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蛮厨子,老先生的高洁品性,简直胜出千万里远。而且蛮厨子捉摸不透,收他做徒弟似乎也是别有用心,而老先生想收徒的心,显然更见真诚和重视。
“今天放你出来,本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世道惨恶,而老子的武道,便是除恶务尽。”蛮厨子难得郑重道。
白须老者则说:“以杀除恶,并不能改变人心,人心不变,世道就不会变。今天或许阻止了罪恶,却有更多的罪恶在同时发生,当你让更多的人改恶为善,才是读书人的大功德,才能真正让世道变得美好。谁对谁错,你要问问你自己的心。”
谁对?谁错?
让世道变得美好?
刘恒沉下心去,扫除一切纷扰,静静沉思,想的是今天所见的一幕幕,蛮厨子的霸道和狠辣,老先生的感化和道理,这仿佛是道与武最真实的显现。
“我更喜欢谁的做法?”
这一自问,他突然醒悟,原来自己从开始就已经有了答案,“老先生,一文上有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老先生既然看的是人心,何不问问这些受难的百姓,或许他们有自己的答案。”
我并不是鱼,怎么会知道鱼自己快不快乐?我不是这些大夏百姓,又怎么知道他们的心里是不是想宽恕罪孽?
老先生若有所思,他也想看看人心自己的选择。
大夏百姓们跪倒在地,突然被众人关注,他们受宠若惊,更是茫然无措,人人都紧张莫名。
刘恒定定望向他们,“这些北胡人将要改过自新,乞求你们的原谅,如果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想要怎样的公平?”
“公平?”
大夏百姓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望向蛮厨子和老先生,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他们发话,似乎也在等待他们的回答,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真的有公平?”有个小孩试探着问道。
刘恒看了看蛮厨子和老先生,肯定地回道:“真的。”
小孩猛地抬头,望向那群北胡人,稚嫩的脸庞满是怒火,“如果真的有公平,我娘被他们摔死了,我要为我娘报仇!”
这话仿佛是掉进油锅的火星,无数大夏百姓突然爆发了出来。
“这些北胡狗,杀了人又求别人原谅,是不是我杀了他们的父母,他们也会原谅我?”
“我唯一的孩子被他们砍了头,断子绝孙,让我怎么原谅?”
“我娘子被他们脱光了衣服,玩虐致死,我要血债血偿!”
“相公被马踏死,他们那种笑我一辈子都忘不记,我恨不得撕碎他们的脸,吃他们的肉!”
“报不了仇,人被他们白杀了,还哪来的公平?”
群情激愤,唾骂声和痛哭声如洪水般,要将北胡人淹没,他们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害怕。
“公平?人心?”眼前这一幕让老先生愣怔。解救了近千百姓的性命,也让这些北胡人重生良知,他本以为在做善事,可他没想到百姓们并没觉得庆幸,竟然如此委屈。这样的人心,显然和他所想的大不一样,不禁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蛮厨子得意非凡,老先生身后的学生顿时不乐意了,“这些人怎么这样,竟然不懂得以德报怨!”
“先生有什么错,要不是先生出手,他们早就全被杀了,还贪心报仇,真不该救他们!”
“如果没有先生在,他们怎么敢这么说话?”
“人人如此,不明大义,世道早已崩塌。”
听到他们说话,大夏百姓的声讨戛然而止,纷纷低下头去,磕头不止。
“被老先生救了性命,包括我也心怀感激,但和北胡人的罪孽并不能混为一谈。”刘恒深深做礼,轻声道:“我并不觉得老先生有错,相反,我敬重老先生的所追求的境界,美好而高远,人人都希望那样没有罪孽的世道到来。”
“老先生是大人物,您所为的是天下,亿万百姓。而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这浑浊大世里不值一提的普通人,我们没有高洁的品行,或许很自私,只能看到眼前和自己。我只知道,如果错事没有惩罚,不能血债血偿,就没有公平可言!”
“我只知道,让我们为了所谓大义,为了天下美好而以德报怨,我做不到!”
他抽出背后剔骨刀,郎喝声间,同样手起刀落,斩下了眼前北胡人的头颅。鲜血迸溅,他面不改色,这算是他第一自己动手杀人,却并不觉得不忍,反而微微激动,只觉得心念通达,格外痛快。
蛮厨子哈哈大笑,见刘恒为自己挣了脸面,看刘恒也更加顺眼了。
北胡人都是惊怒想跑,但蛮厨子一瞪眼,如同神光激射,数十人突然浑身僵直,遍体生寒,脑海刺痛一片空白,纷纷呆傻倒地。
刘恒动了手后再不犹豫,一刀刀下去,像是半个月里万千次出刀切肉一般,精准而干脆。走过之处,只剩下软倒的身躯和飞落的头颅,鲜血遍地。
“这少年,杀性竟如此之重?”
