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傍晚,天早早地就开始黑了,三月十四,小叶村附近的林间,鸟在鸣啭中飞走,村落中亮了些许的灯光。
马被拴在距离村庄和223研究所尚有里许的林子里了,打先头的两人在最后的天光里过来探了路,其中没穿军装的一人还到村子里找村长首先问了几句话:他带了华夏军的公文,自言是公干路过,讨了一口水喝,顺便问了一下223研究所的情况,在对方起疑前便行离开。
另一人也大致看到了研究所里沤肥区域的所在。
更多的人随后才到。
“这边怎么样?有没有打草惊蛇?”
“确定了沤肥的地方,找到了那辆粪车,人应该就在旁边的房子里,但是不好直接过去,没有完全确定。”
“村长那边聊了几句,拖大粪的那个,应该是受的处分……有个情况,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每天下午从这里出发返回文普,但今天你看,这个时候没有动身,这很可疑。我们没有轻举妄动,文普那边什么情况?”
黑暗中的树林,一行人都没有亮起火把,好在是月中,月亮早早地便出来了,林子里彼此的身影都看得清楚。为首是一名样貌端方,在嘴角、眼角都有伤的中年军人,目光沉稳,令人心服,其余几人也多有军队痕迹,有人穿着正式的军装。
两名前锋斥候将事情大致说了后,为首的中年军人点了点头:“看来就是他了……周围搜索过的地方,收粪房那边找到了明显的痕迹,这个人早上给附近的一帮小孩子讲了课,读了报纸。而且……确定上午买了金创药材。”
“那多半是他了……粪车臭烘烘的,姓裘的真豁得出去……”
“……动手吗?直接做,还是抓?”
“问题是,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老大,那边有查到什么吗?”
“什么来头……一收粪的……”
“闭嘴,小严今天不是说了,手上没指甲,昨天见了人也不怂不怯,这种人……多半是从外头干过事情回来的……”
“指甲全被掀了,还被发配来挑粪?”
“那就更麻烦了……”
林子里几人低声说了这些,为首的军人看着前方也在蹙眉沉思,随后道:“村子里没说什么?”
“老大你叮嘱过,不清楚他在这边的关系,所以怕打草惊蛇,只稍微提了一下粪场这边,村长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对这人的印象不像很深。如果要问清楚,就得亮明态度了。”
为首的军人点了点头:“223只是个干农活的研究所,里面没什么来头大的,但哪怕是小地方,也难免有几个人精,时间仓促,不好随便找人问了。文普那边也没查出太多的东西,只知道这个收粪的每天看书读报,懂不少道理,指甲被掀了,还被发配到这种地方……现在只能猜,应该被抓之后扛不住刑,撂了东西,后来又活着回来……谍报线上的人……”
“他娘的是个孬种,那干了也不算冤枉他!”有人低喝。
“……这种人很精的!”一旁也有人道,“如果姓裘的落在他手上,一天一夜,已经不知道他搞清楚多少东西了!”
“所以就更不能让他活!难道要等他把事情查清楚,到上头找我们对质吗?”
“……”
林间,一行人沉默下来,相互望着。为首的中年军人抹了抹口鼻,蹙着眉头,来回走了几步,终于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跟他谈谈。”
“……在外头受刑,把事情撂了的,不见得是硬汉。”有人道。
“那也得先抓再谈,而且,除非他能亲手杀了姓裘的,不然不能相信……”
“死到姓裘的一家,不节外生枝最好,不然哪怕是个收粪的死了,谁知道会不会被查……”
“如果愿意谈,出点血就出点血……”
事情暂时的议定,为首的军人方才点了点头,眼中的光芒凝聚起来,开始下令。
“那现在最好就是这样的打算。行,小尹,你绕到这个农庄的前头,找这里的负责人,大概说一下地主跑掉的事情和这个汤敏杰可能包庇,就说死了自己的同志,事急从权,我们抓人,让他们不能过来。我们这边做事,许、虎子,左边;瘸子,余,走右边;小郑跟我从正面……两件事,第一,注意一定找到姓裘的但不用立刻下手,第二,控制这个汤敏杰,能让他杀了姓裘的,那是最好,如果谈不好,两个都不能留,懂了吗?”
他的话语迅速而坚定,说完,林中众人行礼:“……是。”
“小尹,你先去。”
名叫小尹的军人朝着树林一侧奔行而去,转眼消失在视野里。林间,六人无声地站在那儿,看着如水的月光落下来,如此过了片刻,又是坚定的命令响起。
“……行动。”
六道身影融入夜色,穿过了树林,朝223研究所边缘的房子过去。
这边是沤肥场的所在,臭得很,简单的围栏破破烂烂的,基本谈不上保卫功能,汤敏杰居住的也是几间老房子,收拾得倒是整齐,骡车与骡子安置在一旁的窝棚里,月光之下,住人的主屋似乎还有身影在动。几名军人悄然前行至附近,相互之间还打了个手势,大概三个呼吸之后,夜色中有“吱呀――”的木制机关声陡然响起来,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
房舍的后方,一个木制杠杆在空中转动,一张渔网将人兜了起来,拖上半空。
呼喊声顿时响起。
“啊――”
“汉奸发现了!”
