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说尔芙的身份是不适合出现在这里的,但是康熙帝是一位一言九鼎的帝王,他一句话,便是最善于挑毛病的御史言官都不会挑刺,所以尔芙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挪了过来。
当然,康熙帝做出这样的安排,也不是纯无聊闲的。
老八安排的几道后手,到底是起了些作用的。
昨个儿下午,宗人令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齐齐入宫,将瓜尔佳祜满做出藏匿罪臣之后的事情扒了个干干净净,和妃娘娘身为后妃,当然可以免责,顶多就是被康熙帝厌弃,却能保住一条小命,但是尔芙这个亲王侧福晋是不再豁免的范围内的,这些人进宫的目的就是想要探探康熙帝的口风。
这些人都同老八一样小看了康熙帝这位帝王的肚量。
昔日被鳌拜把持朝政、阻拦其亲政,与康熙帝而言是耻辱,但是他却并非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帝王,他更不觉得区区一个遗腹女留下的子女能影响到他什么。
当初,他能追封已逝的鳌拜就已经说明他放下了。
只是鳌拜性格暴戾,又把持朝政多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所以当他拿下鳌拜以后,那些曾经被鳌拜打压的家族和官员,自然不会放过找鳌拜亲族麻烦的机会,他不愿意让刚刚平稳的朝政在造成不必要的波动,也确实有想法敲打敲打太过跋扈的瓜尔佳氏一族,便坐视不理,但是这些过去了,这点报复心早就磨灭了。
除此之外,康熙帝也有些私心。
如果瓜尔佳尔芙不是那么得老四看重的话,兴许他也会为了避免麻烦的顺着宗人令等官员的意思,将其圈禁起来,过个三五月工夫就让其病故等等,但是瓜尔佳氏不但得了老四的看重,又为老四生养几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弘轩那孩子又是老四暗定下的继承人,他实在是不愿意为了这些旧日往日,便弄得弘轩那孩子和老四生分了。
可但是朝上那些官员的意见,他也不能完全无视,而且瓜尔佳氏罪臣之后的身份被揭穿,别说是被扶正为继福晋,便是侧福晋的位子都难以坐稳,为了不让旁人非议弘轩的血统他这个做祖父的皇爷爷,也该好好想个法子。
一来二去他就想出了这么个暗度陈仓的法子。
他决定明面上圈禁、赐死侧福晋瓜尔佳氏,背地里则将瓜尔佳氏安排到老四的皇庄上去待产待她平安产下子嗣以后再另外给她寻个合适的娘家,将她名正言顺地重新嫁给老四为继福晋。
他做了这么多自然想要折腾折腾给他带来麻烦的老四了。
三希堂里尔芙穿着一袭素雅清淡的旗装,一头乌发松松垮垮地挽着个麻花辫儿,发尾缀着几颗珍珠攒的精致发圈正对着康熙帝见礼。
康熙帝笑着斜了眼追过来的老四,微微抬手,示意尔芙身旁伺候的宫人扶起她,重新坐在铺着锦缎褥子的暖炕上这才撩着袍摆坐在了魏珠搬过来的宝座上语带几分关切的轻声说道:“你身子还没有大好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也就不要拘着这些个俗礼了。”
说完话,他将注意力落在了老四的身上,“瞧瞧你刚刚那副急赤白脸的泼猴样子吧,要是朕真的将你的侧福晋圈禁起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拆了朕的养心殿呢,你就不怕朕治你个大不敬的罪过,当真是迷了心窍了!”