“杀人如屠狗,真下得去手啊……”
老先生的学生们看得瞪大双眼,被这血腥场面震惊了,也被刘恒的选择弄得难以置信。
老先生却并没有阻止,叹了口气站起来微微躬身,“没想到,我还没有一个少年看得明白,还是他教了我道理。我以为每个人都有心向善,忏悔了罪孽,宽恕了罪孽,就能让世道美好,却没想到这需要多少人失去公平,这得多么残忍?”
“先生!”
“老师!”
这一躬身非同小可,意味着老先生承认自己的追求出现了错误,原本稳固的道心甚至有了碎裂的危险。来之前都觉得是小事,谁也没想到,最终会造成如此凶险的影响,学生们纷纷心惊和担忧起来。
“我没事。”在蛮厨子意味深长的注视下,老先生稳住身形,深深看了眼还在杀人的刘恒,沉吟片刻,唇角微动,似乎在和蛮厨子说着什么私密的话。
北胡人的乞求眼神并没有让刘恒动容,心里也不觉得应该有丝毫怜悯,一个个罪孽深重的北胡人在他刀下死去,只看得大夏百姓热血激荡,激动得难以自已,忍不住叫起好来。
“杀得好!”
“小仙人替天行道,咱们回去一定给您立长生碑,日日诵经祈祷!”
“这些畜生,早就该杀了!”
“谢小仙人替我们报仇,大恩大德,一辈子不敢忘!”
数十个人头,数十条人命,直杀得刘恒手软,浑身浴血,如同嗜血凶魔,他却长出一口气,再没有任何不满意和遗憾。
城楼之上,已经沉默了太久的守卫们,看见这一幕都是神色复杂,或许有愧疚,或许有不忿。本该是他们的职责,却被大人们严令阻止,反而看着一个少年替他们杀了北胡进犯之敌,保卫了百姓,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两位大人,城外应该是北胡呼延将军极宠爱的外甥子,连带护卫全被杀在我临顺城下,岂不是给我临顺城招灾么?”之前和刘恒骂骂咧咧的声音,是个身披豹头锁子甲的威武大汉,此刻气急败坏的朝大将军和城守进言。
“这是北城神守将军。”大将军向城守介绍一句,瞥了他一眼,“孙将军,依你所言,我等该怎么办?”
被人如此无视,城守脸色不好看,加上并非自己属下,语气也没这么和善了,“这不是之前避战的将军么?刚刚听你骂那少年倒是挺威武的,既然后果如此严重,要不孙将军下去大发神威,割下这几人的头颅,也好给北胡呼延将军赔罪?”
简直是开玩笑!
孙将军顿时语塞,连城里修为最高的大将军和城守都如此忌惮,甚至不惜花费巨大军资开启守城大阵,可见城下那白胡子和凶横武者强到了何等地步,换他不更是去送死么?
无非是见不得那小子这样露脸,心里羡慕嫉妒,更似乎有种被羞辱的感觉,他才会抱怨一句,谁想到还遭这一番奚落与挤兑。周围同僚鄙视看来,大将军那厌恶的眼神,他脸都涨得通红,真是羞愤欲死。
“打是打不起来了。”
虽然是自己找抽,但毕竟是自己属下,大将军给他留了点脸面,很快转了话题,庆幸道:“这样的人物要是真开打,咱们城难免无妄之灾,还是早早送走令人安心。”
“怪就怪永绥州那惊人的消息,不知引动了天下多少高手动心前来,不只咱们临顺城,附近多少地方不得安宁。这种存在纷纷过境,稍有摩擦便是毁天灭地般的灾难,实在让人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城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只希望地方不会受到太多牵连,这事情尽快过去吧。”
大将军很是认同,随后下巴示意城守看向刘恒,若有所思道:“这个少年,你怎么看?”
“能让两个这等存在全力争夺,这少年必有非凡之处,或许你我境界不到,看不出来,但这消息得赶紧向上禀报,让大人们重视才行。”
目送一行人在大夏百姓们感激和挽留中远去,城守抚过长须,“应该是我大夏之人……如此天骄却没能留在我朝,是我等的失职,只怕因此少了将来的一位国家栋梁,想来实在遗憾之至。”
“我会吩咐下去,派人仔细查查他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