“抓汉奸!”
“姓汤的你跑不掉……”
前后左右的人都是经历过大事的,临阵并不慌乱,虽然房间里有陡然有砖头之类的东西朝后头窗户砸了出去,但黑暗之中也被躲避开。为首的中年军人喊得是“姓汤的你跑不掉。”随后朝旁边墙上一靠,口中道:“瘸子没事吧?”
被渔网兜起来的瘸子在后头回应:“操他娘的没事,干死这个汉奸!”另一名姓余的军人已经从窗口扑了进去,随后便是一阵混乱的声音,屋子里似乎有什么架子倒下了,姓余的一阵大骂,被砸得退出屋外。
夜色中,为首的中年军人朝旁边打了手势,让左侧的同伴先去搜索其他地方,争取找到那跑掉的裘员外,他自己靠向主屋的门边:“汤敏杰,你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都是自己人,能不能聊?”
月光之下,沤肥场的左右有身影潜行,房间里安静了一阵,才听得声音传出来:“我本来还想,你们不会这样铤而走险……这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为首的中年军人也沉默了一阵,过得片刻,看见远处有灯火亮起,他笑了笑:“说什么不打自招,昨天二庆村地主裘自书仗刀行凶,杀了我们组上同志,我们查到了,你包庇他。姓汤的,我们查了你,你是外头干活的吧,指甲都没了,回来挑粪,你出卖了谁……出卖同志?你现在出来束手就擒还有活路……”
“……姓裘的检举你们。”里头等了一会才说道。
“这帮地主什么话说不出来。”
“你们逼他签有问题的地契,跟人勾结分地自肥。”
中年军人眉头蹙了蹙,开始跟同伴打手势,随后道:“没有证据,都是瞎说。”
“经不起认真查的……你们还早就做了打算要逼死他全家。”
外头的墙壁下,中年军人转了转长刀,吸了一口气:“听说过成都那边的议论吗?”
“……什么?”
“分田分地这种事,要做就得做彻底,不杀人,搞什么赎买,这些人心生怨恨,早晚跟我们华夏军作对。宁先生心肠太软,这件事做错了,我们要帮他纠正……所以你说的这件事情,没错!”
他的这番话语斩钉截铁,似乎令得房间里的人都有些为之错愕,而话音未落,他身边的同伴犹如豹子般发力,直接朝屋内冲了进去。黑暗之中,房间里便是一阵轰隆轰隆的乱响,却是那房间里堆满了各种家具杂物,他冲进去还没舒展开,一些堆摞起来的破旧桌椅板凳便倒了下来,顿时遍地都是障碍。
房屋后侧,瘸子已经割开了半边渔网,黑暗中大声叫喊:“他要跑――”中年军人飞快追赶,低喝道:“截住他。”眼睛却是下意识地朝周围房间或是粪车看了过去,他方才与对方几句对话,负责在周围搜索裘自书的两名同伴已经大致搜索了这里,但粗查之下并没有发现。此刻那汤敏杰似乎从房屋后方准备突围,余姓军人正冲过去截杀,中年军人还在喊:“留活口。”
稍远一些沤肥小广场的边缘,寻找裘自书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在月色下招了招手,似乎发现了什么:“这里有个窑……”
追捕那地主裘自书的事情,关系众人的身家性命,因此他心情也是格外急迫,啪的挥开火折子,推开掩盖的石板。
“不要……”
房舍后方,正被追捕的收粪工叫了出来,余姓军人的刀还砍在了他的身上,中年军人看见火星在空中落下,随后那边同伴的身前,有波浪般的扭曲漾起。
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地动山摇,两道身影连同翻转的土石一道被冲上夜空,中年军人掩着头脸靠在墙边,耳朵里嗡嗡作响,房间内房间外的几人一时间也都有些傻了,两名军人的尸体与飞扬的土石俱都落下,粪便的臭气与爆炸的焦味混合在了一起。只过得片刻,房屋后方有人大喊:“我杀了你啊――”中年军人也已经仗刀而起,他的面目狰狞扭曲,大喝了出来:“宰了他宰了他宰了他啊――”
汤敏杰已经带着鲜血朝旁边的山上奔行而去……
这一刻,夜色之中整个农庄与附近的村落,也已经被这剧烈的沼气爆炸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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