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弱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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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她如何会不明白。--自那叫粉扇的女子一出现,她何曾有一晚好睡?许多个深夜,她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晨曦。而他的变化就如那树木投在窗纸上的明暗交错的光影,纵然是一点点的变化,她也都了然于心。
    多少次,她站在飞鹰寨最高处望着遥远的地方等待着他的归来,等得心焦了、心酸了、心碎了,她便舞动手中红绫,舞成一条细蛇,柔若无骨却又阴狠毒辣。她甚至有过恶毒的想法,要用手中红绫去索那陌生女子的性命。
    哭着哭着,她忽然不哭了。思绪空茫中,全然忘记了嘴唇被咬破、手心被指甲掐出血的痛楚。下意识中,原来她也只能以此种方式来抵御心中种种的不甘。
    对他的所作所为,她感到无能为力。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就只好生生承受。
    他不接受她的理由可以是一千一万,而真正的原因却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爱她!
    此刻面对他的命令,她也只能顺从地接受。
    这么多年来,她虽然顽劣任性,却从来不肯违拗他。
    他就是她的天命,她一直这样认为。
    他帮她擦掉了眼中流下的泪,粗粝的手指滑过她娇嫩的脸庞,她微微闭眼。
    她的心在颤抖,她知道这样的亲昵举止以后会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少到最后再也没可能有。
    而她,是不是只能将他的气息从此留在心中独自缅怀回味呢?
    犹记得,她六岁时,追在他的身后喊着他哥哥,娇俏顽皮的她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而她们共同的师父,也就是飞鹰寨的老寨主却躺在了一棵大树的横枝上半眯着眼睛望着天幕。时而看飞鸟掠过长空的影像,时而又瞅着她和哥哥戏耍的场景,嘴角那一抹微笑在一口酒下肚后漾得更深。
    长大后,她真的爱上了他。而他的心中却另有其人,他并没有爱上她!
    从他的眼神中,她只看到一个兄长对妹妹的情意,却看不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意。
    她倍感失望,可又没法子让他爱上她。
    她想,如果师父还在这个世上,师父是否能够让她们成亲?
    可是师父已经不在了,她也永远不会知道师父心中的想法。
    微微地叹了口气,她离开了他的屋子。
    寒凉的山风徐徐而来,拂过她幽怨的面庞,泪痕风干,她有种虚脱的感觉。
    幽怨,不该是她的性格。
    望着月轮西沉,她凄然一笑。一向喜欢圆月的她,此刻方明白“明月不谙离恨苦,夜深犹自照人寰”的凄冷和无奈。
    飞鹰山山峦起伏,引颈眺望中,远近山峦蜿蜒起伏如翠玉屏障。或高或矮、或尖或平而互为承接。高耸处如利剑直插云霄,低缓处则逶迤如美人春睡的玉体。
    晨起时,云山雾霭笼罩其间,景致风光最是赏心悦目。
    可在这样世外仙境般的地方,粉扇却一直心情郁郁。再好的风景于她而言,也只是一座囚牢。
    她所行之处,皆有山中贼人陪同。美其名曰陪同,担心她出意外,实则是监视。那女贼年纪轻轻,心机却不少。她不关押粉扇,却也不会让粉扇行动自由。
    粉扇站在一处山崖边,凝眸看着远远近近的景致长时间没有反应。山色水色俱是苍茫,而她的思绪便在烟水间缭绕徘徊,一切似乎都不是真实的。可那股倦怠之情,却丝丝缕缕席卷上心头,侵入她的骨髓。
    不知道如何走出这飞鹰山,她没有一点办法,她心里只有着绝望。
    子卿,她是见不到他了。
    她知道秦始皇时期曾有孟姜女千里寻夫,她曾为这样的痴情而震撼。眼下,她孤身一人去往帝都寻找子卿,虽不敢自比孟姜女,但寻夫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吧?
    她想,孟姜在寻找自己的丈夫途中,也曾危险重重,困难重重么?
    她想,孟姜在孤立无援时,也曾灰心,也曾绝望么?
    伤心也许有吧?
    粉扇心下一片空茫,嘴里恍然轻吟:“杨柳枝,谁来折?碧玉条条绾明月。解佩佳人缓缓归,惆怅人间见离别。”
    这首词,是子卿送她的。
    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个春日的黄昏,子卿眉目俊朗地立在了夕阳的光晕里,一袭青衫让他宛如傲霜斗雪的青松,他脸上的温柔给了她无限的慰藉,
    只是子卿,你如今到底在哪里?
    粉扇垂下的纤手忽然攥紧了拳头,双腿忍不住朝着山崖边移动了一步。她其实只是想垂首看看山崖下的景致,却不聊惊动了身后的随从。
    “姑娘别动!”两个练家子的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朝着粉扇掠去,一把抓紧了她的手臂。
    粉扇将视线从山崖下收回,接着扫视了两人一眼,淡淡地道:“你们害怕什么?”
    两人紧张问:“怕姑娘想不通!”
    “怕我跳下去?”粉扇一笑,依旧是如春三月的风,寒凉而淡薄。她低声道:“未必站在山崖边就是想去寻死。”
    两个男人对望了一眼,脸上皆是一片狐疑。粉扇的话,想来他们是没弄明白。他们想,粉扇若是不想寻死,又何必朝山崖边靠近?
