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涛矜持傲然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下来。他望着彭远征和冯倩茹上车离开,嘴角轻轻地抽动着。
冯倩茹国色天姿、气质高华走到哪里都会为人所瞩目,只是徐涛目瞪口呆的样子显然不是惊艳而是震惊——他认得冯倩茹,这是京城冯家的公主,国家计委冯主任的独生女儿啊。
一个基层的县级干部,怎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冯家大公主那位神秘的驸马爷?天啊!这怎么可能?
在徐涛的价值观和逻辑中,冯倩茹这种高贵出身的女子,不要说容颜倾国倾城,就算是姿色一般,也不会嫁给普通人。她的婚配对象,出身肯定同样高贵。
然而,彭远征的出现,直接打乱了他的认知。想起自己方才的傲慢在人家面前就跟小丑一样好笑,徐涛顿感无地自容,难堪地涨红了脸。
这个时候,他才蓦然意识到,彭远征的淡然微笑不是谦恭、不是自卑、不是局促,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从一开始,在人家眼里,自己就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白雪,他到底是什么人?”徐涛回头来问白雪,却意外地发现,白雪的表情竟然比他的还要错愕和复杂,小嘴翕张柳眉上挑,微微失神地站在那里。
“白雪……”徐涛皱皱眉,顺势扯了扯白雪的胳膊。
白雪猛然醒悟过来,却又感觉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来,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她对彭远征有某种淡淡而朦胧的好感。当然也仅仅是好感而已。而此刻眼见自己颇有好感的一个出类拔萃的青年,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情感归宿,就好像自己珍视的东西被别人拿走,她心里下意识地涌动起些许失落。
“上车吧,徐涛,麻烦你送我去学校。”白雪意兴阑珊地扭头上了车,徐涛眸光闪烁也一头钻进车里。发动起了车。
一路上,白雪保持着异样的沉默。见她如此,徐涛心里越加地不舒服。知道她对彭远征肯定是有点意思。要不然,也不会见到人家有女人就心情糟糕到这种程度。
徐涛和白雪是大学同学,他追了白雪大概有半年。但两人一直没有走到一起,除了性格上的因素之外,主要还是地域距离和家世差距。
徐涛家在京城,是干部子弟,如果白雪同意,自然也有能力把白雪调到京城工作。可白雪却不想离开父母,就毅然回了邻县教书。虽然徐涛一直没有放弃,可却很难有突破性的进展。
更何况,婚姻要讲究门当户对,徐涛的父母看不中白雪。而骨子里颇有几分清高的白雪,也不愿意进徐家的门看人脸色。
见白雪一直不说话,徐涛忍不住淡淡道,“白雪,你们县里这位副县长很不简单啊。竟然找了国家计委冯主任的女儿。”
“哦,彭县长的对象是**啊。”白雪随意回了一句,纾缓着自己凌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笑道,“那女孩真漂亮!”
“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京城冯家的公主,冯家知道吗?就是电视上经常出来的那位的亲孙女儿……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公主!”
徐涛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却也颇有几分弦外之音。无非是暗示白雪,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人家可是冯家公主的驸马爷,你白雪算得了什么?
白雪心里幽幽一叹。
徐涛转念又想起了什么,神色突然兴奋起来,他扭头望着白雪热切道:“白雪,抽空约这位彭县长出来吃饭吧,我请客!”
“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徐涛殷切地问着,白雪一直皱眉不语。徐涛问得多了,白雪不耐烦地嗔道,“徐涛,你什么意思啊你?!算了,不用你送我了!你停车,我要下车!”
……
另一头。冯倩茹开车载着彭远征直奔市区,向京城最大的军队总医院驶去。
彭远征讶然道,“倩茹,你说的是侯家的老大还是老二?”
“就是轻尘姐啊!你忘了,上回我们离京的时候,她还带人去送咱们来着……”冯倩茹幽幽一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轻尘姐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又温柔又善良,可惜上天不公,接连不断地降下劫难!”
“她男朋友在美国移情别恋,感情上的创伤刚好,就又突然查出了白血病……”冯倩茹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远征哥,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我觉得她真是太可怜了。”
“好。你到前面停下车,我们去买些礼物。”彭远征道。
冯倩茹摇头,“算了,我们买束花就好。”
彭远征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举止雍容风情万种的女子身形,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侯轻尘那柔软而有弹性的纤腰以及那随风轻扬的流畅舞步。他也没有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不到,这样一个并非凡俗的女子,竟然得上了白血病!