“儿臣知罪,认打认罚,只求皇阿玛能让儿臣将瓜尔佳氏接回去。”老四取下头上镶东珠的亲王帽冠,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肯声答道。
“哼,你的错么,朕先给你记下。
至于说你要接回瓜尔佳氏的事情,朕还有几句话要问问瓜尔佳氏,才能再做定夺。”私底下的康熙帝,收敛了高居庙堂的威压,与寻常人家的老人一般无二,他抬了抬手,让魏珠上前扶起了请罪的老四,转头看着满头雾水的尔芙,简单说了说朝上的事情,接茬问道,“刚刚养心殿的动静,想来你也听了个差不离吧,为了能保住你这条性命,老四可是真的豁出去了,如今朕想要问问你,你可愿意舍弃了侧福晋的身份,以格格的身份跟着老四回去,毕竟罪臣之后的身份,若是朕半点责罚都没有,难以堵众人悠悠之口。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朕也不会要了你的性命,更不会将你圈禁到宗人府,顶多就是将你送出京去,到时候你也可以获得另外的身份,虽说不能再嫁娶,却也不会遭人另眼相看。
现在朕将选择的权利给你,你怎么选,朕都不会怪罪你。”
话音落,四爷就忙着要开口解释,康熙帝一抬手,示意魏珠上前挡住了面露焦急的老四,只专注地看着眼中幽光闪烁的尔芙。
从侧福晋到继福晋,再到格格……
对于这些明面上的地位,她既看重,又并不那么看重。
她看重是希望能名正言顺的陪伴在四爷身侧,她希望她的子女能摆脱庶出的名头,她不看重是因为早就爱慕上了四爷,她愿意陪伴这个男人过一辈子,并非是看重他的权势,而且四爷为了能保住她的性命,那般恳求康熙帝,她不能说是半点不感动。
如岔路口似的选择就摆在眼前,她没有太多迟疑,便选择了一条看似艰难的路,打定主意跟着四爷回府,哪怕就是做个小小的格格而已。
别以为尔芙单纯就是傻子,她才不信康熙帝会让她离开。
当然,从心而论,她也是真心舍不得四爷的。
“这傻小子比朕更有福气……
既然你们俩是真心相许,朕也不愿意做棒打鸳鸯的坏人。
只是还是要委屈你些日子,先去到老四在小汤山那边的皇庄休养些日子,待京中这边的事情有了一定,朕再让老四去接你回京!”康熙帝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将早已经想好的打算和老四、尔芙简单一说,便定下了基调,将三希堂让给这对即将分别好些日子的小两口说些私房话,领着殿里伺候的宫人和魏珠回到了养心殿的明堂中,专心处理朝堂大事去了。
尔芙这点小事于他,不过就是个打发时光的小插曲罢了。
日落暮鼓,四爷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三希堂,尔芙也是眼泪汪汪地趴在窗前目送着,已经用过晚膳的康熙帝,坐在东暖阁的明窗前,看着眼前无比好笑的一幕,心下一动的提笔将这事写在了手边自己记录的起居录中。
说是起居录,其实就是康熙老爷子写的日记。
若是有人找到他之前写过的那些起居录,往前翻一翻的话,定会发现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他的一众儿女的各种趣事,就在老四以为他们不被康熙帝看重的时候,其实康熙帝并没有完全疏忽其他的子女,只是他对子女的爱太过深沉、隐蔽,所以大部分都不知道罢了。
康熙帝将写好的起居录放在挂锁的锦盒中,这才安排送瓜尔佳氏出宫的琐事,他叫了魏珠到近前,轻声交代了几句,特地选了最是忠于瓜尔佳氏一族的侍卫统领伊尔泰入宫,护送着瓜尔佳氏往老四在小汤山的皇庄去。
交代好尔芙出宫的琐事,关于瓜尔佳氏病逝的消息就传开了。
他命魏珠取出他在内务府私库的记档册子,随手勾选了几样珍稀古玩赏给了老四,让这出戏更真些,毕竟这京中权贵人家,谁人不知道老四很是看重瓜尔佳氏侧福晋呢,而瓜尔佳氏又是在宫中出事的,甭管是谁动的手,但是作为天下至尊的皇帝,总归要有些表示才好。
一些更了解内情的人,那更是叹了句皇室冰冷无情就算了。
