汪双宝喊了一声。
“票买了没有?”王大伦从椅子上下来,言语中带着不耐烦。
汪双宝心里一突突,这跟刚才完全两种画风,连忙笑道:“还没买呢。”
王大伦顿时就恼了,张口就骂道:“那你***去这么长时间,弄啥去了?”
“我这不路上碰上孩儿了么。”汪双宝拢着双手冲着汪宝强那边挨了挨道。
“噫!”
他扔了烟头,又骂:“叫***你买票,你领个孩儿算弄啥呢?”
“啧!你看你急啥么,他不是想跟咱们一块去干活么!”汪双宝解释了一句。又转头道:“快叫叔!”
“叔!”汪宝强呆呵呵地喊了一声,他本来就喊王大伦叔,叫起来格外顺口。
“谁是你叔啊?”
王大伦怼了他一句,眯着眼睛打量他半晌,矮矮的个子,脸上明显孩子气还没有脱掉。唇上虽然开始长胡子了,但胡子刚长出一层黑黑的茸毛,显然是男孩子的第一茬胡子,还从来没刮过一刀。
汪宝强原本还笑呵呵的,但对着他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着心里就开始发慌,他连忙按照剧本里写的那样,目光固定地瞅着一处,不敢看人,也不敢多说话。
而在王大伦看来,这么大的男孩子,在老师面前都是这样的表情。他大概把他们两个当成他的老师了。而且他的行李也带着中学生的特点。他的铺卷儿模仿了外出打工者的做法是不假,也赛进了一个盛粮食用的蛇皮袋子里,可他手上没有提提包,肩上却背了一黄帆布的书包。看他书包里填得方方块块的,往下坠着,说不定里面装的还有课本呢!
这个地方太干,而且因为是产煤区,整个天都是灰蒙蒙的,王大伦才来了两天,就感觉喉咙很不舒服。干咳了一声,冲路边唾了一口,问道:“叫啥?”
跟拍第一遍时风格完全不同,汪宝强都有些傻了,没反应过来。
“问你叫啥?”汪双宝提醒了他一句。
“元凤鸣。”汪宝强总算抬起头,目光闪烁地看着他。
“逃学出来的吧?”
“不是!”
“那咋不上学啊?”他提高了音量,但这声音沙哑,听起来十分的不舒服。
“没钱交学费。”汪宝强已经完全傻掉了,仅凭着本能在讲台词。
话音方落,只见王大伦眨了下眼睛,骂道:“你妈!你爹咋***当的,学费都不给你交喽!”
汪宝强都快被吓懵了,居然哭了出来,道:“那不怪俺爹,俺爹出去打工挣钱了,都半年莫回家了!”
“啧!”监视器后头的李阳,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么一改效果出奇的好!就汪宝强刚才这下意识的反应,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哭啥呢,你爹发财了!娶了个小老婆,不回来了!”汪双宝在一旁笑着打趣道。
而王大伦一只手插在裤兜,一脸烦躁地在那儿抽着烟。
“不可能。”汪宝强急道。
“啧!”汪双宝用你爱信不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多大了?”王大伦弹了弹烟灰,问道。
“十六。”
话音一落,王大伦就瞪了汪双宝一眼,猛地转身,快往反方向走,烦道:“那***能中?”
刘勇红扛着机器紧跟了几步,才没让他跳出画面,汪双宝也急急追过去,劝道:“我看娃儿怪可怜的,你侄儿不是病了么?让他当你侄儿不就完了?”
“咣!”
王大伦踹了脚旁边的铁栅栏,扯着脖子喊道:“那***井下你不知道?这***小孩弄啥啊这是?这多危险啊!”
说完,转身又往回走。
原本慢悠悠跟过来的汪宝强,连忙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带着哭腔哀求道:“叔,叔,我不怕,我什么都能干。”
王大伦回头冲着他就骂:“你该***干啥就干啥去,这活你干不了。”
汪双宝还以为王大伦还在演戏呢,假惺惺地劝道:“你帮帮他呗!”
“帮啥?我说不中就不中!帮啥啊?”
“你等一会。”
汪双宝这才觉察出不对来,他拦住一脸哭腔还想上前哀求的汪宝强。拉着王大伦的袖子,“来,你过来!”
他硬拽着王大伦,躲到一辆小巴后边,怒道:“你咋回事?你是装的还是真不想弄?咱不是说好了么!”
王大伦歪着头,指了指他,道:“老唐你别跟我急啊!咱是大老爷们,做事得讲点规矩!”
“啥规矩!”汪双宝挥了一下,一副“拉倒吧”的不屑表情,道。
“噫!你弄个小孩,你在道上还混不混了?”
“我管他大人小孩,能挣钱就中!”汪双宝一副混不吝,又象刚才那样拿出老大的派头。
王大伦听了,一下扯住他胳膊,手里使劲,砰的就把他按在车身上,骂道:“你***你还没完了你!我说不中就不中!”
之前导演说戏的时候虽然没说要不要动手,但汪双宝的反应很快,对方年轻力壮的,真要打起来他也不是对手,连忙喊道:“你要是没钱,你娃不照样出来打工!你可怜他,谁可怜你呢?”
一句话妥妥地戳中了他的心窝,手上的劲一下子就松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汪双宝松了一口气,扶了扶脑袋上快要掉下来雷锋帽,赶紧走人。
“咔!好好好!过!”
李阳一连喊了三个好字。果然这一改,王大伦演的宋金明前后判若两人,整场戏一下子冲击力十足。从而也为后续的剧情展开,做足了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