    可看此女神情,淡然自若,还真不像是要寻死的样子。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便松开了紧攥粉扇的手。只是,他们仍然未离开粉扇身边半步。
    粉扇淡笑一下,转身离开山崖边。
    此时旭日东升,两旁绿树成荫,偶一凝眸,竟然有早开的野花在草叶间摇曳。虽然不知名,更不名贵,但自有一番神韵。
    粉扇有些痴然,难道自己的一生从此刻起,也要交付给这深山野林了么?这里的一切与外面那么不同,她该学那野花,随遇而安么?
    远处有身着简朴服饰的小厮匆匆而来,见到粉扇迎风而立,便作了个揖,道:“二寨主请姑娘保重玉体,特派小的来迎接姑娘回去。”
    闻言,身后山崖边两个男人对望一眼后,便朝粉扇走去。
    粉扇眼角余光瞥过投映在自己眼前的人影,嘴角微微牵动,虽是笑着,却含着讥讽。
    她不冷不热地道:“既然是派人来迎接,我自然没有不回去的道理。飞鹰寨的二寨主如此知书达理,我林粉扇岂能失礼?”
    粉扇的话中带刺,又让人这些山寨粗人挑不出刺来,他们只能生生感受如鲠在喉的滋味。
    “姑娘这话······这话有些······深意。”前来带话的小厮结巴道。
    粉扇并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冷漠说“走吧”,便朝着寨子而去。
    三人紧紧跟了上去,对这个女,可得一百二十个小心看着,万一出错,三人脑袋可是不保。
    回去的路程并不算远,不消一盏茶功夫便回到了山寨。
    聚义厅中,绿衣女贼扶额深思,好似遇上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不能展颜。直到领路的小厮上前一步开口回道:“二寨主,林姑娘已回来。”
    绿衣女贼如梦初醒,抬眸朝粉扇望去,喃喃道:“你回来了?”
    粉扇颔首,面无表情,眸光只是静静投在了女贼身上。
    隐约闻得女贼低叹了一声,极轻极细,弱不可闻。她挥手,示意粉扇身后那两个用来监视她行踪的人退下。
    “山中寂寞,未来的寨主夫人可还住得惯?”女贼开了口,声音清脆好听。
    粉扇脸色漠然道:“习惯与否,二寨主你又何必如此上心?”
    那女贼微微一愣,随即掩口轻笑:“错,不管是习惯与否,只要是未来的寨主夫人,我便有责任照顾到。”
    粉扇略作讶异地打量她:“我若住在这飞鹰山不习惯,二寨主可会放了我?”
    女贼面露为难:“这个自然不行,冲着这未来寨主夫人,有谁敢擅自放你?”说着,她柳眉倒竖:“除非······”
    “除非怎样?”粉扇问。
    “除非此人活得不耐烦了!”女贼说。
    一阵沉默,厅内气氛凝重,关乎生死的话题,想必谁也不想插嘴。
    良久,粉扇摇摇头,扬起唇角道:“对付我一个不懂武功,又手无寸铁的女子,二寨主不惜动用数人近身监视,甚至在我屋子周围还安插不少人当值,二寨主真是太高看我了。”
    走下交椅的女贼甜甜一笑,徐徐道:“何必用监视二字?”
    “哦,嫌难听么?”粉扇嗤笑。
    女贼抿着唇,笑容温和无害,她低声道:“我倒无所谓,反正这一切的安排都是大寨主的意思,而我只是听命行事。”
    提及这飞鹰山上真正的主人,粉扇心里便一沉。
    她还没见过这寨主的真容,此人到底如何,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可她却逃不掉要嫁给这人的厄运,任凭她费劲心思想要逃离,她都找不到一条通往山下隐秘而又安全的路。
    女贼察言观色,见粉扇脸色凝重,便道:“既来之则安之,想要了解我们寨主,等拜了堂成了亲有的是时间。未来的寨主夫人,你和你的夫君来日方长,心情不要太沉重了。”
    粉扇心里恼恨,斜斜瞪她一眼,冷冷道:“强取豪夺,你们还真心安理得!”
    “哈哈······想必姑娘对我们的行径很不齿很失望吧?”女贼挑眉,讽刺道:“可你别忘了,我们本就是贼匪。就算是娶老婆,嫁夫君,也要按照贼匪的作风来办。”她走到粉扇跟前,对上粉扇的眸子,毫无羞愧可言:“不要妄想同贼匪讲作风,未来的寨主夫人!”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粉扇觉得这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和遗憾。就算从贼是迫不得已,可也不见得就永远屈从这样的命运,甚至还对这样的身份甘之如饴。
    她无法了解这女贼的思想,因为她不是女贼。
    她沉默。
    “三天后,便是你同大寨主的拜堂成亲的良时吉日,好好回去歇着,这几天就不要再见谁,也不要四下里走动了。”女贼抛下话后朝内堂而去,声音也渐行渐远,雾气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三天之后,她就要与贼匪首领成亲。她笑,眼里却滚下泪水。
    对不起,子卿,我若不如此,便会有人为我白白送死。
    可是我也答应你,绝不忍辱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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