而此时已经被传病故的尔芙,则已经安安稳稳地到了小汤山的皇庄,她在府里就用惯了厨子小生子和瑶琴等婢仆,则也被四爷送了过来,就连在宫里保住她腹中胎儿的太医梁宇轶都过来了,这一众人不被人注意到,也亏得老八福晋郭络罗氏大闹宗人府,转移了京中权贵官宦人家的注意力。
“让人把这信发出去吧。”随着她的死讯传开,尔芙最是放心不下的就是在外游学的弘轩那孩子,有了弘晖给的前车之鉴,她虽然担心行踪外漏,坏了康熙帝的苦心安排,却也怕冲动之下的弘轩做出错事来,她冒险写了一份信,交到了瑶琴手里,轻声嘱咐道,“若是伊尔泰不同意,你就把四爷交给你的那块玉佩给他看,让他将这信转交到四爷手里头。”
“奴婢这就去办。”瑶琴接过信,郑重点头道。
被四爷重新调到尔芙身边伺候,她清楚地了解到尔芙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京中已经传遍了瓜尔佳侧福晋病逝的消息,若是尔芙在小汤山的皇庄上出了事,那可真就算是让人钻了大空子了,便是四爷想要替尔芙报仇雪恨都做不到,毕竟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再死一次呢!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拒绝尔芙的吩咐。
虽然她还没有成亲嫁人,但是跟在尔芙这么长时间,她比旁人更明白尔芙对孩子的看重和珍视,弘晖阿哥出的事情,瞒住了京中的寻常百姓,也瞒住了满朝文武大臣,却瞒不过瑶琴这个尔芙的身边人,在瑶琴看来,弘晖阿哥和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的母子情,比起尔芙和弘轩阿哥,那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连弘晖阿哥得知乌拉那拉氏病故真相都能做出那么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她完全想象不到,若是有心人将尔芙被病故的事情,故意传给在外游学的弘轩阿哥知道的话,弘轩阿哥会做出什么样的傻事。
为了不出现父子相残的事情,她觉得尔芙此举做得很对。
不过她并不打算通过炫彩坊那边传信,现在尔芙病逝的消息传扬得尽人皆知,盯着销金窟似的炫彩坊的人,怕是不在少数,这些人或是因为贪婪、或是因为野心,总之都可以说是尔芙的对手,这信要是被这些人拦下了,那可真就坏了大事了,所以她找到在前院歇息的伊尔泰,便直接让他将这份信通过秘密渠道送往四爷府了。
信是通过信鸽发回来的,四爷收到信的时候,也正在写信。
一摞罗纹纸,已经写满了一小半……
其中除了一封写给尔芙的信外,还有写给在外游学的弘轩,以及打理尔芙在外产业的大掌柜的白娇的,尤其是写给白娇的那封信,格外的厚,他倒不是要和白娇说什么私房话,也不是他起了什么花花心思,而是他担心尔芙被病逝的消息一传扬开,那些早就眼红炫彩坊、百味居等几处产业的人对白娇下手,他不忍心尔芙的一番心血白白便宜了旁人,自然要细细安排。
若是以往,他这个皇室亲王往外一站,便可以吓退所有起了贪心的人,但是现在他必须表现得和尔芙断了一切联系,这样才能保护好在小汤山养身体的尔芙,可就凭着明面上尔芙留下的唯一子嗣小七,想要防住那些个起了贪心的恶人就有些麻烦了。
只是他的担心是没有机会成真的。
尔芙之前曾想过假死遁走的事情,虽然最后没有成行,但是白娇却已经做了些准备,其中女人坊和炫彩坊的秘密最多,她把在这两处产业做活的所有人都签了死契,一些不愿意签死契的人,均被她打发到不重要的岗位上,所有死契都在府衙做了备案,也不怕有人做逃奴,这些死契和各处铺面的房地契,都是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的,而这个小人物的死契,则一直牢牢攥在尔芙的手里头。
也就是说尔芙离开,但是这些东西都是有主得,而且只要尔芙回来,这些东西就能名正言顺的收回来,便是有朝一日尔芙改头换面,也可以凭借手里的死契,将产业都收拢到名下。
不得不说,白娇这点小聪明是帮了她和尔芙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