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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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没有送来,亭子里头就坐着谢宁跟皇上两个人。

  近水的地方可以听见蛙鸣。夏日的傍晚,天气闷的人都有点喘不过气来,蛙鸣声远远近近的响成一片。

  心情不一样,听着这蛙鸣声感觉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刚进宫的时候住在掖庭宫那里,附近也有水池,一到黄昏时就能听见蛙鸣。那时候她心中凄惶难安,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身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越听着蛙鸣心里越是发慌。

  那会儿特别怕天黑。白天还好,院子里人来人往,有人说说话。可是一到晚上,她就怕的不敢吹熄灯,总觉得外头是一个完全陌生而危险的世界。

  “在想什么?”

  谢宁本能的回避了蛙鸣这个话题,只说:“要下雨了。”

  象是为了衬托这句话,闷雷声从湖面上滚过,酝酿了一整个下午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从第一声雷声响起,蛙鸣声就象约好一样,一时间全部静止。

  皇上将她揽在身畔,轻声问:“你身上熏了什么香?”

  谢宁摇头:“没有,臣妾不爱熏香。”

  尤其是这样炎热的夏天,她不耐烦闻到各种繁杂不同的香气。不管是哪一种香,总是经过了各种工序才制出来的,蒸、炒、炙、炮、烘。其他季节还好,夏天里头人本来就烦躁,不管什么香都能闻出一股烟火腾腾的杀气来。

  她说:“这湖水、雨水味,闻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凉快,清静。”

  还有荷叶荷花的香,亭子里已经上百年的木料散发出来的那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气息。

  雨渐渐下的大了,雷声隆隆,电光在云层间翻腾乍现。皇上很有闲情逸趣,陪着她站在窗口边看。电光的颜色还不相同,青白的,紫蓝的,一道道电光就象一道一道天幕的裂痕。

  “这雨只要下足一个时辰,湖水就会涨起来,漫过九曲桥。”皇上指横贯湖面的长桥,微笑着说:“朕还年幼的时候,有一回贪玩,怕误了读书的时辰,就想穿过这桥抄个近路。到这儿才看见水把桥漫过了,高过了桥面快一尺高。”

  谢宁能想象到那情形。

  曲桥桥面低,外头的湖水眼看着就将将要涨起来了。

  “那皇上当时怎么办呢?”

  皇上笑了:“再绕路是来不及了,一定会被太傅抓着正着。朕就把鞋袜除了,裤子卷起来,这么从桥上跑过去了。”

  谢宁好险没笑出声来,赶紧低下头,就是这样还是有些忍不住。

  想想皇上当时是个什么模样吧,光着脚卷着裤腿,象大马猴儿似的在桥上淌水快跑。

  “不打紧,想笑就笑吧,朕现在想起来也想笑。”他说:“过了桥之后把脚胡乱一擦,套上鞋袜又是一通快走,还真赶上了,和太傅前后脚进的门。”

  谢宁不知道如何评价皇上这段往事,只能含糊的说:“晚膳送来了。”

  晚膳被护的严严实实一点雨都没淋着,但是送膳的太监们身上都淋湿了大半。

  她点名的要冬瓜汤盛在一口紫铜的汤锅里,清澄澄的汤,揭开盖那股扑鼻的冬瓜香在亭子里弥漫开来。

  侍膳的太监机伶的先替皇上盛汤,然后才轮到她。

  汤鲜美无比,冬瓜清甜,贝肉极鲜,还有咸香的火腿,这一味汤入口真是让人快活的神仙都不想做了。

  油焖笋吃着也爽口,脆脆的,咬起来有点咯吱咯吱的响,每嚼一口都倍儿有成就感。

  皇上跟前的菜色更丰富,可是人往往都觉得别人碗里的饭更香,这道油焖笋谢宁没吃着几口,本来一碟也不大,倒都进了皇上的肚子。冬瓜汤也是一样,谢宁舀了几勺汤泡着饭吃,皇上从来没见过这种吃法。不是说这特没规矩,而是不管他赐膳给臣子,还是和后宫的女子一起用膳,从来没有人就把吃当成吃,认真的吃扎实的吃,那都是做样子,虚的。

  他也跟着她学,把汤舀进饭里拌了拌,一碗饭没几口就全下肚了。

  “臣妾以前在家的时候习惯这么吃。”吃饱了之后,谢宁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吃着香。”

  “是挺香的。”皇上问她:“进宫以后就不这么吃了吗?”

  “也这么吃过几回,就是身边的宫女看不得,总劝着拦着的,说这么吃太添膘了,回头吃肥了小肚子,穿衣裳该不好看了。”

  皇上实在是无言以对。

  谢才人坦白的叫他觉得不管说什么话都不太合适。

  旁人在他面前,总是拼命的表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力争完美,叫人无懈可击。

  谢才人是不懂,还是不会呢?

  皇上心里有数。

  她懂,她也会,但是她不愿意那么做。象牵线木偶一样,象其他人一样。

  她让他觉得新奇,因为她这份儿坦荡。

  甚至两个人的口味都很接近,她点的菜倒是几回都成全了他。做为皇帝,他当然不能表露出自己贪重口腹之欲,身旁的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几次和她一起用膳,却都吃的合心合口。

  外头雨下的更紧了,谢宁望着无边雨幕,肚子填饱了,思绪却飞远了。

  不知道等下该怎么回去呢?安溪亭显然不是个能过夜的地方,可是这么大的雨,撑伞也没有用。

  但愿雨早些停吧。

  用过晚膳雨也没有停,皇上似乎也不急着走,还笑着问她要不要听曲解闷。

  “前几天教坊司又排演了新曲,琵琶和笛子都不错。”

  谢宁有些纳闷的问:“雨天也能听曲吗?臣妾听人说,雨天里头不管是弦索还是箫管都泛潮发涩,还会走音呢。”

  “这个不用多虑。”

  谢宁也很听话,既然皇上说不用多虑,那她就真的不去多虑了。

  乐师冒雨前来,抱着琵琶的乐伎穿着一身大红软绸的衣裳,在雨夜里看来凭生出满眼凄艳。吹笛的乐手是个瘦高个儿,跟在她的身后。

  谢宁坐在皇上身旁,听乐伎调了几下弦索,铮铮的清响象是清晨花叶上滴落的露水,音色干净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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