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求事理,在于居敬穷理,格物致知,怎么到同窗嘴里变成唯心而已?”张启元很有风度,一直是温和地在笑,口气平和地道:“难怪同窗如此,边镇横刀立马,方为同窗志向。”
大半的人还是笑了,认为张启元抬出了程颐,平时肚子里的文章又多,王秀怎么能和他对抗,这不是找没趣吗?张启元说的听在他们耳中似乎恰如其分。
陆天寿更是一扫郁闷,大声笑道:“王秀,你一商人贱民,也配在这里读书。”
这话说的那个蠢啊!连张启元也翻了白眼,几名书生更是目有恨意,他们可都是县里知名商人子弟,这巴掌是打了王秀,但同时也刮到了他们。
王秀对陆天寿投以同情眼色,自宋开国自今,读书博取功名深入人心,大行真宗皇帝曾做劝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相对于士子,甚至有功名的商贾,白身商人的身份是相当卑贱的,连稍有矜持的有名歌女,也看不上他们一身铜臭。
但是,这是大宋皇朝啊!商人在士人眼中是言利之徒不假,但并不被人特别排斥,商贾子弟上登科榜就和士人没两样,看整个士林的名士又有几个家中不做个买卖?这蠢货陆天寿,一句话得罪半数的同窗。
“贱民之论就不说了,在场同窗心里有数,虽然我心外无物,也能勉强答应和你再辩,倒是张兄高论,不知能不能否共同研讨。”王秀笑咪咪地,打一个抬一个,显得游刃有余,他的心理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又具有无以伦比的见识。
“既然同窗有兴趣,那我抛砖引玉见识一下。”张启元怕陆天寿再出丑,急忙挡了下来。
虽然,他也气恼陆天寿的不智,却不能不站出来维护,毕竟陆天寿是他的一条狗,不能不给点甜头。
倒是有几个书生,听了心外无物,又是一阵轻笑,陆天寿受到轻蔑,恨不得把王秀大卸八块才高兴。可惜,当他看到张启元不善的眼神,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穷理以致其知,岂不知事理无穷无尽,格之则未免烦累。世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外乎人心善恶所致,为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何故舍本求末,弃简就繁,作那愚夫愚妇行径。”王秀对心学了解不少,而陆王心学恰恰吃定程朱理学,他有十足信心。
张启元是识货的人,听王秀一说顿感压力倍增,他眼珠子一转,高声地道:“寥论,我辈先知后行,身体力行,以事最求天理,方为正道,难道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就可以不读书,也能发解贡举人,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这是学术之争,他倒可以放开辩论,无需顾忌别人看法,连那些文质彬彬、名声卓著的大儒,在辩论学术时也是疾言厉色,更何况是他。
“那好,陆兄要和我辩论,一个也是,两个也是,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那你我就辩上一辩,不知各位许下什么彩头”王秀目光如炬,一阵坏笑,既然那么上道,他不介意打打落水狗。
“我来做东。”钟离秋恰当好处地出现,目光扫过王秀时,充满了玩味。
钟离秋忽然发言,众书生惊诧不已,平时先生可是举止淡若风云,一副漠不关心样子,怎么今个上进了?却见他淡淡一笑,道:“王秀,刚才你说需要彩头,那说说该怎么办?”
王秀稍加沉吟,谨慎地道:“还能要什么彩头,要是理屈词穷,就给对方跪下磕三个响头。”反正陆天寿注定成为他的垫脚石,那就来的更猛烈些吧!
张启元眼珠子一转,闪过一抹厉色,给陆天寿使个眼色。
陆天寿正恨的牙痒痒,得到张启元授意,犹豫一下,脸色激动,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模样,说道:“我来跟你赌,愿者服输。”
“先生,刚才说的是经义,就算是平手,下面有策论和诗赋,学生先问策论,先生意下如何?”有了冲锋陷阵的,张启元显得游刃有余,反正输是陆天寿承担,试一试王秀这潭水也不错。
钟离秋神色很玩味,难得地诙谐道:“那就进行一场小解试,就当是温故知新。”
王秀哪能不知张启元阴谋,无非是田忌赛马,利用陆天寿当靶子,想要搞臭他。要知道那位“他”虽内心自卑,想在弓马上挽回自信,但经义是烂熟在胸。
他结合王守仁理论精华,可以把当今理学观点一一驳倒,但张启元不是傻瓜,相反极为精明,不是好对付的人。
“先生,学生不才,但也知道不可为而为之。”他恭敬有礼,似乎有点牵强,但目光中的那份镇定,无疑在有心人眼中,暴露了他胸有成竹的一面。
钟离秋看了眼王秀,颇具智慧的眼睛眨了眨,玩味地道:“那好,我取前唐论,点评兴衰得失。”
陆天寿学业仅是中下等,哪里有策论能耐,他不过是张启元的马前卒,当即道:“先生,能不能请人代答。”
钟离秋面无表情,瞥了眼王秀,玩味地笑道:“王秀坐庄,你们皆为棋子,以陆天寿为注,皆可议论。”
王秀惊讶地看了眼钟离秋,以人为棋,气魄不小,让他感觉很不好,虽说是庄,却仍受制于人。前唐论?似乎有点意思,他倒是能接受,道:“一切请先生做主。”
机会难得,几名县里大户出身书生,开始卖萌,显然向在钟离秋面前摆显,纷纷说唐兴衰得失。
在张启元说罢,钟离秋仍是半眯双目,老神常在,甚至连点下头也没有,只是慢慢摇着招牌式地泥金扇,下面轮到了王秀,才道:“该你了。”
王秀利用书生们献好时机,结合他们对前唐的议论,细细琢磨网络上的牛人高论,逐渐有了些计较。
稍稍躬身,他才一甩袖子,浅浅笑道:“各位同窗议论各有所长,在下有所得。”
此言一出,几名书生各有喜色,连钟离秋也眼皮一动。
张启元嘴角挂着谦和地笑,心下却鄙夷不已,这武夫倒是一砖头因祸得福,会讨好人了,陆天寿更是冷笑不已。
不料,王秀话峰一转,抬高嗓门道:“不知史哪位论唐失政于玄宗,简直狗屁不值,妄读许多年的史书。”
张启元脸色一变,这不是骂他吗?自个刚刚才议论完毕,这厮竟揣着明白当糊涂,公然打他的脸,简直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顾不上保持风度了,指着王秀厉声道:“王大郎,你这厮骂谁呢?”
王秀翻个白眼,有些无辜地道:“骂人,难道你不懂君子坦荡,绝不能做面上善事、底下男盗女娼的事。”
有两个书生嘴角猛抽,似乎强烈压抑笑意,他们可是县里的大吏子弟,张文山那点龌蹉事,多半要通过他们的父辈叔伯,哪能不知道王秀把张家父子骂个通透。
“你们论事情,不要扯远了。”钟离秋饱含深意地看了眼王秀,语气极为平淡,却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虽然,张启元恼怒万分,却不敢在学舍公然违逆钟离秋,经营已久的形象决不能被破坏,他只能恨恨地压了口气,渐渐恢复文雅的姿态,心里算计找个机会,好好出口气,不然难消心头之恨。
那道杀伐的虐气,当然逃不过王秀眼睛,自从张文山谋夺王家产业,又勾结陆家,他已经决定对付张家,所以直接来个无视。
“唐代看是衰于安史之乱,乱于宦官干政,亡于藩镇割据,但学生却认为根本所在,是在玄武门。”
“嗯。”钟离秋眉头微动,却未曾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