岛国电视剧是八十年代千家万户必看的偶像剧,是黑白电视时代最动人的爱情故事。随着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的传播,白血病这种可怕的病症,以一种死亡之手的魔影姿态深入人心,让人望而生畏。
因此,对于侯轻尘而言,这几乎就等于天塌地陷了。她陷入了无可遏制的绝望之中,从发病到现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躺在医院的隔离病房里,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沉默至死。伴随着形容憔悴的是,她的心灵之门渐渐关闭。
冯倩茹和彭远征手牵着手走进了医院,经过各种手续的查验,才进入了侯轻尘所在的特殊医疗病区。
侯轻尘的母亲面容清瘦站在护士站里与医生护士交流着什么,妹妹侯念波则失神地靠在病房外的走廊墙壁上,目光哀伤。
侯轻尘的病情在侯家人看来还是次要的,虽然号称不治之症,但以侯家的能量和财力,哪怕是去美国请世界顶尖专家治疗,也会尽最大可能地挽救她的生命;问题的关键在于,她的心死了。
她自己没有强烈的求生**,精神状态低迷,这直接让治疗效果大打折扣。
“阿姨,念波,我进去劝劝轻尘姐。”冯倩茹透过窗户望着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脸色煞白的侯轻尘,伤感道,“远征哥,医院正在给轻尘姐征集合适的骨髓,准备进行骨髓移植手术,要不你也去抽血化验一下,看看能不能配型成功。”
彭远征答应下来。
侯家已经利用整个家族的力量,在国内通过各种渠道征求合适骨髓源,但一直没有配型成功。冯倩茹也是昨天来医院做了检测——也算是一种心理上的支持吧。
侯念波带着彭远征往化验室行去,轻轻道,“远征哥,谢谢你!”
“这谢什么?”彭远征笑笑,“举手之劳呢,我也盼着轻尘姐能尽快好起来!”
抽完血,侯念波和彭远征走回来,冯倩茹也刚好从病房里结束了探视,脱下隔离服。
彭远征望向了她,冯倩茹暗暗摇了摇头,又道:“远征哥,轻尘姐说要见见你。”
……
彭远征穿着白色的隔离服,轻轻走进封闭的病房。侯轻尘戴着一顶粉红色的帽子,遮住了长发脱落的悲凉。她躺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彭远征,眸光中微微闪动着一丝光彩。
“轻尘姐。”
“你来了,可惜姐不能再陪你跳舞了……”侯轻尘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声音又变得黯淡起来,“你跟倩茹要结婚了,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准备了礼物的,到时候让念波给你们送过去。”
“轻尘姐,我和倩茹邀请你去参加婚礼!”彭远征柔声道。
侯轻尘自嘲地笑了笑,“你看姐这样子,也活不了几天了……好好对倩茹,要是欺负倩茹,姐做鬼也饶不了你!”
“姐命苦……你走吧。”
侯轻尘眼角滑落两颗泪珠儿,然后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不肯再说话。这已经算是她患病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了。
彭远征站在那里没有离开,突然淡淡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失恋又得病、人生太不幸?认为自己得了绝症,早晚也是一个死,不如早点解脱?”
侯轻尘削瘦的肩头轻颤。
“可是你并不知道真正的不幸是什么。”
“因为你出身豪门,因为你从来都是幸运的……你所谓的不幸,不过是一点挫折,一点微不足道的坎坷!”
“我七八岁就没了爸爸,我妈妈含辛茹苦将我抚养成人……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娘俩整整半年都没有吃过一片肉。但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幸,相反,我认为我是幸运的,因为上天赐给了我一个伟大的母亲!”
“你生病了,躺在高干病房里,享受着常人享受不到的医疗资源,却一心求死;而你知道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满怀生命的渴望,却因为承担不起高额的医疗费而只能悲哀地走向死亡。”
“你不幸吗?不,你很幸运!真正的不幸和苦难,你根本无从体会!”彭远征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了侯轻尘抖颤微凉的小手,紧握着,“回头来,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